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太过急切,以至于没有瞧见隐身入榭阁的郑息予又探身走了出来,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半晌,才吩咐伺候的内监:“这小妇人瞧着有几分眼熟,使个法子送到东宫来。” 内监连忙应是。 苏荷愫走出榭阁后,在西侧边的偏道上遇见了面色凝结、行色匆匆的沈清端,她立时便笑着迎了上去,正欲与他提及陆让与长姐一事时。 却见他脚步飞快地奔了过来,不容她开口便将她揽入了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肩头揉碎一般。 苏荷愫呼痛后,沈清端才松开了他,面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毫无血色,他道:“对不起,弄疼了你。” 苏荷愫瞧着沈清端不似往常那般淡然自持,心里也不知怎得涌上了几分歉疚之色,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后,问道:“夫君方才是在寻我?” 沈清端喉间滚涩,漆色的眸子里凝着些外露的情意,他再度将苏荷愫抱进怀中,只是这一回用的力道却不似方才那般猛烈。 慢一步赶来的陆让与苏月雪瞥见这一步,便都停下步子,不再往前惊扰这两人。 晚宴之后。 陈氏听闻了苏月雪差点走丢一事,数落了她几句,只道:“四个丫鬟跟着你,你也该让其中一个留在原地报信才是,幸而清端寻到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爹爹和娘亲怎么办?” 苏景言与于氏也道:“正是如此,如今我们的心还悬在半空中,未曾放下来呢。” 若是他们在别人家府上做客便罢了,偏偏今日在朱珠公主的府上吃席,德阳县主素来不好惹,若是寻到了苏荷愫的错处,折.辱她一番,这哑巴亏便只得吃下。 陈氏愈想愈后怕,拉着幼女的手好生教导了一番,才将她放回沈清端身边。 苏月雪则张了几回口,望向苏荷愫的眸中尽是歉疚之意,临上马车前,苏荷愫朝着她狡黠一笑,道:“长姐,如今我可是你的媒人了。” 分明是没有半分芥蒂的模样。 苏月雪知晓幼妹的性子,当即也莞尔一笑道:“嗯,是该承你的情。” * 晚间回沈宅之后,苏荷愫由莲心与白芷伺候着沐浴,绿韵与碧窕则被沈清端唤去了书房,细细地问了苏荷愫在榭阁里有无遇上人。 绿韵略有踟蹰,被沈清端沉声盘问了几句后,才说出了太子一事。 沈清端听后怔了半晌,眸中冷厉横生,好不容易压下去后,才道:“我知道了。” 天家两父子都是如出一辙的贪爱美色。 昔年他护不住自己的母亲。 如今定要护住自己的妻子。 夜色深深,他吩咐小五为他点灯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笺后,道:“送去公主府,只说给贺成的就好,送完去一趟烟柳巷子,将跟着的人耍开再回来。” 小五点头,并不往深处细问。 翌日一早,沈清端难得陪着苏荷愫起的迟些,两人窝在被衾之中议论着肚子里若是个女儿该取什么姓名,若是个儿子又该叫他什么。 碧窕已在屋外候了许久,临近午膳时分才在康嬷嬷的催促下唤两位主子起身,吃过午膳后,便见小五立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扭动身子。 她料想着小五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姑爷说,便起身让了个位置,恰好能让沈清端透过支摘窗瞧见小五的动作。 他蹙起剑眉,却又慢慢放下。陪着苏荷愫用完了午膳,又与她在庭院里消了消食,才去书房里寻小五。 一进屋,小五便劈头盖脸地说道:“公子,朱珠公主昨夜里抓破了贺公子的脸,将贺家的几个丫鬟发卖去了销红窟。如今贺老太爷和贺老太太已进宫伸冤,朱珠公主被罚抄《女戒》一百二十遍,孙皇后被罚跪于宝华殿三天三夜,连太子也被罚禁足东宫。” 沈清端应了一声,坐于桌案后捧读起了太吴先生的诗集。 金陵贺家所办的鹿汨书院免了寒门书生的束脩与宿费,连笔墨纸砚,进京赶考的费用也一一提供。 是以贺家便是清流文臣极为推崇的世家豪族,明侦帝有意打压京城内的世家,便不可能再这般要紧的关头得罪贺家。 是以他便小惩大诫,暂时让东宫一党小心度日些时日,省得那太子再有眼无珠地冒犯他的妻。 下一步,便等着春闱放榜那一日了。 * 五月初至。 京里各处的书楼墨铺皆高高挂起了“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这般喜气洋洋的题字,引得过路的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进去光顾了生意。 曾氏也颇为紧张,因这几日皆是阴雨天,她腿脚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是以只能让苏荷愫一人去大国寺上香祈福。 陈氏惦念女儿,便领着于氏与苏月雪一齐去了大国寺,将承恩公府里最舒适宽敞的宝罩马车寻了出来,铺着厚厚的软垫,让幼女坐在其中。 苏月雪如今性情开朗了些,便笑着道:“还是借了愫儿的光才能坐上这马车,不然母亲只怕一辆翠帷马车就将我打发了。” 陈氏捏了一把她的脸,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有孕时我隔两日便要去徐家,回回都要待到黄昏才走,还不是放心不下你?” 提到子嗣,于氏再想凑趣,却也没脸搭话,只得在一旁为苏荷愫添了茶水。 