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兵——这可不是闹着玩,好端端太平日子不过,竟然要打仗,李琅钰也忍不住接话:“陛下一时说气话吧,草原十六部才安定下来,前一阵还嫁了个宗室女儿过去,怎么要打仗?” 李清欢摆摆手,压低声音:“公公误会了,不是草原十六部,陛下想出兵支越国。” 天边露出鱼肚白,青灰色光打在李公公的脸上,一脸呆滞,像个石灰铸成的塑像,支越可是友国,毫无理由出什么兵,难道就由于苏贵妃的贺礼晚了几天,完全站不住脚。 另一位显然也是满头懵,日头升得快,转眼就到了早朝时辰,两人没时间在这里揣摩天子心思,赶紧各自去忙。 西南节度使裴苏烈没几天就快马加鞭赶到长安,与皇帝在紫宸殿秘密会晤大半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堂已经开始沸沸扬扬,皇帝有意攻打支越国,想把军事重地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理由似乎说得过去,但未免太突然,友国之间说开战就开战,有损国家信誉,何况万一支越国倒戈,一急之下与草原十六部联合,岂不是麻烦。 兵之重地,不能说动就动。 众人虽然面上忐忑,但心里都觉得此事难成。 枢密院还没发话,花家也瞧不见动静,棠烨兵权就在这两个地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不定小皇帝闹闹也就过去了。 可惜棠檀桓却不是一时兴起,第二日便宣南衙十六卫,大将军花子燕与段殊竹开御前军事会议,势要拿下支越国,众位商量到深夜,出门时更深露重,花子燕的伤才好,揉了揉手臂,好奇得很,“陛下突然要拿下支越国,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段殊竹满脸笑嘻嘻,“咱们小皇帝是准备建功立业呐,也挺好,前一段收到消息,支越国女王的妹妹好像有意与草原十六部的一位小王爷结亲,迟早要出事,不如早点解决,先下手为强。” 花大将军迈步在夜色弥漫的御路上,打个哈欠,边境已经安定好一段日子,重新开战也可以,毕竟操练场训兵完全没有实战经验,长时间下去,不顶用。 斜眼瞥了下身旁的段殊竹,对方一脸云淡风轻,两人从小长大,他太了解他,这副不在乎的样子,实际就是同意与支越开战。 说起来也奇,段殊竹历来不是个逆来顺受,听从皇权之人,这次居然如此乖。 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段家被抄,一夜之间大厦倾倒,远近闻名的金陵节度使公子转眼成为阶下囚,没入掖庭,本以为此生再不相见,哪知对方竟做了宦官,一步一叩首,没几年爬到枢密院主使的位置,只手遮天。 当年先皇还是太子,番子打入长安,老太上皇不能应战,带着后宫退避蓉城,留下太子断后,段殊竹身为太子贴身侍奉,极力劝对方与番子决一死战,自己更是亲自上阵杀敌,若不是他及时赶回长安,两人恐怕早死在乱军之中,先皇也是由于那次受伤,才在即位后没几年便匆匆离世。 自此段殊竹便如日中天,取代李文复成为枢密院主使,真正成为天下第一人,若不是后来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捣乱,想要动冷瑶,让对方乱了分寸,冷瑶执意回白云观,段殊竹只得放下一切追过去,与妻儿隐居九华山若许年,恐怕现在也没小皇帝乱蹦跶的份。 他知道他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重新夺回皇权,实在是由于薛贵妃的事说不清楚,万一小皇帝为母报仇,定会危及家人。 段殊竹此生万事不放在心上,除了夫人连冷瑶。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朝堂~
第71章 莲动下渔舟(七) 皇帝执意要与支越国开战, 大军定在寒露出征,由大将军花子燕为总统帅,另带南衙十六卫主力军马, 与西南节度使裴苏烈一起进军草原。 事已至此, 众臣只有附议,趁着冬季来临,草原上物质枯竭,河水结冰,打个对方措手不及, 就算对方想联合草原十六部, 也不容易。 消息传到后宫,众人皆十分紧张,就连刚出嫁的隆玉公主也经常回宫打探,茜雪自然听到,搞不明白皇帝好好的非要打仗, 不过自己不懂军事,便很少过问。 倒是杏琳与秋露经常私下里唠叨,寒露可是小殿下的生日,没见过这么不吉利的事, 难道就不能另选个日子开战嘛。 她才不介意,应以国家大事为重, 反正生日只要有苏供奉就知足,早就约好一起出去,这次定要学会装睡的本事,既可以赖在对方怀里, 还能尽情享受温暖拥抱。 十七公主心里美滋滋, 数着日子等寒露, 天气越来越冷,她的心却是暖洋洋。 眼看着生日还有两天就到,不成想一大早瞧见秋露的眼睛又红又肿,哭得眼眶都耷拉下来,杏琳也吓一跳,着急地:“怎么啦,昨晚我睡得早,没等到你回来,可是被那个矅竺欺负!” 对方摇头,咬着嘴唇又快哭出来。 茜雪也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我可不觉得矅竺是那种人,有委屈快点说,别让我们操心,他要真不好,有我替你做主。” 秋露本来还能忍住,听到公主的话一下子破了防,忽地泣不成声:“殿下,要能说几句就解决倒好了,只怕以后都见不到,公主还不知道吧——苏供奉与矅竺要去前线战场,随花将军一起打支越!” 茜雪与杏琳顿时全傻了,两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幻听。 秋露依旧哭成个泪人,茜雪恍了下神,立刻又问一遍,"什么!听谁说的——" “矅竺昨夜才告诉奴婢,陛下傍晚的旨意,千真万确啊,殿下,可怎么办呐!” 苏供奉是个文官,如何要去战场,她简直不敢相信,忽地想到那日在紫宸殿发生的一切,瞬间明白些,皇帝这是存心要对方的命。 