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端早已不复初时知晓此消息时那般失态,如今不过冷笑两声, 说:“这倒是像极了陛下的作风。” 狗屁的帝王深情, 不过是怀着几分觊觎弟妻的阴暗心思罢了。 沈清端一点也不信明侦帝当真爱恋他母妃。 他倒更相信明侦帝来位不正而戕害胞弟这一说法。 德阳县主, 实是解了他心头大惑。 敛下心内滚烫的恨意后,沈清端平息了心绪,与苏荷愫说:“德阳在南诏王廷里受了莫大的委屈, 虽不是我强逼着让她去南诏和亲。可到底……我想,来日定要想法子弥补德阳。” 苏荷愫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她如今的心境与当日刚成婚时又大不相同,不再娇蛮到不分青红皂白地吃醋。 她也隐隐约约能猜到德阳县主所受的委屈是何。同为女子, 她自然替德阳县主抱屈。当下便说道:“普化寺到底清贫艰苦。若夫君来日谋得大业,且为县主修个清庵。若她愿意, 这清庵也可离京城近些。” 沈清端一一应下, 夫妻二人便相拥着诉说对彼此的担忧与情意,直至天色泛起隐约的曦光时,才堪堪入睡。 睡了一个多时辰。 沈清端便起身换上了廊坊知县的官服, 由刘青领着去了前头的官衙。 苏荷愫赶在午膳前醒了过来, 照例去将柔姐儿抱来教她几个大字,吃过午膳后便与红袖商议起了府里的规矩。 如今一家人都住在一处, 可这知县府着实也太小了些, 一家人住着多有不便,还是得早日另买新宅。 陆让偷来的银票数额巨大,廊坊的宅子不比京城那般价高,是以苏荷愫便替陆让与苏月雪买了一处宅子, 后来又为苏景言和于嫣容再买了一处宅子。 这两处宅子离知县府都不算远, 若遇上什么急事, 两府间联络也便宜的很儿。 而苏山与陈氏则住在了知县府里,苏山替沈清端料理些繁琐的官事,或是和林家家主对弈几番,日子过的也算是松快。 陈氏则更为忙碌些,既要管家理事,又要时不时地敲打那些对沈清端存着几分心思的丫鬟。 兴许是廊坊这儿的风气淳朴些,对于男欢女爱的事也放得开些,女子若心悦哪个男子,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己心意的事也属平常。 是以有几个胆大些的丫鬟们便总在沈清端出没的地方挤眉弄眼,直把陈氏气了个仰倒,吩咐苏荷愫发卖了这些丫鬟。 可苏荷愫听后却只是莞尔一笑,说:“母亲不必动气,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陈氏盯着苏荷愫瞧了好半晌,那眸色里溢满了震惊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腾而出一般,她问:“你可是我的愫儿?” 苏荷愫莫名地脸颊一红,迎着陈氏疑惑的目光,柔声说了她心中的想法:“那些丫鬟们也并非是真存了什么坏心思,不过是自小耳融目染的便是‘嫁个好男人’‘当姨娘过好日子’这般的话语。她们没有机会读书习字,自然也会受累于浅窄的眼界,做出这样的事来。” 陈氏愣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消化了苏荷愫话里的深意,便问:“你意如何?” 苏荷愫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将自己放在心间揣摩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眉目沉凝,语态真挚,一望盈眸中透出来些炙烫的火苗。 她说:“我想在咱们府里办个女学,先生便是康嬷嬷和我,学生则是这些丫鬟们。康嬷嬷教她们为人处世,我教她们读书习字。母亲觉得可好?” 苏荷愫说这话时颇有些怯生生的意味,前朝与本朝乃至先.zu开.元时都不曾办过的女学,她却想要试一试。 这是她早就萌生的念头,经了京城至廊坊的动荡,一路瞧着那饿殍遍地、卑弱不堪的女子境地,她心里要办女学的念头愈发坚定。 她固然知晓这等念头离经叛道,也会被千夫所指、为士大夫们唾弃。 可她偏偏就是要做。 陈氏陷于久久震惊之中,眸色震烁得厉害,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可知世人会如何品评你?” 苏荷愫粲然一笑:“我只知办女学能让一些女子们明经义,懂理法。不再只单单囿于那一方内宅之中,绑在男人腰带上过活。” 陈氏默了良久,瞥见苏荷愫眸中的真挚后,才说:“愫儿若想做,便放手去做。咱们家经了滔天的富贵,也落到了这等艰难的境地,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苏荷愫心中涌起些暖流,似幼时般钻入了陈氏怀中,万分依恋地说:“这世上,还是母亲最疼我。” “咳。”一道咳嗽声打断了陈氏与苏荷愫之间的温情时刻,二人回头,却见苏山正捋着胡须从远处缓缓走来。 临近时,他眉头一横,说:“难道你爹爹就不疼你了?” 苏荷愫正欲回话时,苏山却敛起了笑意,朝着陈氏正色道:“早先我就说过,愫儿若是女孩儿。咱们苏家便是不靠你姑姑也能东山再起,如今听得愫儿有这般宽阔的醒世胸襟,方知我当初的话一点也没错。” 苏山对苏荷愫的父爱素来以默默疼爱为主,甚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如此直截了当的夸赞更是少之又少。 苏荷愫羞赧地捏了捏自己的皓腕,竟是比得知自己怀上了柔姐儿那时还要高兴几分。 是以她便高兴倒忽略了苏山话里的“东山再起”一词。 