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咬咬牙,也只得将怀中早就备好的奏疏呈上去:“太监万福在杭任织造期间,多次借贵妃之名横征暴敛,民间怨声载道,这些都是臣等这些年来搜集的证据。” 他所说虽不假,但这么多年来,万福和他们都干着相同之事,谁也没清白到哪儿去。 只是两者心照不宣的都未曾干涉对方。 他们本也不愿将此人推出去,但此时朝不保夕,也只得推出太监来挡一阵。 毕竟文官和这些太监天然利益不相容。 再说万福是安怀生的人,安怀上又是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内侍,想必太子也是乐意看到此人被推出挡枪的。 年少的储君面庞上却并无喜怒,凉凉淡淡的眸光扫过众人:“是吗?看来皆是万福一人之过了?” 众人齐齐跪地:“……臣等身为朝廷大臣,却畏惧贵珰之势,未曾挺身而出,还请殿下治罪。” “人之常情嘛,何罪之有。”太子玉白的手指抚上扳指,淡淡道:“怎么又跪,都起来吧。” 他微微侧头,在一旁的沈千章忙从王大人手中拿过了那奏疏。 王大人等官员面色灰败。 安怀生如今是最得力的太监,万福认了他做干爹,他们并不愿得罪此人。 但如今太子步步紧逼,又直接将人和船扣押了下来,他们也只得和贵珰撕破脸。 日后断了和贵妃这一路的后路,那便只能投靠眼前这位了。 不过贵妃至今无子,东宫又日益稳固,投殿下倒也是条明路…… 只是望着神情晦暗不明的年少太子,不知为何,心里总有几分不安宁。 * 宴席散后,众人三三两两的出来,边走边低声谈论着。 “怎么会是殿下亲来,之前未曾听到风声啊?” “储君的行程,又岂是你我能打探出的。”有官员冷哼一声道:“再说东宫如铁桶一般,除了那几个心腹,又有谁知晓这位心中所想?” 想想方才和太子的相处,几人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殿下竟来杭一月有余,却始终不曾透露分毫,只暗中布置一击即中,倒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了。 “那殿下如今住在何处?”终于有人斟酌着道:“殿下是国本,又是钦差,若住在行宫衙门外,但凡有个闪失,我等百死也不能赎罪啊!” 众人这才恍然,太子此前隐匿了行踪也就罢了,如今既已亮明了身份,怎的也未曾提下榻之事。 他们擅自提起,又怕招了太子的忌讳。 “这也不妨事吧,问一句驾临何地而已。”有官员怂恿道:“苏同知,你不是和东宫来往甚密,甚知殿下心意吗?不若你去问嘛。” “休要害我。”苏同知连连摆手:“东宫远在京城,平日不结朝臣,这次命我查船,也是朝廷的指令,我又从何处得知殿下喜恶。” “啧啧,看你这谨慎的样子。”有官员低声道:“不过说起东宫这位,倒还真是奇哉怪哉,听说东宫连个女子都无,听说也不好声色,过得和苦行僧一般。” “啧,在军营里呆过,自然和我等俗人不同。” “听说从小性子就冷僻,皇后殁后,皇帝本想让他养在贵妃膝下,可没过几个月,贵妃宫中就接连没了好几个内侍,贵妃便把太子推出来了,说是相克呢。”有人压低声音,越讲越玄乎:“要不怎么陛下不喜他,太子亲缘淡薄,就连向来宠他的外祖,不也对他生厌……” “行了行了,私下议论储君,你们是嫌活得长了?”苏同知不愿听这些朝野闲话,皱眉道:“既然你们不愿去,我亲自去便好了!” * 官员走后,李御便一人在行宫大殿中踱步。 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杭州之景,约莫是花港观鱼,三潭映月一类,李御踱到近前,才发觉这几幅小景不是画作,竟是苏绣。 花港处荷叶如伞,明暗交织的碧色舒展擎向天际。 李御登时想起小姑娘的罗裙,想起小姑娘一脸正经的和他议论所谓豆绿和草绿的不同。 这幅绣果真如她所说,甚有层次,想来不是凡品。 苏同知走进来时,便看到向来漠然的殿下,竟对着墙上的一幅苏绣展开唇角,露出如春风般带有几分沉醉的笑意。 他请过安,顿了顿才试探着问道:“殿下似乎……甚是喜欢这幅苏绣?” 李御一怔,收回唇角,这发觉不知何时,唇角竟始终是上扬的。 “殿下若是喜欢苏绣,臣家中倒收了不少传世名作,可上呈殿下已观。” 苏同知身为男子,对绣品从未多留意,自家出身苏州的夫人倒收藏了不少珍品,他做梦也未曾想到,向来漠然的太子竟会对绣品多看一眼,恨不得倾囊相赠。 李御仍是淡淡的:“不必。” “那……殿下此番要下榻何处……”苏同知终于说出此番目的:“臣等甚是牵挂殿下安危,已收拾妥当了行宫和钦差府衙……” 李御眉心微皱:“孤在杭有住处,你们一切如常便可。” 既然众官员都不晓得殿下身居何处,那便是民间了,苏同知惊道:“就算殿下微服而来,也万万不可居于民间啊,蓬门陋户,未免不合殿下身份。” 此人说得并无差错,李御心头却涌起不快。 那小院的风物情致处处妥帖,倒是此番来江南最得他心意之处,既然蓬门陋户不合身份,那屋主自是也和他不相配了。 苏同知看太子莫名沉了脸色,也不敢多说,只道:“若殿下执意要住在民间,那便准臣派守卫在暗中相互,殿下放心,臣等绝不会叨扰殿下。” 李御却在想另一件事,他缓缓抬眸道:“苏同知,杭城是不是有个甚是有名的歌姬,叫苏朝朝。” 苏同知抬眼,实实在在的怔住了。 方才还说太子无欲无求,不喜声色呢。 这怎么转眼之间,既对苏绣转不开眼,又开始过问钱塘名妓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把我媳妇儿的绣活儿要回来!
