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绫枝嫁妆能到她手中便好,别的她也懒得多说,任凭儿子去了。 * 张平火急火燎出了宅子,一路跟随着绫枝。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绫枝的模样,那时还在苏州,绫枝还是母亲娘家的娇小姐。 他本以为母亲便够精致了,到了姑苏江家才晓得,也只有江家,才能养出母亲那样的人物。 江家的小小姐站在垂花门旁,稚气未脱,却已是娇娇模样,让他念了好几年。 如今自家娘亲成了主母,那小娘子又是个没人撑腰的,终究还是逃不出自己掌心。 但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呈给绫枝却总会露怯,张平摸了摸怀中的发簪,想着这份定情的发钗也是份重礼,笼住绫枝的心应是够分量的。 他一路跟着绫枝,却没想到她进了一处绿树掩映的院子。 张平冷眼站在不远处,看她竟熟门熟路的开门进去,心里正疑惑,等了约莫半个小时还不见人出来,他已有些不耐烦,正想上前敲门,便看到绫枝又独自从院中走了出来。 张平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走上前皱眉道:“表妹,你怎么进了这院子?你认识住在这儿的人吗?” 绫枝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置办此处院落的事儿,姑妈家并不知晓,她定了定神才道:“我之前一起刺绣的小姐妹在此处住,我来找她说几句话,怎么了?” “小姐妹?”张平皱眉瞟了眼门头,又笑嘻嘻的凑上去:“表妹,我来此地还是为了方才那事,当着母亲你害羞也正常,如今只有我们二人……你……” “不管当着何人,我说的那些话并不会更改。”绫枝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道:“表哥,我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以后我会当此事并未发生。” “表妹好无情啊。”张平作势去拉扯绫枝的衣袖道:“表妹,你可知我不管去何处都想着你……唉,我去南京的时候,还专门给你带来了发钗首饰,你看……” 他将衣袖中的发钗拿出来:“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呢,我房里还有一匣子,你随我回家……” “表哥自重!”绫枝声音冷了几度,往屋檐下躲了躲:“我已有未婚夫,就算是官府,也不能逼我改嫁,表哥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张平那簪子朝绫枝发簪上插,绫枝一转身躲过了,他登时气恼道:“怎么?凭我如今的财力,难道还配不上你不成?你若嫁了我,这些漂亮首饰和绫罗绸缎,你都享用不尽呢!” “表哥!”绫枝站在薄薄的天光下,眸光清正,连裙摆的涟漪都写满了端庄:“我自小就有婚约,且是父母之命,你们若是强自更改,违反的便是律例,况且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又何必如此相逼,倒坏了亲戚情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张平冷笑道:“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却不愿和我好?怎么?还打量着那探花郎会来娶你?” 他看绫枝脸色一白,登时气焰高涨:“你也不想想,你如今父族凋零,无依无靠,能给他什么助力?嗯?他娶你进门?是当菩萨供起来啊,还是当藏品摆在家啊?” 张平嗤笑一声:“表妹,你也是个聪明人,我劝你也别再执迷不悟了,趁着年轻,趁着本公子有这份心,早点从了,免得日后悔青了肠子!” 他看绫枝咬唇不语,明眸含露将坠未坠,登时心里一动,抬起手道:“啧啧,你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表哥是真心怜惜你!你乖乖的,和我撕破脸,后果不是你能承担起的……” 话音未落,张平嗷一声惨叫,右手传来一阵剧痛。 随即,一道清冷的男声漠然响起:“我倒是想知道,和你撕破脸又能如何?”
第13章 陆郁 声音清冷漠然,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 张平心里一怯,再定睛看去,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眸光冷冷的注视他,年纪和自己相仿,眉眼间倒甚是清贵,张平端详了片刻,看他打扮不似杭人,登时又有了底气:“你是哪儿来的野男人!?我表妹怎么会从你宅子里出来,你说清……” 话音未落,已被人一脚踢在胸口,死死摁在墙上。 沈千章衣袂飘扬轻盈落地,此人动辄出言辱骂太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了:“公子,你看此人……” 绫枝低声道:“陆公子,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哥。” 李御垂眸,春日的光影映在小姑娘的眉眼间,如春水潋滟,脆弱温婉。 她的语气里,分明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此人如此冒犯她,她却仍在退让。 可想而知她寄人篱下的这些年,定然受了不少苦楚委屈。 张平被摁在墙上挣扎,闻言又登时嚣张了不少:“还是表妹懂得心疼我,告诉你!我不止是她表哥,以后还是她丈夫呢!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对我……” 话音未落,胳膊被沈千章拧着,又发出几声惨叫。 李御冷哼,不屑的瞥了一眼惨叫不止的男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做如此肖想,绫枝姑娘多的是人想要求娶!断然不会和你扯上关系。” 