见常尚书迟迟不肯说起正事,常祯忍不住出口:“父亲......” 郗珣长眸微抬,朝着常祯看过去。 这一瞧倒是不由的使他怔忪片刻。 常祯整体相貌更偏阴柔,世间男子眼型狭长者居多,而这常祯眼型倒是不同,双眸乌亮剔透,睫羽浓密,形状更似于一双外放的桃眼。 以及,常祯冠下鬓边偏卷曲的乌发。 一切一切,都再是熟悉不过...... 果真,这便是血脉亲缘? 纵然十余年天南地北,未曾相见相闻,纵然与珑月朝夕相处十几载的是他...... 郗珣出了一会儿神,生出一丝酸涩之感。 就像自己耗尽心思养大的小鸟儿,有朝一日会指着它与众不同的羽毛与他吵架,嚷嚷着它不属于他。 是他强行将自己禁锢在他身边。 郗珣面色渐渐泛起了无端的苍凉阴郁。 常岱打着官腔自然没空注意,常祯却是察觉到了,方才还一副谈笑风生的燕王,与自己眸光对视后,却忽的神情恍惚面色难看。 常祯只觉得一头雾水。 因此头一回见面,郗珣给常祯落下了性格莫测,不可深交的印象。 喝了足足有两杯茶,常岱终是按捺不住。 这位户部尚书一身质地普通清灰圆领袍衫,留山羊须,两眉间有一道浅薄皱纹,约莫是常年蹙眉成的习惯。 他深眸暗沉,有种让人不敢逼视之感,说话时也总是打着官腔。 而此刻,他终归说明来意。 “臣此次前来略备薄礼,一是祝王爷之母,晋陵长公主生辰,二便是谢王府当年搭救之恩。” 郗珣轻倚椅背,眯起双眸,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 “哦?” 常岱双眸幽深目含试探:“臣膝下有一幼女,将将三岁而夭亡。臣也是今年才偶然得知臣的幼女当年遭遇动乱并未身死,反倒是遗落外地叫人救了去。” 常岱父子二人所知晓的消息,皆是由郗珣授意从而透露出去的,内里消息究竟如何郗珣自是清楚。 常岱说完只觉心中生出苦涩,他继续道:“敢问王爷可还记得,天策三年,王爷途径上党顺手搭救了一名三岁稚女?” 常岱仔细回想着他记忆中那个孩子的模样。 “矮矮胖胖的一个,她母亲说她走丢那日,穿的是一身石榴红袄裙。那孩子十分胆大亲人,说话还说的不甚清楚,却是个聪慧的。” 常祯追补道:“她吐字最清的便是阿兄两字。” 常祯话音方落,便听闻上首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玉瓷碎响。 抬头便见燕王眉眼淡淡,将碎了的茶盏从容不迫放回茶盘之中。 郗珣意味深长道:“当年本王确实搭救过一稚童,只不过却与你们说的这般,却是相差甚远。” “王爷?”常岱常祯皆是心下一凉,只以为这天南地北的查消息,总有失误之处。 莫不是他们查错了方向不成? 燕王救下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妹妹! 郗珣那张天人之姿的面上浮现点点笑意,在此等场合倒是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本王见到那小孩儿之时,她正混迹在难民堆中与一群比她大上许多的乞丐抢食。一身辨不清颜色的脏烂衣裳,生的虽矮却是干瘦的很,后来捡了她,一日两日的,成日总嚷嚷着吃不饱饭,肚子饿。” 常岱常祯父子二人闻言,登时面色惨白。 纵然他们心中早早有数,知晓一个三岁便走失的小儿,这一路必是遭遇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奈何这般被人直白说出,叫二人不由得心中大恸。 常祯面色苍白,“王爷,还请王爷告知我妹妹的下落!” 郗珣偏头望着廊外夕阳,他仿佛不通人情,对这桩血脉亲人的重新相聚,没有一丝怜悯感动。 他反倒是冷漠至极。 郗珣垂眸望着自己袖摆间针脚细密的精致云纹,声音说不出的虚空寥落:“过去这么多年才来找寻,小常大人不觉得——晚了些么?” 常祯神色激动,甚至忍不住从椅中起身,他双手握拳,气急道:“王爷怎知我们没找?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我妹妹!” 常祯语罢有些怨怼的看了常岱一眼,要不是常岱一直笃定了他妹妹已经死了,他又何尝会平白无故耽搁上那么些年的?! “无论是缘由叫一个三岁小儿走丢本就是一桩笑话,若是真叫你们重寻了回去,当真能妥善待她?” 郗珣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再没有人知晓他隐忍的怒气。 这对父亲说的冠冕堂皇,实则却是再惹人发笑不过。 饶是有千万种理由借口,错过便是错过。 珑月凭着运气得以活下来,难道也叫他凭着这些运气,再次将她还给他们? 郗珣此时忽的有几分后悔,一时贪念,一时心软,想让那个从没见过父母的小孩儿见一见父母。 小孩儿虽万事不懂,却总归早已及笄。他知道,珑月是很想念很想念她的父母的。 纵然想念的是他为她编造出来的父母。 早知如此,他许是该另寻一户人家—— 而燕王这般话语,却叫老奸巨猾的常岱起了写疑心。 若只是随手捡到他的小女儿,又岂会为了一介婢女落了他的颜面? 常岱虽不觉自己颜面高到能叫郗珣不敢落的地步,但这般行径显然偏离了郗氏门风。 他那小女,只怕不仅叫燕王捡了去那般简单吧? 只怕这二人间还十分相熟—— 燕王有一个叫上京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便是燕王早到了娶亲的年岁,府上却一无正妃,二无侍妾。 便是连显阳宫的皇帝三翻四次企图赐婚,也被燕王借口推让过去。 那会是什么身份?