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揉揉眉心,按捺住这不该有的情绪。 此番他来江南,是难得的时机,纠结儿女私情,哪怕只是一瞬,也未免太过荒废。 李御又想起绫枝的绣,娟秀却不失风骨,精细如发,皆是绣中精品。 她的绣,又怎能现于风月之地? 想起那双手绣出的鸳鸯彩蝶,被无数人看了去,抚了去,李御素来深沉的眸中便闪过一抹烦躁。 “千章,杭州知府如今可有消息?” “知府只知道钦差要来,却不知何人来,何时来,眼巴巴在衙门里等着呢。”沈千章道:“想来也是食不知味,如履薄冰。” “让京城的人放出一些消息,就说钦差也许会从秦楼楚馆下手查起。”李御敛了敛眸中的冷意:“不必透露太多,他知道该如何做。” * 张府坐落在西冷桥畔,此处风景秀丽,坐落了不少殷富之家和余杭小官的府邸,张家身为余杭盐运司官,宅子也算是阔绰显眼。 只是张司官常年出官差,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府中,府中的主子也只有夫人和两位少爷,之后大少爷张平又常去南京做生意,人丁便更是稀少冷落。 这日府邸传来马蹄笃笃之声,丫鬟一出门看到张平的马车归来,便满脸喜色跑回府邸道:“少爷……平少爷从金陵回来了。” 每次少爷回来,都会带来不少新鲜有趣的玩意儿,这些丫头正是十几岁爱玩爱美的年纪,一个个皆是满脸喜气。 张平年纪也只有十八九岁,生得脸颊滚圆身材肥硕,一身上好的杭绸长衫,穿在他身上如同鼓涨的气球,但因肤白,看上去倒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平日他从金陵归家,总是出手阔绰,凡是来迎他的下人,皆有赏赐,这次却冷着一张脸,只闷着头往府里走,路上碰到给他请安的小丫鬟,也只是挥挥手皱眉道:“滚滚滚,爷正烦着呢,打铁也不看个火色,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张平一路到了夫人房中,一进门就给母亲请了安。 夫人看了看儿子脸色,忙道:“怎么?生意不好?” “别提了,晦气!”张平道:“本来说和曹荣一起去南京送货呢,偏偏这人说有人装成新主顾来钓他,我自己跑了一趟,东西倒是卖得还成,只是官府里的叔叔都说最近是多事之秋,让我收手呢。” 夫人似懂非懂:“为何有人会装成新主顾去钓他?直接谈买卖不成吗?” “关键那人就不是做生意的。”张平压低声音道:“听说,是京城来的钦差!” 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钦差?!” “对,说是特意来查案的,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小题大做。”张平颓唐的在椅中一躺:“总之这一段,我除了在家呆着,哪儿也去不得了。” 夫人道:“也不必收手吧,往年初春,正是姑娘们打扮的时候,货也是此时出的最多,既然曹公子怕事,你不和他来往就是了。” 张平道:“且看看吧。” 他呷了一口茶,看到端茶侍女的纤纤素手,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母亲,我拜托给母亲的亲事,如今怎样了?” “你托我转交的东西,我都给她了。”夫人一摆手帕道:“也算对得起你了。” 张平急道:“她如何说?收下了吗?” 夫人白了一眼猴急的儿子:“要不然呢?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还能把到手的美事推了不成?” 张平这才放下心来:“多谢母亲成全,我这次回来要在家呆一阵子,不若就趁此机会将她收房吧。” 说到最后,眼眸已满是发亮。 * 张府后院,绫枝正和清露说着话,忽听一个丫头急急来传报:“姑娘,夫人在前院唤您过去呢。” 绫枝放下手里正在绣的挽袖,将头发轻轻拢在耳后,略一整装,站起身便随那丫头出去了。 那领路的丫头满脸喜色,不停对绫枝讲着大少爷的奇闻异事:“姑娘不知道吧,这次大少爷也捎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手镯都是翡翠的,还有发簪,那发簪上镶嵌的紫宝石珠子有葡萄大小……” “啧啧啧,晶莹剔透跟大颗葡萄籽儿似的,就算是宫中的娘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绫枝用手绢掩了掩唇,没搭这腔。 虽说姑父是官宦人家,但常年不曾在家,这位续弦的夫人却是做生意的出身,再加上大少爷也开始外出经商,家里丫头说话便没了个避讳轻重。 那葡萄大小的发簪插了满头,真当宫中娘娘的脑袋都是首饰架子么? 不说旁的,走几步都要晕的,再说朝廷等级何等森严,别说宫中,就是诰命夫人等级不同,佩戴的珠子也是绝不一样的,到了这一步,便和银钱无关,只关权势了。 绫枝虽未曾踏足过京城,但听母亲平日里讲过不少京城之事,多少权贵祸从口出,一家覆灭。 她只是听着那丫鬟的喋喋不休,偶尔赔笑两声作罢。 进了房门,夫人倒是含笑打量了绫枝一眼:“最近这几日也不见你过来请安,闷着头在院子里做什么呢?” “这几日天气晴了,想着绣些花样子给夫人做手帕,等着过几日绣好了,再拿来让夫人过目,看看有没有能入夫人眼的。” 夫人笑笑。 绫枝甚是懂事妥帖,她对着姑娘说不上喜欢,但和聪明人在一处,总是心情舒畅的。 “春日里拿着手帕是好看,我前几日看到李夫人,帕子上绣了牡丹,衣裙上便也有一朵,手里的帕子竟和衣裙都是相配的。” 绫枝温温一笑道:“这也是常事,等绣好帕子您挑好了花样,我再把那几个花样给您绣在裙摆上。” 夫人便点点头,看绫枝的眼神倒柔和了几分。 想必没几个主母不喜欢她,知进退,能听懂弦外之音,却也不会上赶着去讨好谁,分寸感拿捏得让人惬意。 张平也凑趣笑道:“我最近不在家中,二弟也在书院念书,姑娘替我照顾母亲,我心里甚是感激,总也忘不掉姑娘的恩情。” 绫枝只淡声道了句表哥客气,便抱着茶杯不说话了。 三人对着喝了一会子闷茶,夫人转向绫枝道:“有件事本不该我做主的,但你来投了我们家,你姑母早早的走了,你姑父又整日忙朝中事,也没法子分出心管你,我若是再不过问,到时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面见你姑姑了。” 绫枝已经大概猜想出了夫人的意思,只道:“多谢夫人抬爱,只是婚事上,我父母早就有过安排,这是父亲的遗命,绫枝纵使不孝,也不敢更改。” 这话一说,直接甩了个大帽子。 但凡有人逼迫,那便是不让她当这个孝女了。 世人重孝道,可没人敢拆了旁人父母定下的姻缘。 可这次夫人也只是笑笑,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你父母当时定了婚约,你守着遗命这么多年,也是尽了孝道,但如今十年过去,时移事易,那婚事仍无音信,你生得聪慧,想来也不是愚孝之人,再说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你蹉跎。” 绫枝以孝回应她,她也四两拨千斤以孝顶回去,绫枝只是沉默着,知晓开口之人若已有意要说什么,自己辩驳也是无用,还不如先听听她的心思。 夫人悠悠然呷了口茶,才缓缓开口道:“你算是我家的表姑娘,和平哥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表哥表妹,倒也算是天作之合……其实平哥对你很有情分,婚事已私下向我提了不止一次,我膝下就两个孩子,平哥还是个长子,定然是想让你们好的……” “你一直在府中住着,从后院挪到前院岂不是也方便?你嫁了自家亲戚,父母和你姑妈也能安心的。” 张平望着呆怔在原地的绫枝,笑道:“是啊,听说阿诺表弟想去京城求学?我过几一段时日也要去京城做生意的,阿诺也可和我们一道去京城求学,一家人在一处,还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番话情真意切,处处都是为绫枝打算的口气。 绫枝握紧手心里的帕子,只觉得全身发冷。 什么“从后院来了前院”,什么“一家人在一处”…… 怪不得前几日夫人就赏了她首饰,还旁敲侧击过问她的婚事。 原来竟然藏的是这等可怕心思。 别说陆郁已然出现,就算是未曾出现,绫枝也决然不会应下。 绫枝决然跪地道:“夫人和表哥的抬爱,绫枝心领了,但此生既已许人,便矢志不移,就算他真的没了音信,绫枝也绝不愿忤逆父母之志,另许旁人。”
第11章 婚事 夫人望着绫枝皱眉,这一惊却是不小。 若是前两年,她也想过绫枝会断然拒绝,但如今……她已年过十七,自小定下的婚事杳无音信。 她就算生得好颜色,可如今也无人可依。 要知道女子最怕蹉跎,却没曾想竟被绫枝决然拒了。 甚至都不问一句是妻是妾。 夫人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声:“你也别先把话说死,我也是好心——你如今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为自己日后考虑几分,说句戳心窝子的,你如今又没什么依靠,若是过了年纪,又能去依靠指望谁呢?” 她摆出长辈的模样谆谆善诱,倒像是这亲事如同开恩施舍一般。 绫枝指尖泛白,正色道:“多谢夫人,只是绫枝身世飘零,孑然一身惯了,以后即便一人也无妨,再说还能和阿诺互相照拂,余生已愿足矣。” 夫人被怼得面色一白,摇头笑道:“你看你们这些小姑娘,还是不懂的世道艰辛,这外头豺狼虎豹的,你和平哥是知冷知热的家人,互相扶持着是最好,再说江诺还成家呢,那个时候你这个姐姐又该何去何从?” 绫枝厌极了,这些年,外头什么豺狼她不晓得,但这个家里的虎豹却也不是没有。 不说旁的,她投奔姑母时带来的几大箱便于流通的金银,如今早已不知归拢到哪个房中了。 “表哥既然视我如妹,视我为家人,”绫枝已经不愿在此地斡旋,便道:“妹妹已有婚约,相信表哥也会成全。” “表哥这不是心疼你吗?”张平站在一旁,对绫枝的拒绝本有些怒火,但看到她身影亭亭,秀美端丽,又没了火气,只笑道:“要当家人,就要当一辈子的家人,你嫁了表哥,还怕受委屈不成——就算日后成了亲,你也是贵妾的礼遇。” 绫枝却想要冷笑了。 当时姑父娶姑姑,本就是高攀了江家,她投奔张家后,带来的庄子田产一应都是夫人在把持,一年不知有多少进项流进了张家。 将纳妾的主意打到她头上,还真是吃肉不吐骨头。 绫枝只淡淡道:“表哥有空还是操心自己的生意吧,我虽无依无靠,但所幸还有庄子和田产傍身,大不了日后自立门户,一辈子总也是饿不死的,至于那贵妾,还是留给旁人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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