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里除了贺成,沈清端再未与贺家人有过任何联系。 道不同不相为谋,血脉姻亲在天家杀伐面前算不了什么。 理好公主大婚的贺礼,苏荷愫便沐浴净了身,恰好绿韵将亵衣和月事带一并挂在了藤架之上,她这才意识到:这个月的月事似是推迟了。 不过她月事一向不稳,便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倒是康嬷嬷放心不下,过了几日去寻了个擅长妇科圣手的大夫来,请他为苏荷愫诊一诊脉。 这一诊,便是喜脉。 彼时沈清端正立在床榻旁听那大夫诊告脉情,听得“圆滑似喜脉”这几个字后,身形微微一怔,喜意自心口蔓延至全身所有的角落。 苏荷愫也羞红了脸,莹润的杏眸里凝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康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递给那大夫一锭银子后,让白芷小心地送他出去。 康嬷嬷又吩咐刘婆子去承恩公府报信,嘱托她禀告陈氏要寻个懂医理的婆子来,好时时刻刻地照顾苏荷愫。 康嬷嬷忙的满头是汗,沈清端却僵着身子立在床沿,清亮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泪意。 苏荷愫垂首摩挲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眸中的欣喜与惊讶交织,最后嗫喏成了一句:“这里头有个小人。” 沈清端也不再发愣,顺势坐在了床榻边沿,与苏荷愫一起摩挲着她的肚子,只道:“从前我是再不敢想还能孕育自己的血脉。” 若不是那一日苏山定要他将苏荷愫娶回来,兴许此刻他已经算计好了德阳县主,借着她宗室的身份,入仕复仇。 可除了这点利用以外,他再不敢肖想血脉子嗣。 母亲自刎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让自己好好活着,做个衣食朴素的平民百姓,改名换姓后娶妻生子,安稳一生。 他走不了这样的路,那些噬骨的仇恨日日夜夜地啃咬着他的全身,他放不下,也忘不掉。 好在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有了相知相爱相守的妻,往后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子女。 他不敢去想,多了的这些软肋是否会让他的复仇之路增添险阻。 此刻,他只想沉醉于为夫为父的喜悦之中。 曾氏得知苏荷愫有喜的消息后,由白荷搀扶着走到了新房,泪意涟涟地与床榻上躺着的苏荷愫说:“清端他爹在天之灵,如今也能安息了。” 这话也让沈清端心内酸涩的厉害,他上前从白荷手中扶起了曾氏,拿软帕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曾氏的愁思被勾了起来,半靠在沈清端身上,声泪俱下地泣道:“人老了,愈发容易想起从前的事。” 苏荷愫瞧着心酸,也劝道:“母亲可要保重自身,待这孩子出世以后,还要让他养在您膝下呢。” 这话一出,曾氏果真收起了泪意,不禁忆起了沈清端小时候的趣事,染着愁色的眉宇也舒展了开来,周身上下只笼着些欢喜之意。 “他小时候性子顽劣的很儿,每回我给他洗头,非要两三个丫鬟在一旁给他唱儿歌、讲故事书才好。” 话音一落,沈清端霎时背过身去,不给苏荷愫取笑她的机会。 苏荷愫则忍俊不禁地说道:“想不到夫君小时候会是个调皮蛋。”说罢,又摩挲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倒是替他担心起来了,若是他想夫君一般调皮可怎么好?” 沈清端:“不会。因为我小时候一点也不调皮。” 新房内又是一阵哄笑。 晚膳前夕,陈氏造访沈府,大包小包的药材摆了一庭院,她先去见了曾氏,说笑一阵后才走进了新房。 陈氏将那个懂医理的嬷嬷领到苏荷愫的床榻前,耳提面命地吩咐道:“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让任嬷嬷过一过眼,不许大意了,也不许嫌麻烦。” 苏荷愫点头如捣蒜:“遵命。” 陈氏嘱托完一些怀孕时的忌讳后,才回身对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便将绿韵、白芷等丫鬟唤了出来,留给陈氏与苏荷愫母女说体己话的工夫功夫。 待新房内只剩下陈氏与苏荷愫后,陈氏便扫了一眼幼女,见她嫣粉若春日里盛放的桃花,哽在心口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是女儿家总有这么一日,早先沈清端也是出身优渥的天潢贵胄,于这样的事更有讲究。 陈氏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你如今有了身孕,不便服侍姑爷。绿韵、莲心和碧窕都样貌清丽动人,对你又忠心不二,你更为中意谁?” 方才还喜意盈盈的苏荷愫笑容蓦地一滞,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陈氏的问题,因她又重复了一遍,才回道:“母亲,清端已答应过我不会纳妾。” 少年夫妻最为情热时才会许下这等诺言,只是前有徐致这个腌臜姑爷为例子,陈氏不得不早先为幼女做打算。 她知晓幼女心中不愿,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并非是纳妾,不过是让你抬个通房。怀胎十月加上做月子和修养身子,姑爷该由谁来服侍?与其倒是迫不得已要纳个良妾,倒不如现在抬举个通房丫鬟。” 