不由得浑身打冷颤,圣命难为,既然下旨意就不会轻易收回,也不知两人之间何时就有了深仇大恨,明明前一段还给苏供奉修建府邸,怎么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如今她去闹腾,看皇帝之前的言行也没指望,苏供奉更不能抗旨,思来想去只有求太后,腾地站起身,只穿件薄中单就往外跑,让杏琳一把拉回来,“殿下,不要冲动。” 她根本没心思听,又披了件夹襦裙,半口早饭也没吃,匆匆往德懿殿去,迎面却瞧见一个熟悉身影正从里面出来。 “你——”十七公主怔了一下,“苏供奉!” 秋天的清晨冷得很,白霜薄薄一层覆盖在殿角屋檐,他身上的柳绿绣金棉圆袍也像沾了水似地,却带着春天的影子,让她柔情荡漾。 想着他就要走了,以后不知何时还能见到,忽地就心口疼,战场啊,都是书里写的事,别人口中的传说,昨日还盼着与他一起过生日,喜不自禁,今日就面临遥不可及的战争,另一个时空才会发生的一切,怎么会降临在他身上。 茜雪想着就噎住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腾地泪如泉涌。 眼泪汪汪,水晶一般落下,惹得对面的苏泽兰心疼,小殿下肯定是知道了,伤心成这幅样子,为了自己。 他走过来,瞧着四处无人,伸手帮她抹抹泪,舍不得用帕子,温热的泪润在指尖,心口跳了跳,柔声道:“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多冷的天,早饭吃了没?” 语气如此宠溺,他站在身边,挡住了秋天凌冽的寒意,茜雪越发忍不住,哭着扑进对方怀里,“供奉是不是傻了,自己都要去那么远的战场,还操心我有没有吃饭!少吃一顿饭又不会饿死,你要是在战场被人杀了可怎么好!你又不会舞枪弄棒,还不如我去呢。” 桃粉色半臂抖动,脸颊不知是冻住还是哭得,白色泛粉,快破了般,他摸摸对方的头,凉凉发丝也染了秋寒,“殿下,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别在这里。” “不行——”她执拗地抬头,想起自己要去找太后,一定把苏供奉留下,“有话以后再说,你放心,我一定能解决。” 信誓旦旦,眼尾还挂着泪珠,神色却认真得很,早该想到的,公主能为了崔彥秀不惜与皇帝对着干,也一定会眷顾他。 望着小殿下,爱意在心尖翻滚,想此生有谁在乎过自己,冷瑶吧,可对方心里全是段殊竹,他多少有点羡慕了,不是由于爱恋冷瑶,只是那份真挚的爱让他嫉妒,段殊竹失去的再多也比自己强,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失去过,因为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家,无人在乎,也不在乎别人,甚至连失去的资格都没有。 多可怜,不过人生本就大梦一场,想来也无所谓,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有了在意之人,舍不得她伤心。 苏泽兰笑了笑,将身上披的风罩给对方穿上,附耳过来:“殿下别急,听臣慢慢说,咱们去兴庆殿里吃早饭好不好,臣偷偷弄了个小灶呐!” 他一副春风满眼的神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茜雪被对方拉着走,来到兴庆殿的时候,瞧见矅竺真弄了个小炉子在熬粥,秋枣,蜜糖,又加入酥茶,远远闻见股奶香。 见到二人施礼出去,苏泽兰让小殿下坐在榻边,拿帕子给对方擦手,又细心涂上暖莺膏,最后递了个手炉过来。 她瞧着他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己,不由得咬紧嘴唇,听对方缓缓道:“我知道小殿下都是为了臣,不过公主有没有仔细想过,皇帝为何直到近前才下旨让臣去战场,还给了个名头说臣长在南边,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可以做参军。不过是告诉大家,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殿下想去求太后,可历来后宫不能干政,殿下应该明白吧,就算这次太后与公主将我留下来,以后臣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怎么办,我不想你去前线,实在太危险,我怕——” “怕什么,不会有事。”苏泽兰又起身,盛了碗粥,用勺子搅了搅,送到对方嘴边,“殿下,我虽然随军,到底是个文臣,总不会让我上阵杀敌吧,再说陛下有他的考量,也许是想让臣吃点苦,历练一下。退一万步讲,花将军骁勇善战,这次又带了南北衙的精锐部队,肯定不会吃败仗,而且臣也想去开开眼。” 茜雪听得不明白,莫非还有人愿意去打仗,而且离自己那么远,“供奉,你说的是实话吗——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 对方笑着点头,又将粥吹吹,喂了小殿下一口,“我也担心啊,最担心小殿下自己在屋里哭,胡思乱想以为臣要死了,其实臣好好的,为了殿下——”他抬起那双勾人魂魄的眸子,唇角弯弯,笑意散了开来,就像白玉兰落入满怀,一字一顿,语气轻柔,重复道:“为了殿下,臣一定保护好自己。” 茜雪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太多事,全都搅在胸口,不晓得该信谁,也不知该如何做,难道真的放对方走,若不依他,又有什么办法。 她其实可以强行留住苏供奉,豁出命去也没人敢管,有父皇的遗诏在手,只要不谋反,谁也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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