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走出来,忙用小扇边沿遮住了脸颊神色。 她的一衫一物都不算贵重,却都缠绵精巧,和她莫名契合,合在一起,活脱脱是一阙江南小词。 “陆公子若得了闲,能否去书斋挑几本有助于令弟学业的书。”绫枝总想和他多些牵绊:“江诺也常提起大人,甚是钦佩呢。” 小姑娘穿了一条碧绿色的绉纱云萝百褶裙,衬得细腰愈发不盈一握,轻盈如雾。 李御眸光一顿:“这料子从何处得来?” 他依稀认得出,这是宫中的软烟罗,宫中嫔妃公主甚是喜欢,也是他本次下江南要查的禁品之一。 本是流光溢彩的料子,穿在小姑娘身上却如山中清雾,硬是多出了几分婉约清新。 绫枝捏住裙角,顿了顿才道:“是旁人送的。” 李御走近,语气不容置疑:“哪个旁人?” 他声音有一丝冷沉,小姑娘的耳尖不着痕迹抖了下:“是……是我姑妈家的表哥,他往来南京做生意,有不少好料子好首饰……” 绫枝低着头,语气有几分别扭遮掩。 她也是小姑娘,自然是想穿好料子的,但平常经手的布料绸缎虽多,却都不是她的,想穿新衣裳,才把旁人给的料子裁剪了一下。 但被陆郁问起,却甚是心虚。 表哥? 李御皱眉。 这些料子和首饰皆是御用之物,却早已在民间流通,想来是官府有人冒着宫中的名义从民间收了上来,再转手给商人,让他们卖给江浙的富户。 最后苦不堪言的,还是不知底细,只知怨怼皇家的百姓。 “你表哥平日里除了衣裳,是否还做钗镯一类的生意?”李御沉吟:“每次生意都是在每月初?且数量皆无定数?” 宫中向民间收贡多在每月初八,这些人想要浑水摸鱼,八成也会是在月初做手脚。 绫枝回想片刻,点头道:“的确如此,表哥常带的皆是女子所用的物件,且京城时兴的他都有,前一阵子,听说螺子黛在京城因了贵妃和柔宜公主喜欢,甚是吃紧,表哥却拿出不少,□□富,都争相抢购呢。” 李御眉心微蹙,心中已有思量。 他抬眸,看向乖乖和盘托出的小姑娘,不由失笑:“你倒是问什么答什么,也不替谁隐瞒搪塞。” “因为……郁哥哥是好人。也是为朝廷在做利国利民之事。”绫枝仰头,眸中坚定的光芒一闪而过:“绫枝当然要站在你这边。” 好人…… 这两个字落在李御心尖,心头如被柔软的羽毛拂过。 为了嫡位,他在朝堂铲除异己,不择手段。 就连这次下江南,也不是为了百姓,只不过是趁机清洗江南官场罢了。 小姑娘却一脸无可动摇的信任,说他是好人…… 李御低眸。 他这次回忆起,小姑娘难得穿一次贵重好衣料,平日里皆是小家碧玉的打扮。 人家也算是为江南一案出了力,自己送她些好衣料也无可厚非。 “我家倒做些丝绸生意。”李御淡淡道:“以后想穿新衣裳,用我给你的料子做。” * “你去查查他那表哥。”李御一回去,便吩咐沈千章道:“他定然和官府有勾结,摸清楚底细,不必着急下手。” 沈千章点头应下。 “还有。”李御敲敲桌案:“别让这小姑娘难做。” 沈千章忍不住笑道:“臣晓得,不会透露出江姑娘的半丝消息。” 殿下向来冷漠果断,如今却甚是在意这小姑娘的死活…… 沈千章笑道:“臣只是觉得殿下是个良善之人,越来越爱民如子。” 良善之人…… 李御猛然想起小姑娘说的你是好人。 短短一日之内,他倒是坐稳了良善的名声。 “殿下,”沈千章忽然道:“贵妃娘娘的寿辰将至,殿下如今不在京城,贺礼要早做准备。” 谁都知晓太子和贵妃不睦,沈千章说话时多少有几分小心翼翼。 李御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淡淡道:“既来了江南,便寻几件江南风情的贺礼吧。” “翡翠,太湖石这些也就罢了,杭城有一寺,藏有名扬天下的万福绣图。”沈千章道:“传闻那绣图是用几十种名贵锦缎丝线,绣成上万个福字,但这福字又组成了一幅麒麟贺寿图,福藏画中,甚是绝妙,送给贵妃娘娘,想必甚是妥当。” 麒麟…… 李御嘴角噙着不被察觉的冷笑:“好啊,这图定然很合贵妃心意。” 皇帝和贵妃两人感情甚笃,只是一直未曾有子,殿下虽是嫡子,被立为太子倒颇费了一番周折,如今东宫渐起,贵妃也不敢太给太子难堪,但李御对待贵妃甚是谨慎,从不留下把柄供人指摘。 待到寻到,离贵妃的生辰已是很近,那绣图却微有瑕疵。 “只是……”沈千章顿了顿:“这绣图麒麟脚掌处有个福字稍稍损毁,送给贵妃是不是……” “损毁?!”李御冷道:“那你还给本宫说上许多?” “如今守着江浙,屈指可数的优越绣娘甚多。”沈千章道:“不若我去给殿下寻一个来。” 李御忽然想起廊下的绣棚,转念一想,便道:“先不必忙,我问了人再说。” 次日绫枝一来,李御便把此事告知她,绫枝道:“万福图?我自然知晓,这是苏绣的名家之作。” 母亲一手好刺绣,在绫枝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领着熟识了各种名家绣品,这幅万福图自然也在其中。 难得的便是用不同名贵丝线穿于其中,缠而不断。 画中有福,福聚为画。 