陈氏这话说得自然在理,甚至于只有待亲生女儿才会说出这般掏心肺腑的话来,可苏荷愫却却仍是不愿。【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她面色平静地与陈氏说道:“母亲,不必抬通房。他若是连这点寂寞都耐不住,又怎么值得我赌上命为他孕育孩儿?” 陈氏神色略有些松动,苏荷愫趁此继续说道:“更何况,男女本是一样吃五谷饮水露的人,女子能忍得怀胎十月不行房.事,为何男子就偏要人伺候?” 这话一出,陈氏已是劝无可劝,索性也不再提及此事,只论起朱珠公主与贺家二公子的婚事来。 “你既是有孕,不若就别去了吧。省得被冲撞了,倒是不美。” 苏荷愫也正为了此事悬心,不过前日沈清端已收到了贺成的飞鸽传书,上头写了他已将陆让从岭南陆家救了出来,如今陆让正暂住在贺家府上。 贺成大婚,陆让必定不会缺席。自她前段时日明白了长姐并非对陆让无意后,只绞尽脑汁地想要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以她必要将长姐带去贺成的婚宴,好让陆让有机会与长姐互诉衷肠。 思忖之后,苏荷愫便答道:“不妨事。朱珠公主既已下了帖子,我不去倒显得太过刻意。倒时又让孙皇后寻到错处来磋磨姑姑。” 这话正中陈氏之心,她爱怜地替幼女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叹道:“正是这个理,不过那一日父兄母亲皆在,也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陈氏又留了一会儿,将绿韵、莲心等人细细地嘱咐了一通,才起身回了承恩公府。 晚间安寝时。 苏荷愫与沈清端说了白日里陈氏要为他择个通房一说,倒让沈清端吓出了一声冷汗,道:“我可是赌咒发过誓不纳妾,自然也不能有通房,岳母可是差点害惨了我。” 苏荷愫笑着趴伏在他的肩头,说道:“如今压在我心上的只剩长姐和陆让的事了。” 沈清端替她掖了掖被角,侧着身子将她拢在怀中,好让她摆上一个舒适的睡姿。 并道:“不必担心。这一回陆让自请去了族谱中的姓名,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你长姐长相厮守。” 话已至此,苏荷愫的心果真安定了下来,笑道:“初见陆让时我以貌取人,见他生的面冠如玉,又有那样一双惑.人的桃花眼,还以为他是个游曳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呢。” 沈清端轻笑着道:“你长姐是陆让头一个心悦的女子,可见当真是缘分天定。”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后,困意便渐渐地爬上心头,这才相拥着入睡。 翌日晨起。 苏荷愫在康嬷嬷、任嬷嬷的陪同下去了一趟承恩公府,一进府便直往和风院走去,路遇于氏的贴身丫鬟白松,便停下来与她寒暄了几句。 白松已从于氏口中得知了苏荷愫有孕一事,于氏成婚还比苏荷愫早上半年,却一直没有任何喜讯,如今已心急地喝起了偏方。 白松此番便是去大厨房里讨些过嘴的蜜饯,是以与苏荷愫略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苏荷愫送走白松后,方才往和风院走去。 和风院里。 苏月雪正陪着涵姐儿认字,涵姐儿正梳着个双丫髻斜靠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手里把玩着前段时日陆让为她折的纸老虎。 如今涵姐儿的身子好了许多,苏月雪便时常领她在内花园里闲散地逛一逛,涵姐儿的精神气瞧着也好了许多。 夏蓉正巧要往陈氏院里去复命,在和风院院门前撞见了苏荷愫,行礼过后便将手中的活计交给了个小丫鬟,亲自进屋去向苏月雪通传。 苏月雪忙将涵姐儿抱在了怀中,走出正屋去迎幼妹,遥遥地在院门口瞧见苏荷愫后,她便笑道:“明日我便要去沈府看你,何苦今日走这一趟?” 康嬷嬷小心地搀扶着苏荷愫,待走上廊道,进了正屋落座后才松了一口气。 苏荷愫笑她:“嬷嬷,我这月份还浅。您别这么害怕。” 康嬷嬷瞪了她一眼,数落道:“就是月份浅才要愈发小心呢。” 苏月雪怀中的涵姐儿笑盈盈地唤了一声“姑姑”,喜得苏荷愫将皓腕上的玛瑙镯子褪了下来,塞给了涵姐儿的奶娘,只道:“待涵姐儿再大些,便让她戴着玩。” 苏月雪将涵姐儿递给了奶娘,吩咐她领着涵姐儿去厢房午歇,这才与苏荷愫说:“回回来都要送涵姐儿这么贵重的礼,你那嫁妆箱笼可都使空了吧?” 苏荷愫抿了一口茶,顿觉入口回香,便赞秋竹:“这茶喝着好,可否让我装点回去?” 秋竹扫了一眼苏月雪,只道:“这是陆神医上回留下的茶叶,还剩个底,三姑奶奶若不嫌少,便带回去吧。” 听闻是陆让赠长姐之物,苏荷愫便不愿夺人所爱,笑道:“罢了,且让长姐留着喝吧。” 康嬷嬷与任嬷嬷仍候在她身侧,倒惹得她不好与苏月雪说体己话,幸而绿韵还算机灵,缠着秋竹将两位嬷嬷请到了耳房,热茶糕点地伺候着。 丫鬟嬷嬷们一走,苏荷愫便开口道:“长姐,陆让回京了,如今正住在京城的贺府。后日便是贺成与公主的婚宴,你可愿去?” 她料想着长姐不会轻易答应,只怕她要多费些嘴皮子工夫,可若是长姐能借此机会打开心扉,也算是一桩喜事,她再辛劳也值得。 苏荷愫正如此想着,却见对座的苏月雪抿了口茶,靥边流转着几分嫣然之色,缓缓回道:“我愿意去。” * 贺成与朱珠公主大婚那一日,京城的东街与西街皆被京司卫封了起来,并不许车马通过。 吉时过后,宾客们方可入座。 苏荷愫携着长姐坐在公主府宴厅内的最里侧,贺家夫人正喜意洋洋地招待着宾客们,瞧见苏荷愫时还笑了一句:“沈夫人果真好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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