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让曹延轩把大病初愈的宝哥儿一个人留在正院,又不放心。 想来想去,曹延轩只好依然带儿子住在正院,每日到双翠阁来,见一见她--还得避着三个孩子,在纪慕云心里,有点像牛郎织女七夕相会。 此刻想起来,她越想越有趣,双目秋波婉转,脸庞红得像晚霞,看的曹延轩心中一荡,张开胳膊把她搂在怀里。隔着两层门帘,却听到昱哥儿的哭声和宝哥儿的劝慰--这小子每日都要哭一回。 “等着。”他悻悻地,“等着我收拾你。” 等过了年,宝哥儿再大一岁,到东府跟着堂兄们读书,再大些单独开个院子,他就可以搬回双翠阁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8章 进了腊月, 花家传来喜讯,珍姐儿怀了身孕。 报信的是珍姐儿身边的裴妈妈,最是老成持重的,细细告诉曹延轩:“上个月中, 四小姐小日子没来, 觉得不舒坦, 因时日短,没敢叫大夫, 只告诉了四姑爷。四姑爷心里有数, 精心照顾四小姐饮食,又过了十日, 叫了大夫诊脉, 大夫说, 时日还短,不敢断定, 十之五、六是有了喜讯。” “四姑爷高兴得不行,告诉了夫人, 夫人亲自来看四小姐,叮嘱奴婢们好好服侍。昨日大夫又来, 妥妥当当地诊出了喜脉,四小姐便派奴婢, 给您报个喜。”裴妈妈说着, 给曹延轩行个福礼:“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要当外祖父了。” 世人娶媳嫁女, 看重的是子嗣传承, 再没有什么比传宗接代更重要的了。珍姐儿嫁到花家, 必须生了孩子,才能站稳脚跟,掌管家务,拢住丈夫的心,令公公婆婆满意。 饶是曹延轩平日沉稳,听到这个消息依然满脸喜色,站起身连走两步,“好,好!”随手从荷包摸出一锭银子,抛给裴妈妈,“怀了多少日子?胎像可稳?什么时候生? 裴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夫说,不到两个月,四小姐身子骨甚好,又年轻,因天冷,少出门,莫要着凉,吃些顺口的,不可大鱼大肉,不可胡乱进补。大夫还说,顺利的话,明年七、八月间便生了。” 自己要做外祖父了,是膝下第一个孙辈;无论孩子是男是女,珍姐儿都有了依靠,父亲母亲、王丽蓉在地下也会欣慰。 曹延轩怎么想怎么高兴,“好好服侍着,待你们四小姐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另有赏赐。”派人给东府、王丽华、曹慎处报信,第二天携了宝哥儿媛姐儿去了花家。 花家大老爷和儿子花锦昭热情接待,花锦明陪着宝哥儿媛姐儿直接去了二房。曹延轩和花家大老爷父子说了半日的话,才去见了女儿。 珍姐儿像个贵妇人似的,在家里也穿着崭新的石榴红宝瓶纹右衽小袄,桃红色锦缎罗裙,勒着镶红宝石额帕,抱着手炉躺在床上,看着弟弟吃甜羹,见到父亲高兴得满面放光,一下子坐了起来:“爹爹!” 曹延轩忙上前按住女儿肩膀:“慢着,慢着,现在可急不得!” 丫鬟们服侍着,花锦明也扶住她,把两个大迎枕塞在珍姐儿身后。 珍姐儿嗔怪:“大夫让我躺够三个月,婆婆也要我躺着,爹爹~人家褥疮都要长出来了。” 做过四次父亲的曹延轩对“躺着”是有经验的,“既然大夫说了,你便听着,若是疲了,在屋里走一走,记着,得有人陪着。”又问“可有不舒服?想吃什么?” 珍姐儿撅着嘴巴,像小女孩一般撒娇:“爹爹~人家哪里都不得劲儿,什么都不想吃,爹爹~” 曹延轩笑道:“你瞧瞧你,都要当娘了,也不怕锦明笑话。”