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仁寿宫一群妃嫔女眷被不停唤入,面色苍白的入内,而后便是痛哭流涕的出来,旋即便又是入内一群。 以往仁寿宫只怕也不见这般热闹的场景。 太后的身体,犹如一盏油尽灯枯的灯。 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珑月眼皮子跳的厉害,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眼看快到了下匙时辰,珑月浑浑噩噩的仍待在座位上杵着不动,孙三已经熟练的拉她打算先去侧殿打算抢占位置。 “你如今还没成婚,只怕是与那些个宗室的娘子一道的。那儿人太多,三四个人一个通铺,且都性子极不好惹。你就将就将就,晚上被子一定要守好了,不然被人卷了去你就没被子盖了.........” 孙三念念叨叨,珑月木头人一般,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还没两步,便见内殿一个穿着深褐袍衫的小黄门仓促跑出殿门。 小黄门跪倒在地,悠长尖锐的悲鸣响彻天际。 “太后娘娘薨了——” 一群人随着此讣告声,不约而同的痛哭出声,纷纷跪倒下来,行五拜三叩首大礼。 ........ 皇太后做了二十五年皇后,十九年太后。 可谓是生前荣耀至极,连死后也极尽哀荣。 妃嫔宗室命妇连夜为皇太后小硷正寝,翌日,天穹尚且浩漾的四更天里,梁帝遣使告哀。召群臣入仁寿宫奠基皇太后,满朝举哀满朝官员命妇入宫为皇太后哭丧。 仁寿宫正殿之中,鎏金雕花紫檀寝榻之上卧着大梁这位尊荣至极的老人。 老者穿戴深青翚雉素织十二等五色袆衣,朱色黼领,蔽膝,素纱中单。青衣革带,青韈、舄金饰。 她生前放不下太多,放不下她丈夫儿子的社稷朝廷,放不下爱女晋陵,更放不下母家长乐公府,甚至病前央求梁帝将侄孙召回。 临终前的那一刻,老太后倒是想通许多。 面容安详,双掌合握,唇带笑意,阖然离世。 梁帝辍朝三日,服素服,诸皇子王妃公主皆素袍举哀,设奠小硷。 另有前朝相辅文臣为其撰哀册文,谥册文和议谥号,唯园陵不须别建陵号,日后入陵大行皇帝陵寝之内。 小硷当日,皇子皇妃,藩王公主,文武官员内外命妇皆着素服哭临仁寿宫。 仁寿宫女官神情悲痛,上前宣读皇太后遗诏。 “奉皇太后口谕、颁示天下:体谅朝廷难处,命皇帝及百官服纪、衰制一切从简,对各级文武官员僚行推恩,特支赏赐。” 众人连忙叩首,口中唉呼:“叩谢大行太后。” “另有一诏,”女官轻咳一声,缓缓取出皇太后亲笔遗诏。 “请燕王殿下,安乐郡主出列听诏。” 只见斩衰前列缓缓走出一双乌靴,燕王身着素袍,身量挺拔,背光而出。 他眼中泛着疏离晦暗,面容亦有几分紧绷之色,朝着皇太后遗诏行稽首之礼。 “臣听诏。”那嗓音犹如戛玉相撞,冷冽孤高中透出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旋即,女眷处缓缓走出一身披素袍,身姿玲珑的身影。 珑月双眸通红,神色难掩哀恸,鬓发低垂上未曾装饰一物,却仍丰颊雪肤,面容娇艳,难掩国色。 她走去兄长身侧,与其一同跪下,将身姿掩去在他宽广的阴影里。 “臣女听诏。” 叫在此殿外哭灵的一群皇族近亲、王妃公主都不由得停下抹泪哀哭的动作,诧异至极的朝着二人处看去。 “户部尚书常岱之幼女,世家之后,懿德明贞,行端仪雅,今及芳年待字金闺。哀家甚喜之,潭祉迎祥,令与燕王珣二人良缘天作,今特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哀家之深意。”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婚期 日头升起, 湛蓝苍穹。 半城宫殿阁楼,飞檐翘角,举目素绢。 此遗诏一出, 立即在服丧人群中引出一场轩然大波。 梁帝身体羸弱,今晨来哭过一场便仓促回了寝宫, 皇后早已知晓, 如今只岑静着面容莫不做声。 赐婚旨意与李氏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方寻回来的女儿, 便这般被稀里糊涂赐婚便罢了,这赐婚的对象....... 竟、竟是燕王? 燕王是何人? 是菡萏的养兄呐。 李氏跪在灵坛一侧, 虽是面容恭敬, 却是满腹震惊与痛苦无处说,只能埋首咽下。 她满脑子的都是想着菡萏说的那些话。 菡萏说自己是由着燕王养大, 与燕王同住一个院落...... 以往不觉有什么, 可如今随着这道赐婚圣旨而来的, 李氏浑身泛起了寒意,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她只觉头晕目眩,身子摇了摇,一旁有女眷连忙搀扶住她,见状担忧道:“常夫人, 你没事吧?” 李氏面容惨白, 面对周身朝廷命妇暗自打量,震惊、艳羡的各种眼神, 她只表情惘然, 将苦涩咽下。 一连哀哭, 才去后殿用茶的浔阳公主听宫娥前来耳语, 将一捧热茶不慎尽数洒在了衣裙上。 她捏着素帕, 不可思议地起身,“什么?” “将安乐郡主赐婚赐作燕王妃?!” 孙三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她怔忪半晌,傻乎乎的问着身畔宫娥:“我是不是听茬了?” 燕王与安乐郡主,这二人以前不是兄妹么...... 