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端风尘仆仆地赶来林府,让王浚守着外书房,不许任何人接近。 林山一见沈清端便要下跪行礼,沈清端却虚扶了他一把,说:“林叔不必多礼。” 林山面色激动地起了身,将沈清端清俊英朗的面容反复地瞧了几遭,热泪滚过喉头,只说:“小王爷您与王爷有七成像。” 提到已逝的云南王爷,饶是沈清端不欲伤心一回,总也怅然地敛下了眸子,叹息着说:“当年爹爹拼了命才将林叔您送出京城,兴许便为了今天这一日。” 林山本名凌山,是这世上无父无母的一缕孤魂,侥幸得了云南王凌舟行所救,自此便成了云南王的亲卫。 凌舟行在沙场征战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却无端地死于明侦帝的猜疑构陷之中,本是忠良之辈,惨死后却还蒙上叛国逆贼的脏名。 每每提及此事,林山的这一颗心就彷如被放在烈火中炙烤过一般,实在是痛煞他也。 “狗皇帝陷害忠良,戕害胞弟。实不配再为君上。”林山睁圆了怒目,泪意裹着彻骨恨意为外皮倾落而出。 沈清端轻拍了林山的脊背,说道:“如今还不行,父亲留下的凌家军只有千余人。林叔这些年悉心吞咽,却也不过四五千人,与御前司比还略逊一筹。” 林山这才想起了顶顶要紧的正事,先是将凌家军的军籍名册递给了沈清端,另有一本凌家军用度的账本。 沈清端只拿了头一册,后头的账本却是动也不动。水至清则无鱼,林叔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实在不必过分苛责。 “我从范家人手里熬出了三万两白银,两万两放在你这儿,余下我另有用处。”沈清端将花名册还给了林山。 林山惊呼出声,只道:“范家人竟这般有钱?” 沈清端笑道:“单单是官盐转私这一笔进项就够范家人活十几辈子了,多少京城的显赫大族手边的银钱还没有范家一般多。” “官盐转私?”林山气愤道:“他们竟如此胆大?” 沈清端不想多聊范家人,便只问凌家军的事宜。他来廊坊后好不容易稳住了局面,下一步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了。 明侦帝尚在人世,黎王也未失民心。贸然举起反旗只会被人当做谋逆之徒。所以也不必急于一时。 提起凌家军,林山脸上涌现几分与荣有焉的骄傲,他说:“廊坊东边有一深山,凌家军们便藏在此处。十五日出一精锐小队来与我禀告军中事宜。” 说到此处,林山停下来暗暗心算了一番,便与沈清端说:“再有三日,便是十五日之约了。” 听得此话,沈清端心中竟是浮起了几分紧张之意,他自云南王府覆灭后便知晓了凌家军的存在,筹谋十数年,所谋之事都少不得凌家军的襄助。 可到底是久未执鞭驾马,身涉兵法。一时间,他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窘迫。 而这点窘迫落在林山的眼里则化为了深深的叹息,他说:“小王爷从前力能扛鼎,骑术精湛,便是与凌家军里最骁勇善战之人相比也不落下风,怎得如今瞧着竟是大不一样了?” 沈清端听后怔然几许,漆色的眸子里凝过秋波似的哀意。 幸而岁月易逝,他也忘了初次得知自己再无习武之力时的伤怮。 如今只剩下些恍如隔世的慨然,他笑道:“原来我十二岁时竟那般厉害。” 虽挂着笑,却让林山心里酸涩的很儿。 一个时辰后,沈清端才离开了林府,寻了条无人经过的小路,回了知县府中。 苏荷愫知晓沈清端今夜会回来的晚些,便特意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火,桌案上摆着一碗尚留余温的鸡丝从面,耳房的炉灶上还温着茶壶。 不论是沈清端饿了还是渴了,都有茶水、吃食预备妥当。 丝丝入心、无微不至的爱意与关怀。 总算是让沈清端今夜这颗千疮百孔心得了几分慰藉。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个好消息。 明天我订婚啦。 嘿嘿嘿,还是有点开心的。
第65章 爬床 三日后, 曾氏赶赴廊坊。沈清端携着妻女去码头处候了一个时辰,终是在迤逦而来的青绿水波中瞧见了官船的影子。 曾氏此番远赴路途中生了一场小病,其间辗转难受自不必多说, 幸而陆让的师父冯三石坐私船紧跟其后, 知晓曾氏身子不适后立时替她诊治了一番。 因担忧曾氏的身子还会有所不适, 冯三石便与小药童一齐上了官船,竟是不知不觉地跟来了廊坊。 沈清端遥遥一见曾氏,见她精气神比在京城时好了不少, 一时便眼眶温热地迎了上去,只唤:“奶娘。” 苏荷愫抱着柔姐儿,笑盈盈地让她唤“外祖母”, 许是幼时曾氏也曾爱怜地陪柔姐儿玩闹过些时日,柔姐儿也不怕生, 甜滋滋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曾氏佝偻着脊背, 身形虽还瞧着消瘦不已,可那双矍铄的眸子里却隐隐露出几分蓬勃的生气来,瞧着要比在京城时将养的更好些。 码头处人多眼杂, 也不方便说体己话。沈清端便领着曾氏上了铺着软垫的马车, 回了知县府中。 起初,远在江南的曾氏也听闻了沈清端平掉来廊坊一事, 当时只以为他是官途不顺才遭贬斥, 心里不禁担忧:序哥儿要是因为这点磋磨萎靡不振了可怎么好? 从江南来廊坊的路上没少担心过此事,幸而如今亲眼见了沈清端,见他英姿勃发,眉宇间尽是豁达之意, 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待沈清端将曾氏送上马车后, 才留意到曾氏身后缀着的冯三石与那小药童, 他观冯三石年岁颇高,样貌却神采奕奕,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心中顿生了些好感。 