戋戋勉强挤出尴尬一笑:“那……哥哥没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吧?” 沈舟颐摩挲着淤青的嘴角,笑道:“差点。打得有点狠,差点熬不住把你供出来。” 两人都往反方向说,互相藏满机心。 戋戋斜睨沈舟颐,只怕他怀疑是她与晋惕勾结,晋惕才砸毁永仁堂的。沈舟颐虽只是个药商,平平无奇一白丁,却如有神助般总能在肯綮之处手眼通天,破坏她辛辛苦苦算计的计划。此番李青娘偷传情报之事,不会又叫他晓得了吧? 见沈舟颐唇角还渗着血,自己的冷漠无视可能又引来他的疾言训诲,戋戋主动道:“我帮哥哥揉揉吧。” 沈舟颐乐意接受。他被晋惕为难一顿,戋戋本以为他要把火气发泄在自己身上,岂料他心平气和,反而有几分嘲笑晋惕的意思。 是了,本朝阶级分明,贵族和平民不啻天渊之别。晋惕身处士大夫阶级,手中的权柄和势力都非是沈舟颐可堪比拟的。然晋惕争夺心爱的女人时,竟然还要做出砸铺这等冲动幼稚之事来,无能狂怒,细思来属实可笑。 戋戋指腹在他柔软的唇角滚来滚去,抚摸男人紧致干净的下颌线:“戋戋知道哥哥最聪明,饶是世子爷,在哥哥的精密算计下也绝难找到戋戋。” 沈舟颐目光一泠:“戋戋,虚伪和谎言也有个极限,你夸我还是骂我?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还叫聪明?” 两根玉白的手指分开戋戋的樱桃小口,叫戋戋含住。戋戋渐渐呼吸不畅,欲后退腰身却被禁锢住。她模模糊糊发出两声哼唧,断断续续求饶道:“哥哥饶我……我是真心夸赞哥哥的。” 沈舟颐莞尔,这才把她松开。 戋戋认命地继续给他揉唇角,他神情很是满足:“得伴戋戋如此佳人在侧,晋惕便是再把永仁堂砸上千百回,把我杀掉,我亦绝不吐露戋戋半点下落。” 啊,如此深情。 感动么?感动死了。 但可以的话,戋戋还是希望沈舟颐别这么“深情”,宁愿他把她卖了。 两人共赴罗帷。 唇上轻辗转,一晌偎人颤。 诚如戋戋所言,晋惕既已发觉戋戋身在花楼之中,花楼便不能再呆下去。其他住处,沈舟颐也并非没有,但戋戋从前住别院时曾指责他把她当外室养,故而沈舟颐不敢再让戋戋搬到别院去。 花楼并非长久存身之地,沈舟颐这些时日也在想把戋戋安置到何处。亏得晋惕到永仁堂中大闹一场,叫沈舟颐福至心灵……戋戋暂时住到永仁堂去,亦是合适的选择呀。 永仁堂后院有间算账配药的小书房,里面置有永仁堂的许多绝密配方,之前沈舟颐事忙时常在那里过夜。虽有淡淡药味扰鼻,屋室也是惬意温暖的。 如今贺家戋戋自然无法再回去,住到永仁堂,更方便他与她昼夜厮守。 闺房轻怜密语,沈舟颐伏在戋戋耳畔,将这主意告诉她了。 戋戋讶然……沈舟颐莫非神志疯癫,竟肯将她放到闹市的永仁堂,他不清楚她在那里求救有多容易吗? 挥挥手,就能朝看病的人大喊沈舟颐逼良为妻,抢婚作恶,她逃离他简直轻而易举。 太过明显的陷阱戋戋是不跳的:“哥哥就如此信任戋戋么?” 沈舟颐眸中倾泻柔淡的光:“我能牵绊得住戋戋一时,又岂能一辈子呢。饶是你幽居花楼,这些时日逾矩的事你一件没少干。我晓得你若真心想走,怎样都会想办法。戋戋好妹妹,你试试体谅体谅我的真心罢,我只想和你过正常人的日子。” 微烫的掌心与她交握,可以直直摸到他真诚的心跳。 他吻吻她额角,怜惜,似羽之柔。 “我们好好成婚,好好过日子。孩子你不想要可以暂时不要,我等你,直到你想为止。只盼你莫生逃念,真正做到‘死心塌地’。” 戋戋咋舌,他这是硬逼失败,妄图动之以情。 