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文件都事关机密,甚至决定沈舟颐经商行医的根本。他放心让她住在此处,欺负她文盲,还是信任到完全对她不设防? 哗啦啦,一大叠纸张落地的声音,药方没找到,数以百张画像倒暴露出来。戋戋定睛,落款标有“乙丑”“丙寅”“丁卯”、“初三”“十五”“仲秋”等等分门别类字样,竟全部都是她的水墨丹青,活灵活现,嬉笑怒骂,角度各自迥然……有些装束甚为陌生,她于马背上劲装结束,身负长剑,铁蹄溅雪,活脱脱一副女将军形象。 戋戋陷入极度的震惊中。 翻看那些画,记载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和尚叫了慧,他在山中修行。 某日,门前野草丛中忽然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魔头。 她手臂呈青紫色,血管外凸,肩胛骨附近被利箭穿胸而过,显然中了很厉害很厉害的毒。 她气若游丝,就快咽气,可长剑仍凶恶地指向了慧:救我,否则就杀了你。 长剑滴答血,了慧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投降。 他道:贫僧与施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杀贫僧呀。 女魔头:我杀人从没理由。 她的腰带,用死人骷髅骨串成的。 了慧叹气。 女魔头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挨进屋内,大大咧咧霸占了慧干净整洁的床铺。她脱掉上衣,露出满是鲜血的狰狞伤痕。 了慧垂下头,在双眼系黑布,才小心翼翼切上女魔头的脉。 半晌,他说:施主中的是雪葬花毒,已融入血液,无药可救。 女魔头:无药可救也救,你想陪葬吗? 了慧干巴巴无语。 女魔头:听说你血液有解毒之效,你得道高僧,便普度普度世人吧,把你血割来给我喝。 了慧:那样我也会死的。况且,贫僧不愿救施主。 他认得她。 她叫沈迦玉,是北地的杀神、阎罗王,所过之处必定屠村屠城,北地连年战乱,多少生灵都丧于她手。 女魔头目露凶光:好,那我先宰了你。 女魔头刚要挥剑,开始咳嗽,淬毒的利剑伤及她肺腑。咳嗽得那样剧烈,似乎要把心呕出来。 了慧恻然生恻。 见死不救,便是破戒。 盲救恶人,亦是破戒。 他念了句阿弥陀佛,问佛主和已故师父的意思。 半晌,他默然用刀割自己手心,鲜红的血液流下来,如注淌在白瓷碗里,整整流三大碗。割完,脸色明显苍白。 他捧给她:你喝吧。 女魔头毫不客气一饮而尽。 了慧曾尝百草,血液虽有化毒之奇效,但当时十分微弱。 雪葬花是种很恶毒的草,要想完全解毒,需日日这般注血,用他的血供养她。 女魔头将碗摔碎,命令了慧为她拔箭疗伤。 了慧还戴着眼罩,磨磨蹭蹭。 她尖锐剑尖,一举将他覆在双眸的黑布挑裂。 刹那间,女子胸前的春色,雪肤花容,这样猝不及防暴露在眼前。 了慧恐惧后退,惨然跌在地上。 你…… 女魔头冷哼,用剑柄将了慧勾过来。 她在他耳边:小僧,你替我拔毒,我陪你睡一夜,如何? 她长眉星目,五官英气中糅杂妩媚,又飒又美。 了慧双目紧阖,木讷念阿弥陀佛。 女魔头受伤的位置很奇妙,不亵渎她难以完成医治过程。 了慧说:贫僧宁可不救施主。 女魔头:你日行十善,苦苦坚持了十年,是盼着成佛呢。犯下杀业,如何成佛? 她柔荑游移在佛子脸颊上:秘密,天知地知,你我知。 了慧垂下头,很是难过。 最终,他还是看了她。 医患无男女,他唯有这样自欺欺人。 沈迦玉伤得很重,在了慧的茅屋整整休息十天,气血才稍见恢复。 十天里了慧每日割三碗血,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十天过后,女魔头要走。 了慧对她说:你不能走。 女魔头:我伤已然痊愈。 了慧双手合十:正因痊愈,才要留下。 她是大杀神,已坠入魔道,一旦放她出世,北地又不知有多少生灵要惨遭涂炭。 女魔头眯眯眼:小淫.僧,舍不得我呢?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会兑现。 了慧愠怒,拂袖而去。 女魔头没走两步就倒下来,颤然捂着胸口。 雪葬花毒固然有所缓解,但她体内却被另一种“毒”所侵蚀。 十天,她喝惯过了慧的血,已然染瘾,以后都要此血供养,否则会周身痛痒溃烂而亡。 女魔头重新回到了慧的茅庐。 她怀有敌意:你到底想怎样?开个价。 了慧说:你待在这里,我念佛经给你听。 救一个恶人固然罪孽,但他天真地想,救活她再把她净化成善人,便功过相抵了。 …… 两人同居在茅庐中。 丹青上所描述故事截然而止,后面又发生了什么难以探知。 戋戋静静端详那些画作甚久,头痛欲裂,颜色雪白,越看那些画越感到恐怖。 她茫然似曾相识,零星记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闪过,她不确定沈迦玉是否就是自己。 前世之事像扎人的钉子,碰一碰就要鲜血淋漓,她不想去回顾。 求生欲告诉她,千万莫再看。 ……以沈舟颐今生对她复仇的程度来看,后面必定是极其惨烈的内容。 戋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那些画尽量以原状塞回书架。 