孙三疑惑间,却已见浔阳公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面色苍白一脸阴郁,去寻晋陵长公主而去。 孙三见此不免诧异,燕王亲母晋陵长公主对浔阳公主十分喜爱,言语中更是早早透露要将浔阳与燕王作配的意思。她一直以为此事早已是板上钉钉。 谁知?如何就出了这一番事? 就连孙三都开始怀疑,莫不是老太后老糊涂了,乱点了鸳鸯谱? 皇太后丧礼,一连设数座灵坛,哭灵不分昼夜,停灵足足四十九日,才入陵归葬。 满地白雪皑皑,苍穹失色。 丧乐渐停,终归消弭于耳—— ....... 放眼望去,时至年关,上京仍四处萧瑟冷冽。 盖因皇太后驾崩,一切都随简而行,各府上更不好大肆摆筵席,连喜宴都要一连推到明年开春去。 自从常尚书幼女被赐婚,常府大房的气氛由上而下皆是冷肃起来。 无人感到欢喜。 李氏无数次想寻女儿问一问,奈何珑月身为极得皇太后宠爱的郡主,如今又被遗诏赐婚给燕王,皇太后入葬这些时日她连常府也不常回。 等到皇太后入葬,珑月回了常府,都已经是小年夜的事了。 小年这日,常府晚膳也不好隆重,府上人只一同用膳便纷纷散去。 晚膳后珑月被叫去李氏院子里,便见到父母兄嫂皆在。 常祯端着酒杯在喝闷酒,常岱只垂眸喝茶,如此氛围,便是连李鸾也不敢轻易说话。 如今还若无所觉的,只有珑月一人了。 她见无人与她说话,便自顾自的唤过来糖豆儿与它说话。 糖豆儿踩在珑月肩头,跳来跳去,将珑月惹烦了便也摇晃肩膀。 “妹妹快别摇晃了,再摇晃下去糖豆儿该立不住了。” 糖豆儿佐证李鸾的话,爪子一下子没扒稳,从珑月肩膀上跳下了她的腿上。 糖豆儿气的“嘎嘎嘎嘎”的叫唤,似乎骂珑月故意害它。 珑月哼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成日对你主人没有一点尊重,敢往我头上跑!” 李鸾笑起来,“它一只鸟儿懂什么?你要慢慢教它它才能学会。” 珑月第二次抓到了想偷吃她碗里樱桃的糖豆儿,“好啊!你胆子越发大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我睡着了跑去我被窝里睡觉的事儿,等会儿我去寻春哥儿,我将你送给他,叫他把你当球踢!” 谁料珑月这一句话,还没惹得糖豆儿说什么,反倒是常祯竖起眉头,朝着珑月道:“你今日不准往燕王府去!” 珑月面上逐渐失了笑意,她转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望着常祯,虎着脸看着他。 常祯只沉着脸,“阿兄叫你不准去,日后都不准去,你只当不认识他!” 珑月这才坐直了身子,她抿唇,忍着气道:“为何不准我去?” “听你哥哥的话,日后不准再往燕王府去,你与燕王是男女有别......以往就算了,至于赐婚之事,日后再说......”素来纵容她的李氏竟也不帮着她,反倒是与常祯一般语气。 什么叫日后再说?难不成常府还敢抗旨不成? 珑月心中憋着气,她环顾左右,常岱不动如钟面容看不出什么,李鸾却是不敢搭话,与内室的一群女婢往外退去。 偌大府邸,一群亲人,竟无人肯帮自己。 珑月顿时气急,她昂着头道,“就因为太后给我与阿兄赐婚的事么?你们不高兴了就不准我见他?” 李氏闻言,面露难堪与苦涩,许多话难说出口,她叹了声不愿回答。 “皇太后那日宣召你入宫侍疾可是说了什么话?为何忽的做主将你与燕王赐婚?”常岱语气冷漠,忽而发问。 珑月含糊起来,眼睛垂落下去,她不怎么会撒谎,“......我说我喜欢他,太后就给我赐婚了。” 常祯将手中酒杯重重掷往案几上,怒道:“胡言乱语!菡萏你当阿兄是傻子?事到如今你还在替他隐瞒?!若非他提议赐婚,太后会因为你一句话,用遗诏赐婚?” 若是太后赐婚懿旨,只怕分量不高,可这遗诏的分量却是比起圣旨也要重上几分。 如今普天之下,谁敢对这道莫名其妙的旨意有半句迟疑的? 只是朝臣明面上不敢多言,私底下早不知如何议论。 谁不知安乐郡主是燕王府养大的,这才认回常府上几日啊,就与养兄赐婚...... 只怕是早就有了首尾,不清不白吧....... 李氏低垂着头,面上有种难掩落寞痛苦,她苦涩问珑月:“菡萏喜欢燕王?” 幼女这般年岁,懂得什么叫喜欢吗?还是那燕王牲畜行径,诱哄的女儿? 珑月只觉手心都生出了细汗,她却不曾迟疑的点头。 她抬眸望着李氏那双温柔忧伤的眼眸,略转过脸,有几分羞涩道:“我喜欢他的。” 她用的是‘他’,而非阿兄。 这是一个近乎神圣的,与郎君相同的称呼,是她如今当着父母兄长的面,好意思说出的称呼。 常祯却不懂小姑娘的心,只毫不留情的嘲讽珑月,“你多大?你懂什么叫喜欢?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一时间,珑月被众人注视着,只觉得手足无措,她低头喃喃:“我......我是......”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阿兄的呢? 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可那时候是喜欢兄长的喜欢,后来的这等情愫,好像又是不久前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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