花锦明呵呵地笑,脸上带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宝哥儿知道自己要做舅舅了,咧着嘴巴笑个不停,媛姐儿带来自己做的两朵玫瑰绒花做礼物,“回去给姐姐的宝宝做衣裳。” 这话提醒了曹延轩,叫小厮捧上礼物:除了给珍姐儿补身子的燕窝红枣花胶桂圆,还有两个炕屏:“和上次那两个是一套。” 上回的炕屏是牡丹和春柳,这回一个炕屏绣着累累石榴,红彤彤地,象征“多子多福”,一个绣着荷花鸳鸯,又名“满池娇”,送给新婚夫妻最合适不过。 又是纪氏!珍姐儿暗中不屑,当着父亲却笑盈盈道谢,吩咐丫鬟“收起来”。 花锦明母亲、伯母和大堂嫂也来了,还带了两个侄女,热热闹闹一团喜庆。 曹延轩在花家吃过午饭,叮嘱珍姐儿“多多保重”,告诉锦明“让着她一些”,给珍姐儿留下一个装着五百两银票的荷包,才回家去了。 第二日,东府三太太五太太、曹慎夫人芳姐儿结伴而来。 妇道人家好说话,三位太太和花锦明母亲、伯母拉了半日家常,气氛十分热闹,到了珍姐儿屋里,说着她小时候的趣事,送了布料“做小衣裳”,欢欢喜喜走了。 到了严太太,就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我的儿,还是你有福气,你姐姐那边,快愁死我了。”严太太说着恭贺的话,说着说着触景生情,不由抹起眼泪。 这件事,珍姐儿是知道的:敏姐儿去年年初出嫁,到如今满打满算两年,一直没动静。要不是敏姐儿夫婿兄弟多,敏姐儿婆婆早就耐不住,给敏姐儿夫婿纳妾了。 珍姐儿同情起表姐来,拉住舅母衣袖:“您上回去,不是压下来了吗?” 严太太用帕子擤一擤鼻子。“我能压一回,压两回,又不能压十回八回。幸亏你姐夫是个体贴的,给你姐姐的婆婆说,家里又不是没有通房,纳妾什么的缓一缓吧,没得让人觉得,他是个好色的。你姐姐的婆婆才不吭声了。” 丈夫拿的定主意,媳妇日子就好过了,珍姐儿由衷替表姐庆幸,恭维道“姐夫是个有主心骨的,敏姐姐吃不了亏。还是您眼光好,一下子看准了姐夫。” 这话把严太太说的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地:“你姐夫家里兄弟四个,你姐夫不居长、不垫底,半点不起眼。当初别人说合,我不乐意,还是你舅舅说,见一见没什么不好,我才带着你姐姐去了一趟庙会,不知怎么,你姐姐就和你姐夫看对眼了。” “没过几天,你姐夫家里来提亲,我问你姐姐,你姐姐只不吭声,你舅舅来问,你姐姐才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从庙会回来,你姐夫就托人送了吃食,你姐姐也不跟我说,偷偷就给收了。你说说,她多大主意!”严太太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了起来,“等你姐姐嫁过去,和你姐夫好得像一个人,什么都想着你姐夫。你姐夫有个从小服侍的通房,依着我,进门就打发出去。你姐夫对你姐姐说,那通房爹娘赌钱,兄弟不争气,没地方去,就当给口饭吃,你姐姐心一软,就给留了下来。” “我听了,狠狠骂了你姐姐一顿,想不到,这回就用上了那通房,要不然啊,就得给你姐夫纳妾了。”严太太长吁短叹地,有点后怕:女婿让那通房喝避子汤,便没了后患;若纳了妾室,就有了庶长子,女儿还有什么好日子!“等过了年,我还得去庙里拜一拜,我的儿,你这么快有喜讯,可有什么秘方?去了什么寺庙?请了什么符?” 后来的事情,珍姐儿记不清了,送走舅母后,恍恍惚惚地躺在帐子里,阳光一寸寸在卧室青砖移动。 花锦明进来一趟,见她精神不好,便派人叫大夫,又请花太太过来。 她说“不用了”,可大夫还是来了,把过脉说“心神疲倦”,花太太问了珍姐儿屋里的丫鬟,告诉花锦明:“见客太多,累着了,让媳妇好好养着吧。” 