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见萧煜蹙眉看着自己,苏织儿含笑解释:“我俩既已是夫妻,叫周大哥多少显得生疏了,夫君反是更好些。” 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若是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换旁的称呼……” “不必了,随你吧。”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虽是不习惯,但萧煜并不在意。 “那夫君想吃些什么?”苏织儿又问。 “都行。”萧煜淡声答。 都行算个什么回答,还不若不答。 苏织儿忍不住在心下嘀咕,但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笑着颔首,旋即打起草帘子出了内间。 萧煜坐在炕上,转了转被绑了一夜,有些酸痛发麻的手腕,看着上头因绑得太紧而勒出来的红痕,想起苏织儿方才迎合讨好他的模样,不禁冷笑了一下。 他明白,她之所以这般殷勤,大抵是因昨晚的事对他心生畏惧,生怕他哪天毒发失去理智要了她的性命。 就是不知,等她发现他对她的威胁其实没那么大的时候,还会不会继续对他保持这般态度,持之以恒地装下去。 灶房内,苏织儿也不知做什么早食好,随手翻开角落里的一个小麻袋,瞥见里头还有些面粉,不由得眼前一亮,想着这么好的东西他应当喜欢,便和水揉面,烙了两个香喷喷的野菜饼。 她端着碗入内去,一声“夫君”还未喊出口,却见萧煜复又在炕上躺下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便见他双眸紧闭,呼吸平稳,这回应当是真的睡熟了。 绑着手被那病痛折磨了一整夜,想来他眼下已是疲惫不堪,思及昨夜那令她心惊肉跳的一幕,苏织儿断是不敢再惊扰他,随手将碗搁在炕桌上,便掀帘出去了。 然站在灶房门口,她一时竟是有些茫然无措。 在顾家时,似乎打睁开眼到入睡,她都在不停地干活,打水洗衣做饭,捡柴禾劈柴洒扫,常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没了孟氏在背后骂骂咧咧地催促,甚至没人管她,她竟还有点不习惯。 苏织儿忍不住在心下笑自己是劳碌命,她望着灶房内这副乱糟糟的场景,轻叹了口气,旋即卷起袂口,往角落里凌乱的柴禾堆走去。 萧煜醒来时,看着自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尚且有些辨不出时辰。 外间灶房传来水声和锅铲触碰锅壁的声响,一股清甜的饭香在内间弥漫,也钻入萧煜的鼻尖。 他在炕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驱散了脑中的混沌,才起身离开内间,然推开草帘子,他却是一瞬间怔忪在原地。 若非他是从里间出来,而不是从外头回来的,他几乎都快质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屋子。 原本尘灰满布的灶房此时就像换了一个地方,角落里本凌乱散落的柴禾被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块儿,锄铲用具也倚在了墙边,地上厚起的灰尘与杂草、四角的蛛网亦清理地一干二净。 土灶的其中一口大锅里咕噜噜煮着汤水,氤氲的水汽融着食物的香气沸腾向上。 看着原本冰冷且死气沉沉的屋子里赫然多出的生气,萧煜蹙了蹙眉,只觉有些陌生和不适应。 “夫君,你醒了!” 正当他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灶房时,便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入内,冲他提了提手中的竹篮,粲然一笑,“牛三婶给了我一些晒干的芦菔,还有三叔上山采的香椿,明儿的菜也算是有了。” 见她垂眸看着篮中的菜蔬露出欣喜的神情,萧煜只面无表情地望向外头略有些阴沉沉的天,问:“什么时辰了?” “快过申时了,夫君你睡了近三个时辰呢,我都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了。”苏织儿边放下手中的东西边道,“你可饿,早上的一个野菜饼我还给你留着呢,热一热便能吃。” 这野菜饼,她一开始确实是烙了两个,但近午时见萧煜还不醒,她实在没忍住,就拿了一个当自己的午食。 用这么好的面烙的又香又软的饼子,上一回吃是她阿娘还在的时候,苏织儿张嘴咬了一大口后,后头都是小口小口细细品,唯恐一下就给吃完了。 “不必了。”萧煜随意丢下一句,就转身回了内间。 苏织儿早已对她这位夫君漠然的态度习以为常,既得他这么说,她便也继续提铲做起了晚食。 一炷香后,她将一汤一菜、两碗粝米饭和剩下的野菜饼端到了内间的炕桌上。 这一桌饭菜虽看着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星,但落在萧煜眼中,确实比他自己做出来的难以入口的东西好上太多。 他方才提起筷子,慢腾腾地往嘴里送了口米饭,就见对厢时不时抬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虽察觉却不出声,只等着她自己忍不住开口道:“夫君,我瞧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种些菘菜可好?如今正是种菘菜的好时候,若真能有所收成,我们也能吃上新鲜的菘菜不是。” 苏织儿这打算种菜的念头也算是一时兴起,方才去牛三婶家,见牛三叔正在锄地,便随口问了一嘴。 沥宁冬日长,暖和的日子实在不多,如今趁着天暖了一些,正是抓紧耕种的好时候。 