李御点头,指着案上残破了一处的万福图道:“这是前几日我寻来的,本想要送人,只是没曾想却破损了一处。” 绫枝笑道:“让我仔细瞧瞧。” 她接过那绣品,仔细对着日光看了看,心里已大概有了几分主意。 她道:“这绣图什么时候要?” 李御颔首道:“大后日吧,怎么?” 绫枝道:“这些时日也够了,可否让我带走?容我这几日想个法子,定能修补好送来,十成十不敢说,有个八成是定然的。” 绫枝生在苏州,也许真的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李御点头,任由绫枝取走了那绣。 绫枝一回到府中,先对着那麒麟描了个花样子,吩咐清露道:“去把之前我藏的那霜月冷的线取来。” 霜月冷是银粉掺了雀羽制成的线,质地极好,现下世面上已绝产,也亏得他们姑娘之前存了一批,压着箱底呢,这线如今可比黄金还贵,用一根世上便少一根。 “这是给姑娘留着绣嫁妆的,怎么现下就拿出来?”清露一脸不情愿:“总不会是姑娘从现在就开始绣嫁妆了吧?” “一口一个嫁妆,大姑娘家却不知羞。”绫枝笑着去点清露的鼻尖:“既然一心想着嫁妆,不若这就给你说个人,到时先打发你回家去绣嫁妆。” “姑娘!”清露又羞窘又委屈:“清露帮您紧张东西,您却还拿我打趣。” 绫枝笑着拉住想要夺门而逃的侍女,笑脸盈盈赔了好几个不是。 清露这才不甘不愿的把那霜月泠取了来。 月光如练,温柔洒落。 绫枝认认真真的引线穿梭,每到此时,清露都不敢喘气,自家姑娘如月中仙子,丝线的光芒映着烛火投射在姑娘半边脸颊上,不染尘埃的清冷中,又染了几分俗世的温暖妥帖。 也不知日后谁有这份福气,能让姑娘在灯盏下为他做衣缝被…… 清露悄悄给绫枝留了一盏灯,便退下了。 待到第二日,再进门时,绫枝却合衣趴在了案上,细白如玉的脸颊被乌木桌面一衬,晶莹似初雪。 清露忙上前道:“姑娘怎么在这儿睡?夜里吹了风,受凉要伤身子的。” 绫枝揉揉眼眸,语气里带了丝幼童般的娇憨:“什么时辰了?” “天已经亮了,姑娘一夜未曾就寝,去床榻上歇着吧。” “不了。”绫枝揉揉眼睫道:“趁着日头好,我再补着绣好。” 如此三日不顾寝食,总算绣得圆满。 李御没曾想到绫枝竟会真的把绣品带来。 银线闪烁,纤细如发,I坚韧如丝,任谁都看不出缝补了哪处。 绫枝道:“补得还成吗?” 李御拂过银线,声音低沉道:“多谢姑娘,” 少女笑涡嫣然,灿若繁星的眉眼透着遮不住的依恋倾慕:“能帮得上你最好啦。” 她对他好,却无丝毫谄媚逢迎,眉眼弯弯,神态坦荡。 好似这些事,本就该由她做给他一般。 李御望着眼前如皎月初雪般的小姑娘,心头怦然一跳。 李御移开视线,他极不喜这般失控之感,想来是江南多情,竟让他起了这思绪。 “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在绫枝走后,沈千章悄悄道:“那姑娘毕竟身在风月,这绣品却是传世的孤品,更何况又是送贵妃的礼物,殿下还是要慎重。” 李御冷道:“本朝不以人废言,为何要以人废绣,字如其人,绣亦如是,只看姑娘这绣,也知心性定然不凡。” 太子摆明了袒护,沈千章只得默然不语。 “你去查她的身份。”李御倒是愈发好奇绫枝身世,他直觉铱誮此人不会委身风尘:“尽快查清,也免得误会。”
第10章 婚约 沈千章道:“绫枝姑娘并不是盈园中人,她尚未出阁,只是承了苏朝朝的绣活,那次去盈园,想来也是去送绣品。” 李御蓦然抬眼,心底涌动着说不清的冲动:“她并非盈园中人?” “她寄居在姑妈家,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沈千章摇摇头:“若非说盈园和绫枝姑娘有什么关系,大概便是苏朝朝房里的那些屏风挂画,一应都是绫枝姑娘绣的。” 李御微微一怔,心中有几分了然。 一个寄居在亲戚家的孤女,还有个科举赶考的弟弟,手里银钱定然吃紧,想必她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他又想起她的绣品,细如丝,亦韧如丝。 那样的女子,纵是没有傲骨,想来是有几分气性。 李御脑海倏然闪过那明媚纯澈的面庞,自两人初见那日,小姑娘便对他关照颇多。 给他住所,予他饭食。 还有那鼓起勇气喊出的的郁哥哥,和她望向自己时,黑亮瞳孔中闪烁的雀跃信任…… 仔细想来,那并不是她惯用的手段,做起来反而甚是青涩,常常脸颊都透着羞红。 想来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头一遭对男子动了心,鼓起勇气再示好…… 也真是……难为了她…… 想到此处,李御便觉得胸腔怦然跳动,比之前还要猛烈,甚至透出几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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