花锦明便吩咐,“父亲来过了,两位伯母和舅母也来过了,其他人便缓一缓吧。”叮嘱下人“安静些,莫吵到二少奶奶。”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如今,自己不仅仅是曹家四小姐,也是花家二少奶奶了。 珍姐儿在被子里翻过身,侧着头,望着站在床边的丈夫:宽广的额头,高高的鼻子,薄而长的嘴唇,目光带着世家子弟的骄傲,比父亲还英俊--第一次跟着母亲相看,花锦明就是这个模样。 可 ....分明不同了。 刚刚成亲的丈夫,会告诉她关外的鹅毛大雪,会给她买几文钱一张的年画回来,会站在窗下给她念白居易的诗,会陪她摘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会给她带热乎乎的夹肉烧饼回来.... “锦明,你陪陪我吧。”珍姐儿话语带着央求,“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花锦明便拉过一个绣墩,优雅地坐在床头:“说什么?” 珍姐儿想了想,“你今日做了什么?” 起床、吃早饭、去外院读书、中午依然在外院,晚间回来,严太太已经走了,花锦明流利说完,看向珍姐儿。 她心烦意乱,“跟我说说话嘛。” 说什么好呢?花锦明一时想不到话题,说了些课堂上的东西,可惜,珍姐儿早早就不读四书五经,完全听不懂,诗词也只会最浅显的。 花锦明只好问,“舅母家里挺好的?” 换成平日,珍姐儿会说半日舅母家里的趣事,旭哥儿敏姐儿和自己多么亲密,舅舅对自己多好,今日却像霜打的花朵,敷衍一句“挺好的”就不提了。 “那,今年怎么过年?”珍姐儿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话题,像个贤惠的小妻子般语带歉疚:“本来还说,今年我帮着大堂嫂料理家务呢,这回啊,只能偏劳大堂嫂了。” 花锦明看向她的腹部,目光带着满足,“不怕,母亲已经和大伯母说,过完年不走了,等你生完孩子再说。” 婆婆不走了?她呆住了,想说“天天变来变去,没个准主意”,却又按捺下来:她不能再惹丈夫生气、再和丈夫吵架了。 其实,珍姐儿也不是讨厌婆婆,不是非赶婆婆走,可,是婆婆自己说的,要去公公任上,对所有人都说,说了八百遍,现在又改了主意。 珍姐儿心烦意乱地,生怕自己说出不愉快的话,便用袖子捂着嘴巴,打个哈欠“我倦了。” 花锦明不易觉察地松口气,体贴地替她掖掖被子,站起身,“我给你叫丫鬟”,说着,便出屋去了。 如今的丈夫,待她客气而疏离,自从她怀了孕,丈夫惊喜过后,周身流露出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就像现在一样。 泪水涌到珍姐儿眼底,伏在枕上呜呜哭了起来,吓到了进屋来的两个丫鬟。 如果自己依然是曹家四小姐,只是曹家四小姐就好了。 天下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曹家西府,纪慕云做完后面两个绣屏,完成了王丽蓉的要求,听曹延轩说“珍姐儿十分喜欢”,有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 “四小姐喜欢就好。”她眉开眼笑地,“快过年了,我再给您做个什么?” 曹延轩有点心疼她,“还做不够啊?”又说“平日带着媛姐儿就行了,针线活什么的,让底下人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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