他哪里信任她,蓄意向晋惕挑衅,放着别院不让她住,偏要玩刺激的。 戋戋温顺答应:“好。” …… 第二天天没亮,沈舟颐就领着戋戋搬家。 他们没有什么行囊,彼此是彼此的行囊,走到哪里手脚都轻便。 沈舟颐对戋戋说永仁堂样样俱全,即便没有也可以临时买购,一应旧物就何须累赘。 戋戋对这间黑洞洞的小房子满是阴影,如今既能走,并无半分缅怀伤别之情。 沈舟颐宠溺地贴贴戋戋。 晋惕怕死也想不到吧,自己刚刚砸的永仁堂,转眼戋戋却住了进来。 这便是一场捉迷藏游戏,临稽弹丸之地,但晋惕就是永远找不到戋戋,永远只差半步。 他就是要气死晋惕。 到达永仁堂,牌匾、前厅,如被盗贼洗劫过,一派狼藉。 戋戋疑问:“这个地方真的可以住人么?” 沈舟颐笑,领着她径直从那些废墟上踏过去,来到后院那间算账读书的小书房。室内明亮、整洁、温馨,摆置琳琅满目的医药古籍,充溢药香。 “这里总能住人了吧。” 他解释道:“济楚本负责永仁堂修缮杂事的,昨日受伤了,便没来得及请工匠过来。” 戋戋眼中闪过一丝黠然,“你不怕晋惕再来砸一次?” 沈舟颐耸耸肩:“没有办法呀。” 他兴致颇好:“若是晋惕发现了妹妹,就把妹妹让给他好了。” 戋戋深谙他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必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她和晋惕私逃。虽脱离秦楼楚馆的牢笼,没有把握之前,她杜绝鲁莽行事。 沈舟颐抱她坐膝上:“真好,以后在永安堂做事也有妹妹红袖添香,我再也不必像以前那般归心似箭。” 他这将近数月来日日往勾栏跑,可知外人是如何异样目光看他的,名声臭得一塌糊涂。 · 晋惕在永仁堂乱砸乱砍一通,除去给沈舟颐带来银钱上的损失,还吓走了几位瞧病的百姓外,别无所获。 沈舟颐受大皇子庇护,若真凭一时意气与他见血,晋惕还真束手束脚。 柔羌的阿骨木王子还住在高丽馆中。圣上避免与柔羌发动战乱,虽王子在临稽逗留多日,圣上也未曾出言赶他走。 晋惕在永仁堂闹出的动静惊天阵地,王子亦凑热闹,难道消失许久的戋戋姑娘重新现世了么? 王子去魏王府拜访晋惕,欲打听此事详情。晋惕却臭着脸将王子轰出去,厉声警告他莫打戋戋主意。 阿骨木义愤填膺,他虽在沈舟颐面前保证过撤掉与戋戋的和亲,但他也没说自此以后放弃追戋戋了啊? 许晋惕冲冠一怒为红颜,就不许自己关怀戋戋么? 王子派人暗暗跟踪晋惕。 他严重怀疑晋惕贼喊捉贼,戋戋就是被晋惕藏起来的。 晋惕哪有闲心跟阿骨木王子较劲儿,他跟巡抚要了张搜查令,带人大张旗鼓地往花楼去,准备一举将戋戋解救出来。然而却扑个空,花楼中姑娘虽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却哪里有戋戋的影子? 晋惕气得目眦欲裂,屈膝捶地。 晚一步,又晚了一步。 他好生后悔,实在应该听从戋戋的话。此番打草惊蛇,戋戋,戋戋,你到底在哪儿? 沈舟颐太太太可恶。 永远无法理解晋惕想把斯人碎尸万段的心。 沈舟颐自以为有大皇子庇护,可以高枕无忧?其实大皇子倒没什么,晋惕顾虑的是逼得太紧会使沈舟颐狗急跳墙,跟戋戋来个玉石俱焚……戋戋受伤,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沈舟颐! 既生瑜何生亮?