她是来找药方的。 戋戋大口大口呼着气,无形之手仿佛把她咽喉扼住。 继续在书架上翻找,她心思恍恍惚惚,梦魇般浮现女将军鲜衣怒马、杀人如麻的场景。 沈迦玉,那是她前世名字么? 她记忆完全沦丧。 阵脚被打乱,她艰难集中精力。 观手底一张药方赫然写有贺大爷三字,便顺手牵羊揣入袖中,也遑论那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恰在此时沈舟颐推门而入,戋戋激灵灵,身子向后仰倒,差点把架子上一只药罐撞下来。 沈舟颐堪堪扶住她,又托住药罐子,微嗔道:“做什么呢,如此冒冒失失。” 戋戋一动不动怔怔盯着沈舟颐,冰冷的双手失去知觉。 面前沈舟颐,跟画作中了慧长得一模一样。 可今生他再无了慧那般愚慈,幽黑眼睛似慑人魂魄的无底洞,一次次出手,一次次将即将脱笼飞逃的她打回深渊…… 沈舟颐再次问:“你怎么了?” 忽瞥见她手边凌乱的画作,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标注:①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摘自俗语,作者佚名 ②苟有勤,何必三更灯火五更鸡;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改自明代学者胡居仁自勉联
第74章 笼鸟 他无所适从地抿了下唇, 俯身将那些画捡起来。 端详半晌,沉沉问:“你想起什么了?” 戋戋怔怔摇头。 没有,没有。 她生怕他再动怒, 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报复她。 沈舟颐信手将画作折叠, 放到柜匣最顶端。戋戋身形矮小, 那种高度除非垫椅子,否则是远远够不着的。 他认认真真道:“戋戋呀,我们既然决定重新开始,前尘往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们不销毁它, 也不再回顾它,只把它当作回忆尘封起来,你觉得如何?” 戋戋脊背靠在坚硬的檀木柜子上, 被沈舟颐圈在狭窄角落, 四目相对。 他话虽说得释然, 眸底泛起的悲凉却一层溢过一层。前世到底给他带来过多大的伤害? ……戋戋不敢问。 她敷衍道:“嗯。” 沈舟颐贴贴她额头, 夸她真乖。大白天的,他手竟探入她衣裙, 凹凸的骨节摩挲她脊背开开合合的蝴蝶骨,激起戋戋阵阵寒栗。 “哥哥~” 她嘤唔一声。 戋戋从书架偷来的药方还临时藏在袖子中,此刻做贼心虚,精神紧绷到极点。只消沈舟颐往她衣袖中摸摸, 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沈舟颐在她耳畔倾洒热气:“乱叫什么, 酥得人发麻。” 说罢动作已经加快几分。 戋戋一急, 为引开他注意, 从桌上乱摸本医书:“方才戋戋独自读书, 有数处疑窦, 还没来得及请教哥哥。” 沈舟颐皱皱眉,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往日一谈医书你便堵住双耳,今日是哪门子兴致。” 戋戋知道他是医痴,唯有医书才能打消他此刻对她的绮念。 “哥哥把我带到永仁堂,恍然让我觉得我好像是这里老板娘。” 翻开几页医书,指出一株花草询问他药性——其实她自己都没看过。 这种小问题自然难不倒沈舟颐,他饶有兴致夸奖她:“你本来就是这儿的老板娘,多学些常识极好的。” 随即口若悬河。 戋戋倍感煎熬,晕晕欲睡,还得装出兴致盎然。暗地里,将方才偷来的药方往衣袖深处塞了塞。 沈舟颐可谓倾囊相授,戋戋仅仅一个小问题,引得他足足阐述半个时辰。 讲到最后他把自己讲得都有点兴.奋,亲吻她花瓣似的柔嫩嘴唇:“戋戋,你能对我的事业感兴趣,可知我有多高兴?” 本朝行医并非什么光彩职业,许多郎中地位甚至还弗如浑身铜臭味的商人。贺老太君从前回绝沈舟颐求亲,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是大夫。 当世女子最理想的佳婿,首选勋爵豪贵,二则。 而此刻戋戋既能爱他足下坚守的土地,想必也是爱他的。 沈舟颐感觉他们感情融洽了许多,戋戋对他坚冰般的态度,正春风吹冻土般一点点融化。 以往皆是他一厢情愿,直到此刻他方尝到闺房恩爱的滋味。 他想他要弃做太医,还和前世似的在山中开间医馆,和戋戋两人长相厮守,共挽鹿车,那样日子简直过得堪比神仙。 他不自觉露出微笑。 当下拍拍戋戋蓬松小脑袋:“好好看,难懂地方再问我。” 戋戋正苦恼地面对医书。 仰起头来,挤出一个灿烂笑脸。 “夫君不在这儿陪我看书么?” 沈舟颐脖颈骤僵,怦然道:“你唤我什么?” 戋戋涩然垂眸,乱翻着医书,却守口如瓶不再重复。沈舟颐本欲往前堂算账,乍然被她如此甜美的呢喃搅得意乱情迷,哪还有闲心算什么账。食指轻轻托起她下巴,杂糅某种强烈的情愫:“怎么感觉,今日.你蓄意勾引我?” 戋戋狡黠道:“我没有。我唤的是夫君,又没唤你。” 沈舟颐:“除了我,谁还是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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