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对上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谦卑而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疏离而又毫不逾矩。 凭借他的权力,霍氏一族永不得尚公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明楹今日在殿中说起的让他早日成家,现在又是在……宁愿答应自己荒唐的条件,也想与自己划分界限。 傅怀砚沉默许久,转而问道:“皇妹觉得呢?” 明楹别过视线,“我之前想过,皇兄现在对我这般步步紧逼,大抵是因为之前东宫的事情而生了执念。倘若执念已解,应当不会再想与我牵扯分毫。” 傅怀砚手指松了后又攥紧,随后看着她。 他缓声道:“……自然。” 明楹稍点了头,躬身朝他行礼告退。 他们彼时年少相遇,却走到了现今这般地步。 大概也是世事无常。 …… 明楹回到春芜殿的时候,绿枝并不在殿中,反而倒是红荔原本正在殿中擦拭原本就不多的陈设,看到明楹回殿,将之前傅瑶送过来的糕点放在小桌上。 她皱巴着脸小声与明楹道:“殿下,御膳房中的糕点怎么现如今变得这般难以下咽,我只尝了一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红荔絮絮叨叨地将手边的匣子推了推,“往日里我记着味道是很好的,不知晓今天这匣里面到底是哪个厨子做的,这般齁甜干涩,明明瞧着也和以往并无什么分别。” 宫中膳房各殿皆是有份例的,每日由宫婢前去领取,做出来的东西大多也一般无二,并无什么差别。 明楹尝了一口,果然如红荔说得一般难以下咽,远远不如之前春芜殿中的份例。 她手指缩了一下,只面色平静道:“大抵是今日的御厨手艺欠佳。” 红荔没有多想什么,依言点了点头,愤愤道:“这样不上心的御厨,理应狠狠扣他月例。” 明楹失笑。 红荔之间就见明楹眼眉中似乎有倦色,便道:“殿下今日早间见了八公主殿下,又前去坤仪殿中谢恩,现在不若还是歇息片刻吧。” 她说完便想着退下,刚刚转身之际,却听到明楹轻声唤住她。 “红荔。”明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颔,似是在思忖,“你说倘若有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人,他想与你做一个交易,但需要用你的一件东西来换得,但能换来的东西也同样是你想要的。若是你的话,会应允吗?” 红荔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能换来的东西,很重要吗?” “重要。” 红荔点了点头,“若是换得的东西重要,那便换呀。毕竟那个人位高权重,若是他恼了,即便是不给的话他也能抢,到时候只怕连交易都谈不得了。” 红荔素来单纯,考虑起事情来也并不会瞻前顾后,原则极为直白简单。 其实她说得并无什么不对。 傅怀砚现在还有耐心让她好好考虑,但他行事却又丝毫都没有掩饰,若是时间久了,他的意图昭然若揭,等到众人皆知的地步,自己就再无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了。 或许当断则断,的确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若他信守承诺,大概也算是拨乱反正。 明楹垂下的眼睫很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倏地想到那日在东宫升腾的温度和晦暗的光景下,傅怀砚动情的眼眉,似有暗涌沉浮。 好像也低声唤了‘杳杳’。 压得很低的嗓音有些喑哑,带着浮动的檀香味,犹如清晨的雾气濛濛。 大抵也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而已。 明楹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红荔,轻声道:“这是我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件事,绿枝素来多心,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为好。” 红荔素来想得很简单,依言应是,转身退出了殿内。 * 天璇殿内,上下的宫人皆是垂首屏息,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这里是容妃的居所,是以上下陈设精巧,每一处都可以看得出来工匠的巧思,各种装饰都是价值高昂,并非凡品。 足有七八位御医此时站在殿中,正值霜寒的天,却大多面上沁着汗,全都围在殿中的一处小榻旁。 而上面,正在躺着一个面无血色,虽然衣着华丽,但是仍然可以看到纵横交错的伤口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傅玮。 他自小到大就很少吃过什么苦头,此番进了慎司监,纵然人是出来了,但也仅仅只是剩了口气。 容妃在旁心急如焚,一直在殿内踱步。 旁边施针的太医额角突突地跳动着,看到此时傅玮的面色,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之前宫中上下传的那些话,心下极其细微地叹了一口气。 虽说六皇子素来行事嚣张,但是也从来都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不知晓到底是因了什么缘故,居然被送到了慎司监里面去。 只是这些贵人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医正,也不敢多置喙什么,至多就是心中默默揣度上几句。 太医施针完毕,将细若银丝的针放在火上灼烧片刻,收回布包内。 “我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容妃见太医施针完毕,实在忍不住开口问,“可有好些了?可有性命之忧?现在可能醒了?” 太医躬身回道:“皇子殿下素来身子尊贵,这一遭在慎司监确实吃了些苦头,又受了惊吓,看着伤势重,但是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并无性命之忧。” 容妃这才放下心来,手上捏着的帕子放缓,舒了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 太医又与在旁侍女说了药方和忌口,只留了几位年岁尚轻医正在天璇殿内照看六皇子殿下,其余的太医皆是回了太医署。 一直到离开了天璇殿内,才有一位身着官袍的太医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小声道:“这六皇子殿下到底是犯了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年岁稍长些的太医立刻呵斥道:“噤声!宫里面这些贵人的事情你也敢插嘴?怕不是不要命了不成?” 被呵斥的太医被吓得一激灵,连连摇头,不再敢问。 一直到天至暮色,躺在小榻上的傅玮才终于动了动眼皮,意识才刚刚清醒,就察觉到了自己浑身上下全都是犹如蚁啮一般的疼痛——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看到这并不是在慎司监,才终于力颓一般地松了口气。 后怕的情绪这几日一直都在他心中蔓延,傅玮虽然自持身份,但是也从来都不是什么无脑之辈。 他在慎司监的这段时日,想到傅怀砚当时冷冽的气势,比起在慎司监里面的苦寒,他更怕的,是这位皇兄。 好在傅怀砚并没有当真起了杀心。 容妃看到傅玮醒了,顿时顾不得手上的药材,随手将刚刚从库房中拿出来的人参放在一旁,快步走到榻边问道:“我儿,可好些了?” 她手撑在榻边,“你说你平白无故看中了傅怀砚的珍物作甚?你想要什么,都不是什么难事,何必要与他作对,若不是你舅父与外祖还算是说得上话,母妃都未必能从慎司监中将你带出来。” 容妃心有余悸,“傅怀砚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晓,咱们没必要与他过不去,便是你舅父与你父皇都不敢多说什么,现在朝中的状况你也应当知晓,若是再有下次,母妃实在都不知晓该去求谁……” 傅玮却没有在意容妃后面的话,只重复道:“珍物?” 容妃迟疑片刻,才答道:“母妃是听到些风声,说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什么宝贝!分明是——” 傅玮心有戚戚,就算在天璇殿,都不敢大声说起这些,声音压得很低。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是明家那个带进来的野种!” 作者有话说: 卷:你完咯,你妹妹要嫁给别人咯~ 傅狗对杳杳就是蓄谋已久,不用怀疑ovo 红包~
第19章 今年盛京在初春后还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这几日却又转晴了不少。 因为连着数日的天色不好,是以偏殿中的藏书都有些受潮了。 明峥当初病逝之后,明夫人又被迫进了宫闱,明氏族人将明峥的大部分遗物都分走了,也只剩了这些从前的藏书与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全当是留着作些念想。 明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书脊,弥漫开的陈旧书本气味带着厚重的古朴感,今日日头极好,斜斜倾泻下来的光中,能看到空中弥漫的细小尘埃。 今日在整理旧物的时候,明楹在众多藏书之中,突然发现了去岁及笄的清晨,凭空出现在春芜殿的一段编织而成的红绳。 红绳上面坠着一颗小小的玉珠,色泽莹润。 哪怕是已经搁置许久,也依然能闻到上面飘散出来的檀香味。 明楹将这段红绳放进书中,随手翻过那一页。 昨日皇后身边的那位李嬷嬷来过,说是从前明峥还留有一些遗物,明氏会隔日托人送来春芜殿。 明楹想起之前遇到的明易书。 大概这位伯父对于从前的父亲还是留有一些微薄的手足之情,所以那日看到自己的时候,才会片刻失神,说她与明峥很像。 明楹原本正站在殿中思忖,忽地听到院外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 “阿楹妹妹!” 明楹稍稍抬头就看到明启正在站在不远处,朝着自己招手,咧着嘴朝着自己笑,眉梢间都是喜意。 而霍离征今日也跟在了他的身后,宫闱之中不得佩剑,是以他并没有如寻常一般抱着自己的剑,只是姿态疏朗地跟在明启身后。 明楹缓步上前,“堂兄。” 她稍顿了顿又转向霍离征,“霍小将军。” 霍离征今日穿了一件宽袖襕袍,少了些以往的凛冽,多了些许温润气息。 眉目却依然如寻常一般带着逼人的锐气。 明启招呼着身后的几名仆役将东西搬进来,笑着朝明楹道:“父亲先前回了一次颍川,在家中发现了不少叔父从前的旧物,这些旧物原本就应当送进宫中的,但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现在阿楹妹妹已经认回了明氏,这些东西也理应交由你。” 明楹依言往那处看去,看到了一个泛着淡淡古朴色泽的箱子,大抵是有些沉,所以役人搬得有些吃力。 明启问道:“搬到哪里比较合适?” 偏殿原本也就说不上是大,搬到哪里都没有什么所谓。 明楹道:“放在角落就好,等这些藏书都晒干之后,我连着箱子里的物件一起整理吧。” 明启这才看到此时院中晒着不少藏书,他此生最为厌恶的就是密密麻麻的字,匆匆看了一眼就觉得头脑发昏,赶忙转身朝着那些役人,追上去道:“诶我也看着些去,这可是姑娘家的闺房,他们这些粗人毛手毛脚的,要是碰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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