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笼鸟 永仁堂坐落于临稽城闹市中的安静地段, 堂前栽有三两棵白杏树,朱漆匾额挂“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然芸芸众生怎会真无生老病死之痛, 每日前来永仁堂看病的老弱络绎不绝。永仁堂沈大夫医道最精湛, 任何沉疴痼疾到他手中都有救法, 且诊金低廉,切一次脉只要二十五文,寻常百姓负担得起。 便是这样一间善铺昨日刚刚惨遭浩劫,牌匾坠地, 药盘破碎,门前两棵白杏老树也被晋惕的恶吏拦腰砍断了。七零八落,好生凄惨。 邱济楚小臂为晋惕扭得骨折, 他娘子贺若雪便代夫君操劳起永仁堂的修缮活计, 却求助无门。费尽力气、翻了三倍价格才请到工匠……原因无它, 永仁堂是世子爷砸的, 寻常小百姓如何敢跟权贵叫板,万一世子震怒连修缮的工匠一块斩杀, 可就倒血霉了。 人人都说沈大夫脾气好,遭遇此等砸店之祸也能忍气吞声。其实沈舟颐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难辩,他一介布衣岂敢忤逆人家威风凛凛世子爷呢。 沈舟颐私下琢磨, 晋惕恨他夺走自己的老婆, 细想来也是哦, 戋戋最初确实是和晋惕相好的。左右他已占尽美色上便宜, 叫晋惕砸店发发怨气, 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架上那些名贵药材, 全是他亲自甄选、重金购入的。除了扫入簸箕当垃圾, 它们本可以发挥更大效用。 永仁堂挨砸,有些受过恩惠的百姓自发帮忙收拾。还有些患恶病亟须救治之人,苦苦哀问沈舟颐还能不能问诊? 沈舟颐正忙修缮之事,闻言犹豫片刻,终是答应。 他临时在斫断的杏树旁搭间帐,给急病之人看脉,只写处方或施针,药物却得劳烦病人往别处开。永仁堂的药已悉数被毁了。 须臾间,帐篷前就排起长队。 沈舟颐最大妙处在于不收黑心钱,要到别家庸医处问诊,能否治好病且遑论,先缴足足两百文见面费。 戋戋站在门缝后面,向外偷偷张望。 沈舟颐给人瞧病的样子很专注,饶是在混乱的帐篷中,仍有条不紊。他样貌本就偏白净,性如白玉烧犹冷,若非生满一头墨黑长发,还真似个济世救人的禁欲佛子。 他禁止她来前堂抛头露面,无非怕她又起逃念,或撞见晋惕之流,飞离他的手掌心。 戋戋悄无声息掩上门,回到沈舟颐给她住的那间小书房内。书房门两侧是他自己书写的蜗星大篆“苟有勤,何必三更灯火五更鸡;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瞧得出来他平日勤勉修身。 卧房,一面屏风隔开内室与外室,外室搁沈舟颐的书架和书案,书架上插放密密麻麻文书与处方,样样都经沈舟颐圈点勾画过。 趁斯人此刻俗务缠身,戋戋要翻找贺大爷当年调理的药方。 按理说沈舟颐心思细腻,用药杀人后连贺老太君手里的药方都销毁,自己这里更不会留有备份。戋戋只是抱着一线微茫希望,死马当活马医。 她轻手轻脚在他各类医典中翻找,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外边的动静,生怕沈舟颐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冷冷微笑:妹妹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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