陈氏也笑吟吟地说:“怎么?难道言哥儿让你失望了?” 苏山撇撇嘴道:“那呆头鹅连自己的心思都搞不明白呢,我懒得说她。” 说罢,苏山便走到苏荷愫身旁,兴致勃勃地问:“你既要办女学,除了康嬷嬷和你自己这两个先生外,总要再寻一个先生教那些丫鬟们写字才是。” 苏荷愫恍然大悟,只说:“多谢爹爹提醒,女儿把这么要紧的事儿给忘了,夫君的字写得极好,我这就去寻他。” 她刚欲离去,苏山却一把拦住了她,不虞道:“清端要忙着处理官事,这么繁琐的小事何必麻烦他?”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苏荷愫后知后觉地瞧见了爹爹眼里的欢喜,才笑道:“那便劳烦爹爹了。” 苏山见女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立时摆了摆手笑道:“不麻烦,只要给我束脩就行了。” * 三日后。 苏月雪与于嫣容也得知了苏荷愫要办女学一事,听着她那一番“女子为何不能读书习字”的高谈阔论,二人心里都划过些异样之感。 是了。 男子可读书为官,建功立业。 为何她们女子不行? 这问题如此显眼,她们从前为何不曾起过疑惑? 苏荷愫笑言:“这女学先办在我府上,若是可行,便办在廊坊县里。若成效好……” 余下的话她没有细说,可苏月雪与于嫣容都听得明白。若这女学在廊坊内办得好,便要推行全国。 于嫣容颇为敬佩苏荷愫的心智,一时便怔怔地坐在了扶手椅里,连果茶糕点也顾不上喝,只懵然自持。 苏月雪则担忧苏荷愫会被人诘问攻击,便说:“那些士大夫们一个个严苛的很儿,先头我与徐致和离后,要让陆让入赘进承恩公府时,不就被她们群起而攻之?” 她是当真担心苏荷愫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还落得个名声狼藉的结局。 苏荷愫闻言却只是坦荡荡地一笑,说:“我不怕他们。他们的唇舌再厉害也夺不了我的心志。我与长姐都是有女儿的人,最是明白女子与男子的不同,凭什么女子连读书习字的机会都没有?” “便是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我女儿的女儿。我都必须去办这个女学。”苏荷愫掷地有声,说话时背脊挺立,似高山上破土盛放的青竹松柏。 苏月雪被她的意气所染,一时也叹道:“涵姐儿喜爱医术,可这世上哪儿有女子为医的说话。我不过是怕她伤心,才瞒着她让她一日日选下去,如今听了你这番话,倒是戳中了我的心事。” 至此。 苏荷愫便又多了两个帮手,苏月雪替涵姐儿在女学里记了个名,由她在一旁陪读,也能让苏荷愫少用些心思。 苏荷愫一开始设想的便是拉长姐来帮她的忙,却没想过于嫣容竟会主动寻到了苏荷愫,颇为羞怯地说:“在镇国公府时,嫡母教过我画画。后来大了些,嫡母便不让我画了。” 苏荷愫大喜过望,若是她办的女学里能有个懂丹青的先生便是最好,她便红袖等人铺好画纸,待于嫣容一展精湛画技后,顿时喜得连连拍手。 她对于嫣容的画技赞不绝口,直言:“京城的珍宝阁里摆着一副名家所画的《睡莲》,我瞧着还不如你这莲花一半灵动呢。” 连于嫣容这般的闺阁女子也有被埋藏的一技之长,这便更坚定了苏荷愫要办女学的心思。 定好了四位先生后,苏荷愫将范家的事儿交给了沈清端,把柔姐儿托付给了陈氏,一头钻在女学的事里不肯抽身。 晚间不过陪沈清端用个膳,用完膳后去厢房内排桌布椅,或是让红袖、碧窕等人坐在堂下,听她将四书五经。 苏荷愫若是遇上了一知半解的地方,便去痴缠沈清端,要他为自己传道解惑。一日里,总要问上个十数回才罢休。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写德阳县主的番外,她怎么杀达烈的过程也会写。 (会提前标注,不喜德阳的宝宝不要买。) 好了。 愫儿的事业也开始了。 女学!
第63章 结亲 半个月后, 女学正式开始。 学生们的人选框定在尚且年幼的丫鬟里,苏荷愫未曾以财帛诱之,只拿些浅显的道理说与这些丫鬟们听。 她说:多学几个字, 将来有朝一日若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 便能多做几样营生。 女学一事初初听来的确离经叛道, 可苏荷愫说出口的话又着实戳中了这些丫鬟们的心思,故跃跃欲试要入这女学读书的丫鬟们也不算少。 头一回办女学,苏荷愫免了丫鬟们的束脩, 连自己添补上饭食与笔墨纸砚前,此间花费甚大,她隐隐有些担忧。 沈清端知晓了此事后, 却安慰她:“成大事者不惜小费,且夫人所做的事撼古震今, 不得已钱财来量之。” 这一番话让苏荷愫霎时眉开眼笑, 砸进女学里的银钱愈发豪奢。 第一堂课,由康嬷嬷任教。说的皆是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并不难懂, 且康嬷嬷时常以身边的鲜活例子来阐明道理, 丫鬟们听着也甚觉有趣。 第二堂课,则有苏荷愫亲自来授课。她先说清楚了女学里的规矩:课堂内外, 只有先生与学生, 并无主仆之分。 是以那些丫鬟们不必在女学里唤苏荷愫夫人,而要尊敬地称她为先生,行师徒礼。 丫鬟们一一应下。 苏荷愫便捧起了三经六义,挑个篇最简明易懂的文章, 先笼统地说给了下首的丫鬟们听。可两刻钟的典义讲完后, 丫鬟们皆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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