第18章 心结 当时李御让沈千章去查绫枝,沈千章也辗转托了苏同知,只是隐去了绫枝的部分,因此苏同知也是知晓太子查过苏朝朝的。 只是当时认为,苏朝朝也许和案子有关,并未想到男女之情上。 可如今案子已结,太子再次提起此人,苏同知不得不讶异:“殿下寻她是……” 李御懒得解释:“她房内的所有绣品,封箱后原封不动给孤带来。” 他早就晓得小姑娘的绣品,倒有不少在苏朝朝处。 一想起那纤细冷白指尖绣出的丝线,竟在歌女的住处抛头露面,李御便不觉皱皱眉。 苏同知动动嘴唇,但终究没有追问,只默默领命去做。 有了官府出面,盈园之中和绫枝有关的绣品都一一收了来,装在了两个小箱笼里,众人也不晓得为何太子忽然查封这歌女的物件,只甚是小心翼翼的统一收拢了来。 李御打开箱笼,一个箱子中装着挂屏等物,另一个则是女子挽袖,腰封等私物…… 艳丽嫣红的海棠甚是扎眼的盛开在衣料上,夹带了甚是撩人的奇香。 李御微一皱眉,挪开视线。 这香若在平日里,倒也不觉如何,可这香和绫枝的绣品糅杂在一起,却让他甚是烦闷。 李御微抬下巴,点了点那衣料箱子直接命道:“把东西拉出去烧了。” 苏同知甚是意外,却又不敢直接相问,只得摆摆手,命人将此箱抬去院中。 他走到院中,正巧看到沈千章迎面走来,忙道:“沈大人,你看殿下的意思是……臣还以为他是喜欢这绣品呢。” 以为殿下喜欢绣品又怜惜美人,所以一丝不苟的将美人用过的所有绣品都甚是妥帖的带了来,结果太子却只瞟了一眼,便只命人烧掉。 “谁说烧掉就不是因喜欢了?”沈千章淡淡道:“你猜的没错,殿下的确是喜欢这绣的。” 苏同知愕然:“喜欢……” 平常人若是喜欢,珍爱赏玩还来不及,又怎会直接命人付之一炬呢? “殿下八岁那年,在冷宫里捡到一只通体雪白的流浪小猫,殿下一时怜惜,便把这只猫带在身边养。”沈千章不顾苏同知一脸懵逼,继续往下讲到:“殿下宫中的香,常年皆是雪松气息,那只猫也一身雪气,殿下便叫她雪球,可有一日,这雪球却不见了,过了很多日之后,她才又出现,带着一身陌生的檀香味。” “殿下便再也不抱它,也不再投喂它了,”沈千章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森冷:“殿下不疼它了,宫中的人自然都会上前踩一脚,这猫有一日死在了路上,殿下亲手抱起它,悉心安葬在雪地里,还凝视着那堆雪,说如今总算有几分雪团的样子了。” 苏同知也不晓得这故事哪里可怕,只是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殿下看起来虽清贵些,但仍是俊朗温和的少年,可如今再想起年少太子的笑意,却登时觉得有几分阴戾。 但当着太子心腹,他也只得掩饰恐惧,干笑几声:“殿下还真是……异于常人呐……” “所以殿下,也许就是喜欢这绣的。”沈千章仍是笑吟吟:“因为喜欢,才要让它质本洁来还洁去,你说是吗,苏大人?” 苏同知擦擦额上的汗:“沈公子,我未曾服侍过太子殿下,还是要您多提点啊!” “殿下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沈千章笑吟吟的揽着他肩膀:“别的不要问,也不必打听。” 衣物的箱子被带了出去,摆在李御面前的,便只剩那箱绣品。 有件绣品一角恰好露出,绣线甚是繁杂。 他微一沉吟,抬手抽了出来,原来是张挂屏。 他不愿旁人看到她的绣品,恨不得烧了干净,只信手抽出的这挂屏精巧绚丽,也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尽数烧了也甚可惜。 李御仔细瞧着,这挂屏绣得恰是舟过西溪之景,近处和远处的山峦用几种深浅不一的青色勾勒填充,溪水的磷次用丝线绣出了微痕,她还甚有遐思的将肉粉,鸭蛋黄和月白的丝线混合交错到了一处,绣出了夕照山岚。 就是京城名家的画,也没她这绣出色。 他勾起的唇角透出几分自豪,随手将挂屏塞到了衣袖中。 陆郁过几日,便要到杭州了,他生在江南,对古画和江南美景都甚是喜爱,若是让他看到这绣品,想必也会觉得甚有意趣。 一抬头,恰好看到沈千章走来,李御便笑道:“阿郁这几日来信了吗,大约何时才能到杭?” 沈千章的笑微微一滞:“从太湖到钱塘这一段路这几日春雨连绵,想来是耽搁了,不过顶多也就是再过个四五日了。” 李御点头,笑道:“那位姑娘查的怎么样了?等阿郁来了,若是能和故人谋面,他定然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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