婢妾? 常岱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连气息都有几分深重。 常岱急迫的追问道:“不知王爷能否告知我儿如今所在何处?” 郗珣淡淡道:“此事总要询问当事人的意思,将她弄丢了,如今才来找,谁知她究竟想不想认你们?本王可不想做一个恶人。” 常祯听闻只觉得这王爷是故意捉弄他,他又止不住四下打量起来,简直恨不得挨个挨个婢女问过去。 常岱止不住蹙起眉头,语调肃穆了几分,忍不住质问道:“她是我女儿,自然想着要认祖归宗,下官只盼早日寻回女儿,倒是燕王殿下,您一直推脱,这般究竟是何意思?!” 跟随郗珣一道入内,一直作壁上观的奉清终是忍不住,怒斥道:“常尚书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只是这官威是不是耍错了地方?您该抬头瞧瞧,此处是上京的燕王府,可不是什么你的常宅!若非当年我们主上搭救,那姑娘早死了!你如今有什么脸面说这等话?!这就是常氏的规矩体统?” 常岱,常祯见祖宗被骂,一个个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却反骂不回去。 此话虽刺耳,却是句句在理。 便是他怀疑幼女早委身燕王为妾,又有何颜面指责燕王? 若非是他,幼女只怕早沦为一捧黄土...... 不不不,也不一定就是妾。还有可能是婢女...... 可旋即他又生几分愠怒。 无论是什么身份,能比得过他常家的女郎尊荣?! 终归,常岱除了一声叹息别无他法。 他有些苦涩的四周看了看,道:“若是我儿就在王府中,王爷不妨将她叫出来问问,愿不愿意同她的阿父阿兄回家?” 郗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奉清不耐地冷笑道:“听闻常大人不止这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养在身边极其喜爱的姑娘?要我说啊,人都是对养在自己身边的偏心的没边,既然有一个女儿了想来也是不缺女儿的。干脆叫她留在我们府上好了,免得回去不知要遭受些什么。” 常岱闻其声而知其意,猜测这是疑心他日后将会厚此薄彼,偏爱养在身边的令婉。 “只要她能归府,臣必不会叫她回府受委屈,她回去便该是我府上待字闺中的嫡出姑娘。” 常岱将‘待字闺中’这四字咬牙说出。 他如今更是怀疑,这燕王往日可不像是多管闲事之人,如今为何会为了一个婢女说这般多的话? 还有燕王身边的侍卫也是如此,一个两个的,怎么活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常岱心中有了猜测,只怕不是妾氏,而是府上与这一主一仆常年深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女子。 莫不是燕王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一瞬间,常岱常祯二人心中划过许多猜想。 甚至常祯已经生出燕王不给,他晚上便来王府绑人的想法。 二人却又听燕王沉吟,“此事王府会如实告知,如何全依着她的意思。” 一听这话,常岱常祯自然而然以为燕王的意思是他不会插手此事。 只要那姑娘同意认亲,燕王府便无人会反对。 换成一个旁的王爷,常岱便是与他撕破脸皮也要他将自己闺女立刻交出来。 但眼前人可不是那些京城的闲散王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且如今唯一知晓他女儿是谁的,便只有燕王府上了。常岱如何也不敢真同燕王府闹翻了去。 登时,父子二人只能无奈的由怒转喜。 常祯与父亲商量:“既然人就在王府,那我立刻回府去,叫阿鸾妥善安排菡萏的住所。” 常岱欣慰的颔首。 也只郗珣一人心中泛凉,想法子想的头有几分疼。 却听花厅外传来那小孩儿格外明媚响亮的嗓音。 珑月朝着里头不满意的催促:“阿兄!你好了没?我饿的受不了了!” 常祯似有所觉微微扭头,朝着花窗外看去。 郗珣有一阵失措,甚至将方才他捏碎的杯子又端了起来喝茶。 好在长汲隔着大敞的槛窗觑见主子爷神色阴翳,连忙赶过来哄着珑月往后殿走。 “郡主饿了就先用膳,主子爷在商谈正事,只怕一时半会儿还谈不完。” 饿了天王老子,也不能饿姑娘的肚子啊。 珑月这回倒是罕见地神情凝重,她不肯走,贴着墙壁想要偷偷溜进去。 “我方才听见里头说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为什么不能叫我进去?” 她的心眼很小,小到连阿兄背着她与别的女郎说话她都要生气。 也不是很生气,只是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话,偏偏要叫自己出去? 这与长公主独自叫自己一人出去,又有何区别? 珑月赌气起来,趁着长汲往左边堵她,她立刻小跑着窜去右边,跑入花厅里。 “我不要,我就要进去。” 长汲追在身后无奈呐喊,给里头人提醒:“不成!姑娘您这不是难为奴才么,您要吃鱼,奴才特意去厨房盯梢一个时辰,厨房依着姑娘的口味,烧了八道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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