牛三婶说起她家每年都会在院中种不少菜蔬,不但能供自家吃,有多余的还能带去镇上卖。 苏织儿本也没那么动心,但听到可以卖时,便不免在心下打起了主意。 因她很需要钱。 何况的确也跟牛三婶说的一样,种了也能自个儿吃。 虽说她嫁的这位夫君有些特别,每隔几日便会有县衙的官差给他送来一些食粮,但那量着实不多,有时候东西还不大新鲜,如今她嫁过来,若还只有这么多,两个人吃只怕是不够了。 苏织儿已然思忖好了一肚子说服萧煜的话,然却见她那夫君闻言筷箸不停,轻飘飘道:“随你便好,以后有些事不必同我商量,你大可以自己做主。” 或是他答应地太容易了些,苏织儿眨了眨眼,不免有些懵然,但很快,看着他那双黯淡没有神采的眼眸,她突然明白过来。 与其说他好说话,不如说他压根什么都不想管,就干脆撒手任她去折腾。 虽说他这般态度于苏织儿而言再好不过,毕竟再不怕像在顾家那般束手束脚,她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攒够了钱真的能离开这里完成她阿娘的遗愿,但不知怎的,看着他这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样子,心底总隐隐有些不适。 但她也来不及细思,因着吃过晚食,两人便要一道度过新婚的第二夜了。 用完饭,苏织儿略有些心事重重起身准备收拾碗筷,但眼前人比她快一步,拿起碗筷便要出去涮洗。苏织儿下意识去拦他,却见他低眸瞅了她一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了句“我来”。 在顾家时,孟氏从来只会将成堆的活丢给她,绝不可能想着帮她分担一二,如今有人抢着替她干活,苏织儿觉得有些新鲜。 她看着男人拿着一摞碗筷一瘸一拐走出去的背影,蓦然觉得不发病时这人也没这么可怕。 似乎还挺好的…… 不用洗刷碗筷,苏织儿便坐在炕头,整理起自顾家带来的东西。 顾家家贫,孟氏心心念念想卖了她换钱,自然不可能为她准备嫁妆,但顾木匠到底不好让她真的空手出嫁,便让她将平素睡的被褥和几件顾兰已然不穿的衣裳带走。 苏织儿盯着那床她带来的薄被看了半晌,蓦然将手搁在膝上攥紧了衣裙,心下生出几分紧张。 昨夜特殊,因着那人发病,他们才没能圆房,可今夜不同,看他的样子已然没有大碍,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 苏织儿朱唇轻咬,不知所措之时,却见男人推帘而入,吓得她一下挺直了背脊,身子顿时僵在那儿。 然男人只幽幽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旋即背对着她自顾自解开了身上那件暗红的长袍。 苏织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在宽衣解带,一时间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当她思量着是不是该主动一些,自己将衣裳脱了时,却见男人转过身,伸手把脱下来的长袍递给她。 她纳罕地眨了眨眼,颇有些不明所以,但愣了一瞬,还是乖乖伸手接过。 “明日,麻烦你将此衣还给对面的牛三婶。” 男人的语气很淡,说罢,便掀开被褥上炕躺下,留苏织儿一人盯着手中的棉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是让她帮着去还衣裳? 她想起自己那条被男人撕坏的红棉裙,再看看手上的衣裳,扁了扁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要说昨日这人失了神智,但至少还记得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别家的,不能损坏,故而毫不留情地选择撕碎了她的长裙。 只可怜她那好好的裙子,还是他娘留下的,就这般遭了殃。 苏织儿瞥向背对她而躺的男人,见他似乎全然没有那个意思,方才的紧张感彻底烟消云散,她将手上的棉袍叠好搁在炕桌上,便也和衣钻进了簿被里。 昨儿提心吊胆一宿未眠,白日又干了那么多活,几乎是刚沾着枕头,苏织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翌日神清气爽地起来,在锅里放了粝米随它熬着,拿着那件衣裳去对面寻牛三婶,又顺道问了她一些种菘菜的事儿。 牛三婶看出她有要种菜的意思,便直接将自家的菜种给了她一些,告诉她若要在她家院中种地,恐得先将那土好生松松才行。 苏织儿将牛三婶嘱咐的话都一一记下,吃过早食后,便提了倚在墙角的锄头,选了西边的一块空地开始干活。 可先不说手上这生了锈,又重又钝的锄头,沥宁常年严寒,这里的土可谓异常干硬,一锄头下去,地面愣是只破了个皮。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苏织儿已累得气喘吁吁,额间泛起密密的汗珠,她拄着锄头,看着眼前仅仅只被松了一小块的土,不由得轻叹了口气,休息了片刻,复又咬牙举起锄头。 柴门敞开着,院子四下又只是榆树拢成的围篱,故而每个经过的村人都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张家娘子抱着刚在河边洗好的衣裳,正准备回家时,沿途望见这一幕,驻足喊道:“织儿,这是打算在院中种地呢?” 苏织儿抬首看去,唇角微扬,“是啊,嫂子,这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种些菘菜,自个儿也能吃。” “那倒挺好。”张家娘子随口应了一句,旋即伸长脖子往草屋的方向望了一眼,迟疑着问道,“你家男人……不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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