既是提到了徐家,苏月雪便也说道:“前几日徐老太太说想涵姐儿了,我预备着再过两日将涵姐儿送去徐家,陪她几日也好。” 陈氏点点头,到底怜惜长女所嫁非人,叹道:“徐老太太自来便是个有骨气识大体的人,只可惜徐家门里只生下了那一个孽种,往后怕是后继无人。” 眼觑着车厢内的气氛沉郁了下来,苏荷愫便忙移开了话头,道:“长姐与陆让的婚事呢?办在什么时候?” 苏月雪立时便羞红了双颊,揉捏着手中的软帕,怎么也不肯搭话。 陈氏也正烦心着此事,便由于氏为苏荷愫解惑:“父亲说,若是陆让愿意,便让他入赘。本朝也不是没有世家大族的嫡女招婿入赘一事。母亲却不肯,说招婿入赘会让外人议论我们苏家轻狂。” 苏荷愫也犯了难,如今陆让虽和岭南陆家撇清了关系,可到底冠上了陆姓,入赘这样的事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 “过几日我会与你爹爹商议出个法子来,入赘这事却是行不通。”陈氏道。 话已至此,苏荷愫便不再追问。 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终是行到了大国寺门前,于氏先下了马车,再一一搀扶着陈氏和苏荷愫下车。 如今临近春闱放榜,大国寺内香火颇旺,到处是女眷们在为家中的爷们祈福烧香。 于氏嫁人后甚少出门,如今觑到大国寺四周清新宜人的景色,神色不由地舒展了几分,只笑道:“也不知是今日放榜还是明日放榜。” 苏荷愫由康嬷嬷搀扶着迈上了大国寺门前的几层泰山石阶,听得于氏的话后,则笑道:“若是今日能放榜就好了,天色这般好,也是个好意头。” 陈氏领着她们走进了大国寺的正殿,各人皆捐了香火钱,跪在蒲团上潜心拜了佛后,才起身去了后院的雅间。 方行了两步,便遇上了刑部尚书夫人刘氏和秦媛。 昔年陈氏刚入京时因一口乡音而被刘氏当面奚落过一回,自此便算是结下了梁子。而秦媛与苏荷愫则更为不对盘,听闻秦媛如今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硬是没寻到个合意的夫婿。 陈氏朝着刘氏淡淡一笑,便算是打过了招呼了,谁成想刘氏却故意扬高了声音,与秦媛说道:“春闱马上要放榜了吧?你哥哥乡试是头一名,可不是什么吊车尾的穷秀才,此番不知会是何等名次。” 陈氏虽不想与刘氏多计较,可并非是个任人欺负到门上还默不作声的懦弱性子,闻言她立时回身与于氏说道:“秦家公子,是不是就是上回醉酒后在皇城根头大喊大闹,被陛下申斥为无用纨绔的那个?” 于氏掩唇一笑,只道:“母亲好记性,夫君回来后还与我说,那秦公子瞧着人高马大,被他们御前司的人抓住时却哭爹喊娘地尿了裤子。” 苏月雪与苏荷愫则睁大了杏眸,连声问道:“还有这样的事?真真是丢死人了。” 刘氏与秦媛皆脸色铁青得瞪了过来,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辩驳的话语,只得冷声冷气地笑道:“到底是农野出身,说话总是这般不堪。且为你那穷秀才女婿积些德吧,省得又落第一回 。” 说罢,便趾高气扬地离去。 陈氏啐了一口,懒得与这样糊涂的妇人多计较,领着媳妇与女儿去了雅间后,休憩一阵后打算在回承恩公府。 只是天公不作美,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一晃眼却阴云密布,伺候的嬷嬷们忙道:“瞧着是要下大雨了,此番下山似是不便。” 陈氏便道:“就在这儿休息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话音甫落,窗棂处便被倾注而下的雨滴砸的清脆作响。 雨势这般大,陈氏索性让红袖去与主持们讨些素斋做点心,若是阴雨连绵不断,便在这大国寺住上一夜再回去。 苏荷愫与苏月雪两人坐在临窗大炕上对弈,一时也觉得颇有趣味。 翌日一早。 天色果真放了晴。 陈氏正预备着回府,却见隔壁雅间里走出了刘氏与秦媛,四目相对间,新仇旧怨皆涌了上来。 只是此刻的刘氏却比昨日还要矜傲几分,笑吟吟地瞥了眼陈氏,扬高了声音与秦媛议论着:“你哥哥这回中了会试第十名,已是颇为不易。寻常世家大族哪儿有这样出息的子弟,不过都是些穷酸秀才罢了。” 陈氏一愣,旋即让婆子们去外头打听春闱是否放了榜。 才刚走出大国寺的门廊,便见承恩公府的马车行到了寺门前。 来报信的是苏山身边的梧桐,他本就生了一张嘹亮的嗓子,欣喜之下,便在寺门口大声嚷嚷道:“快去禀报太太和三姑奶奶,咱们姑爷中了。” 刘氏与秦媛也刚走出大国寺门,恰好觑见梧桐这幅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只嗤笑道:中就中了,算是那穷秀才运道不错,只怕名次低得很儿吧。 “姑爷中了?”那婆子也欢喜得不知所以,忙追问道:“第几名?” 梧桐愈发骄傲,嗓音比之方才也更嘹亮了几分:“姑爷中了会试头一名。”
第33章 添衣 那婆子欣喜得不知所以, 连声祷告了几句“魁星老爷保佑”后,便急急匆匆地跨步进了大国寺内院。 陈氏本正在吩咐红袖去前院与主持道别,忽而见那抱合树后冲出来了个婆子, 被唬了一跳后骂道:“做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那婆子得了一句骂, 非但是半点也不惧怕, 还咧开嘴笑道:“太太,梧桐特特赶来了大国寺报信,说姑爷中了。” 话音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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