而坐上马车的曾氏也不忘撩开车帘,与沈清端说:“清端,记得要好生招待陆神医,若没有他一路襄助,我哪儿还有命在与你团聚?” 曾氏于沈清端来说,便是除了苏家人以为唯一的亲人。说是奶娘,其实与亲娘有何差别?听了曾氏这话后,沈清端便亲自上前迎了冯三石,以后辈之礼请他去知县府上小住几日。 冯三石对这些浸淫在官场里的后生并无什么好感,不过是看在曾氏的面子上才承了沈清端的情,点了点头后也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 陆让得知他的师父也随着曾氏一起来了廊坊,立时喜不自胜,飞也似地赶去了知县府。 冯三石对这关门弟子颇为疼爱,当即便收起了面容上的冷硬之色,笑着说:“瘦了些,可见是没好好吃饭。” 陆让眸中泛着泪光,平息了心神后,才说:“师父也瘦了,瞧着是小银子不曾照料好您。” 冯三石身边立着的那名叫小银子的药童立时撇了撇嘴,争辩道:“是师父不听我的话,专心钻研起药草时便忘了时辰,我怎么劝他老人家都不肯听。” 这时,远在花厅的曾氏让小丫鬟们提了食盒来,嘱咐冯三石要按时用膳,不可再寻理由拖延。 而向来性子桀骜的冯三石听得此话后笑吟吟地对那丫鬟说:“难为你家夫人想着,我这便去用膳。” 直把陆让惊得好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亲自服侍着冯三石用了膳,他到底是耐不住心内的疑惑,压低声音问师父:“师父可是瞧上了清端的奶娘?” 话语之直接,让正在用鸡蛋羹的冯三石险些呛吐了出来,只见他搁下了筷箸,瞪着陆让道:“怎么了?难道你师父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就不能再喜欢谁了?” 竟是爽快地承认了。陆让愈发惊讶,愣了好半晌后才说:“那曾夫人是何意思?” 谈及此处,冯三石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来,眸中滚过些惆怅之意,且说:“我不知晓。” 陆让瞧着他师父那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心里很是不忍,便将他如何死皮赖脸地谋得苏月雪芳心一事说了,以此来给他些鼓励。 而冯三石恃才傲物了半辈子,也因为钻研医术而不曾爱慕过谁,临到老了,与曾氏相伴的这几个月里才生出了些别样的情愫。 “过几日,我会与她挑明了心意。”冯三石默了许久,忽而如此坚定地说道。 陆让当即便真心实意地称赞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师父如此真心,必也会从曾夫人那儿换来同等的真心。” * 当日夜里。 沈清端为曾氏办了场接风宴,因份外高兴的缘故,便多饮了两杯酒。谁成想他今日格外不胜酒力,宴至中途便晕头晕脑地失了神智。 苏荷愫只好让丫鬟们将他扶去了离花厅最近的外书房,自个儿陪着曾氏吃菜说话。 陈氏也兴高采烈地与曾氏说着体己话,并将廊坊这儿独有的花娘节说与了她听。 原来是廊坊之地极为苦寒,娇嫩些的花朵儿便无力绽放,廊坊各处的街道皆是一片片光秃秃的景象,瞧着便份外寡淡。 是以廊坊的百姓们便想出了花娘节这等别致的节宴。 曾氏也来了性子,举着杯盏问:“何为花娘节?” 苏月雪缠着陈氏的胳膊,笑盈盈地说:“便是让女人们扮了妆去各处街道上‘争奇斗艳’,充当廊坊县内的娇花。” 曾氏倒是头一回听闻如此奇特的花娘节,当即便笑道:“既如此,多是年轻女孩儿们该去凑凑热闹,与我和陈妹妹倒没有什么关系。” 陈氏早料到她会有如此一说,立时笑道:“姐姐这便想错了,这花娘节里最为精巧的地方便是你我这等年岁的妇人也可自在地妆扮一番。在京城时咱们尚且不敢在人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被人议论为老不尊,如今却是不必在意这些。” 苏荷愫也适时地凑趣道:“母亲这话说的没错。谁规定的女子便不能盛妆在街上抛头露面?无论何等年岁,若想妆点一番,都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才对。” 花厅这儿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妇人们围在一处的欢声笑语响彻云霄,直把院中伺候的丫鬟们都馋的频频踮脚往花厅这儿瞧来。 欢笑声过后,将柔姐儿抱回屋中的红袖忽而又折返了回来,神色凛凛地走到苏荷愫身旁,小声密语了一阵。 苏荷愫本举着杯盏与陈氏说话,听得红袖俯在她耳边的密语后,脸色顷刻间大变,手中的杯盏竟是应声砸在了地上。 陈氏与曾氏等人俱都被这等动静唬了一跳,待要细问时,苏荷愫已敛起了脸上的慌乱,神色如常地说:“柔姐儿在后院不老实,我去瞧瞧她。” 这话能搪塞的了别人,却是搪塞不了陈氏。她一瞧幼女这冷硬的神色,便知必不是柔姐儿出了什么事。 只是花厅内还坐着林家夫人与林家小姐,她也不好过深地追问苏荷愫,只与身边的丫鬟说:“你也跟去瞧瞧,若是柔姐儿有什么不好,立时来回我。” 苏荷愫朝着曾氏等人行了个歉礼,便领着自己的心腹丫鬟和婆子们往回廊上走去,她自个儿提着琉璃灯盏,脚步匆忙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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