一语既出,张平登时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嗤笑道:“多的是有人求娶?不会是你想求娶吧?” 李御眸光一冷。 他向来思虑缜密,可方才却被激得如鲠在喉,险些失控。 张平仍举着那钗子嘶喊道:“这钗是我给表妹的,表妹已被我插定,我警告你们,莫要再肖想……” 沈千章握住他手腕微一用力,拿的钗子登时从手中脱出,滑到了绫枝脚下。 张平抱着已脱臼的手腕嗷嗷惨叫,怒目而视道:“我要报官!!你可知我是何人?我爹如今可是在京城当差的五品大员,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们……” “……好啊,小爷等着。”沈千章轻蔑的一笑,抬手扔了几个碎铜钱过去:“——好好治治你这双爪子,顺便留点银子,好好治你的眼疾。” 张平这番言语,平日里人人都怕,这次见来人不以为然,甚至还出言羞辱,张平捂着被踢得麻木酸胀的手腕,看这二人气质清贵,一时掂量着不敢再出言挑衅。 只转向绫枝冷笑道:“表妹,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一勾搭还勾搭了两位,张府的大门可不是随时打开的,你这次不和我回去,以后再想来,就不容易了!” 他本以为这番话能唬到绫枝,谁曾想绫枝只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后,目光微垂,如凝结般看也不看他一眼! 张平恶狠狠的看了看那门头,捧着脱臼的手腕一步一回头的走掉了。 地上光影流转,恰是方才张平脱手掉在地上的。 绫枝只想着脱身,那发簪掉在了地上,也并未想着去捡。 镶嵌着莹润红宝石的簪子熠熠生辉,李御和沈千章对视一眼,沈千章忙上前捡起那发簪。 他们都已看出这头钗金丝制作出花枝,花蕊中镶了红宝石花蕾,正是宫中妃子,京城命妇甚是喜爱的花钗树,这发簪专供宫中,大约在三年前,便禁止在民间流通。 李御微微侧头,沈千章会意,忙和金吾卫一起去追赶远去的张平。 等人散去,二人才发觉周遭竟如此静寂,春日阳光和煦,将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拉长。 李御黑沉的眸静静望着绫枝,小姑娘指尖轻轻攥着衣裙,显然有些心思不定。 他顿了顿,终究开口说出心底之语:“莫要因他坏了心情,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护你周全。” 绫枝抬眸,心中如被春风缓缓吹拂。 这些年寄人篱下,多少是有些不体面的阴暗,她将这些悉数藏匿,只展露自己的温婉静谧,并不愿陆郁知晓半分。 可陆郁却主动站出来,甚至将此事说成是因他而起。 记忆里的他也是如此,堂堂正正,从不会推诿于旁人。 绫枝笑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绫枝脑海里,仍反复回响着方才张平那几句话。 父族凋零,无依无靠,陆郁哥哥和自己履行婚约,对他在京的仕途,毫无裨益。 这也是她深埋在心底深处的隐忧。 姑苏陆家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并不出众,通关科举为官的读书人,借着岳父大人的东风,能在官场上互相扶持是最好的。 如今已十年未见,陆郁哥哥真的会为了儿时的婚约坚持吗? “别听他胡言乱语。”李御方才未曾听到未婚夫,只觉得小姑娘是因了寄人篱下不能帮助未来夫家而犯愁:“靠家族福荫,妻族裙摆,皆是旁门左道,天下之大,多的是凭自身闯出一片天地的有识之士,又怎会因了家世轻视于你?” 他的语气沉稳而坚定,有着对抗世间一切质疑的力量,让绫枝登时安心。 绫枝莞尔。 她为何要在意旁人如何想,陆郁哥哥总归是和旁人不同的。 他年少时便拒绝家族引荐,靠自己求得了名师,这样的人,又岂会在意妻族权势? 自己方才的想法,反而是看轻了陆郁哥哥。 绫枝偷眼去看身侧的男子,鼻梁高挺,眉宇俊朗。 这就是她倾心的男子。 眸光清正,坦然立于天地之间。 她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 可以理所应当的依赖着如此优秀的男子。 绫枝唇角不由得悄悄上扬。 天地广阔,她何其幸运。 * 沈千章没过多久,便去而复返:“殿下,此人还真是我们要寻的人,他和曹荣都是往返南京的客商,手里有不少发钗,绫罗,和脂粉,这些应该都是借着宫中贵人的名义,在民间搜刮后,又高价在民间售卖,从而赚取差价。” 这么一来,坏的是皇室的名声,填满的却是他们的腰包。 “曹荣那条线既然已经断了,就派人和此人搭线吧。”李御沉思道:“此人甚是张扬,找个机会激一激他,让他和我们做生意。” “殿下放心。”沈千章轻蔑一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便吵嚷着说自己的家世,此种人定然极容易上当:“这人一看就没什么脑子,解决了他,顺带还能给绫枝姑娘出口气呢!” 李御听到此语,稍一莞尔,却也未再开口。 “对了殿下,”沈千章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禀道:“定舟有信寄来,嘱臣呈给您。”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头的字迹温雅端方,蔚然如竹,用火漆仔细封着。 李御笑着接过:“阿郁的一笔好字真是君子之风,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太子对亲近的属官常称字表示亲近,对待陆郁,不仅称字,更以阿郁相称,倒如自家兄弟般。 沈千章虽心头一酸,还是笑着附和道:“陆大人的字自是好的,殿下随陆大人练了几月,也并不逊色于他了。” 储君的字迹不逊色臣子,本是僭越之言,可李御倒是一笑:“本宫的字若能有阿郁几分风采,自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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