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柏回了句不敢,随后沉默着在前行走。 东宫内的绢纱灯极轻地晃动着,明楹的心绪沉浮,低着眼看到了地上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圆月。 川柏在旁轻声提醒道:“殿下小心脚下。” 时近夤夜,东宫往来还是有些许仆役,大多垂首无声,哪怕东宫内出现女子实在是少见,也并无人敢朝着这边看过来。 天色晦暗,明楹又撑着一把伞,即便是看也只能看到纤细的脖颈和露出来的小巧下颔。 很快就已经看到了东宫的寝殿,川柏顿步,对明楹道:“太子殿下的寝殿我们从不得擅入,只能送公主到此处了。” 明楹温声朝着他道:“有劳。” 川柏却又没有即刻就走,犹豫了片刻对明楹道:“太子殿下虽然看着性情很淡,但是殿下对公主却是不同于他人,我跟随在殿下身边多年,也只看到殿下对公主一个人这般。” 他稍顿了顿,“殿下少年起就赞誉加身,身上背负的也要比旁人多些,但即便是我一直跟随在殿下左右,也很少会见他展露出力颓和脆弱的时候。但是……公主,殿下大概只对您是不一样的。” 川柏或许是也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声音带着些许冷硬。 他没有等待明楹回答的意思,说完这些话以后就躬身隐入黑暗,悄然离开。 明楹指腹碰了碰自己手上的竹骨伞,伞柄粗粝的感触很是分明。 她顿在原地片刻,随后抬步登上汉白玉阶。 寝殿的门并未阖上,灯火从洞开的门扉中穿过。 明楹抬眼看向殿门处,就看到惺忪的灯火中,傅怀砚身穿单薄的锦白寝衣,姿态疏朗地倚在门上。 墨发只是用一截简单的发带束起,手腕上的那串檀木手持正拿在手指间把玩,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不偏不倚地恰好抬起眼。 与明楹对视。 明楹此时撑着一把稍显陈旧的雨伞,身形单薄,仪态却依然如同寻常一般挑不出错处。 今日大抵是略微妆点,眼眉比寻常秾艳,瞳仁却浓稠似新墨,不染尘埃。 她今日见过了霍离征,晚间就夜赴东宫。 傅怀砚向来通透,大概也能猜到她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 他拿着檀珠的手指一顿,面色淡淡,却又在看到明楹的瞬间稍稍抬起唇角,显出一股近乎迫人的昳丽。 傅怀砚向来生得极好,明楹也一直都知晓,只是此时迢迢远远隔着细雨看过来的时候,还是让人为之失神的出挑。 恰如当初在宣和二十二年春,他执伞穿过庭前春雨梨花,躬身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明楹此时站在东宫寝殿前,身形单薄,脊背纤细却又挺直,长发在暖黄的宫灯下泛着犹如锦缎般的色泽。 她将伞撤下,不退不避地站在傅怀砚的面前。 他身上的檀香味瞬间浸入感官。 明楹想,大概他日后执念得解,或许也阖该与她再无牵扯。 她心知她这是在赌,可是此时,除了孤注一掷,大概也并无什么其他的办法。 她从来都不想如当年的母亲一般重蹈覆辙。 明楹看着傅怀砚,启唇轻声问道:“皇兄之前说可以放过我,现在……” 她瞳仁沾着细雨时的雾气,顿了片刻接道:“还作数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啦,预计14号夜里发新章,谢谢支持~ 檐牙高啄,廊腰缦回——《阿房宫赋》 放一下《藏我春莺》的文案,喜欢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 承平侯府未抄家前,江扶玉的表兄是名动上京的少年才子,外祖承平侯是声名斐然的开国将领。 江扶玉自幼与表兄定亲,上京城中无人不艳羡她的姻缘。 直到一场祸国通敌案,天子震怒,外祖问罪,未婚夫婿锒铛入狱。 江扶玉跪于宫阙中,恳请圣上开恩彻查侯府谋逆案时,上京城风雨如晦。 有人自晦暗的天色中而来,身穿墨色蟒纹锦袍,乃是现在把持朝政的摄政王卫祯。 他手拿竹骨伞,在江扶玉身边停了片刻。 然后慢条斯理地哼笑一声。 卫祯俯身将伞倾斜,只见这位曾经如珠似玉般的姑娘,现在姿容孱弱,好似一朵堪折的娇花。 “江大小姐这是在准备救你那位心上人?” 他手指摩挲着手中的伞柄,声音渐低。 “求圣上,”卫祯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不如求我。” 江扶玉抬眼,只见那位少年权臣神色淡淡,却又胜券在握。
第22章 他们曾在东宫寝殿之中肌肤相亲, 名义上却又是名正言顺的兄妹。 此番她再次夜赴东宫,站在殿门前,却是想让他放过她。 傅怀砚不置可否, 稍微让开一点身子, 下颔微抬, 是让她进去的意思。 明楹既然已经站在这里,纵然是心下犹如淅淅沥沥的春雨,滴滴都落在她潮湿的心绪间,面上却还是不显, 先行经过傅怀砚的身边,踏入了东宫殿中。 殿中上下与她从前来这里并无什么变化。 滴漏在阒寂无声的夤夜伶仃作响, 螭纹铜兽香炉散发着袅袅的白烟。 刚刚洞开的门扉在她踏入殿中的瞬间阖上,将门外的晦暗隔绝在外,整个东宫瞬间就再无其他的声音, 只能听到心下倏然跳动的声响。 明楹听到殿门阖上的声音时, 眼睫很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傅怀砚好整以暇地倚在门上, 问道:“怕了?” 他缓步走近, “皇妹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明楹手指在袖中稍稍紧了一下, 回道:“我现在既然已经站在殿中,自然已经思虑妥当,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傅怀砚笑了笑, 倏然靠近,俯下身看着她,“皇妹这般胆识过人, 今日夜赴东宫, 不会是为了……霍小将军吧?” 明楹并不意外他知晓自己今日见了霍离征的事情, 面色平静地回道:“并非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皇兄应当知晓,我并无意于与皇兄有过多的牵扯,毕竟于人于己,都不算是好事。” 傅怀砚将手持褪下放在一旁,指节曲起,在木质桌上随意地叩击了几下。 他姿态松散,闻言笑了笑,看着她道:“所以皇妹的意思是,此番夜赴东宫,就算是好事?” 刚刚在殿外不显,被晦暗的灯光照耀,她身上的蝴蝶骨纤弱又明显,好似一折就断般的纤弱。 明楹倏然看向他,随后回道:“事在及时止损罢了。皇兄执念得解,我日后也当嫁做人妇,往后自然互不牵扯。” 他们之间的关系,被她意为及时止损。 傅怀砚喉间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后倏地看到明楹从身边佩戴的香囊之中拿出一颗小小的药丸,稍皱着眉头想送进口中。 他顷刻之间就走上前去,扣住明楹的手腕,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因为傅怀砚倏然上前,明楹的脊背贴着寝殿内的一张小几,她轻声道:“避子的药。” 明楹顿了顿又解释道:“未免日后麻烦,况且混淆皇室血脉又是重事,所以还是当着皇兄的面服用比较合适。之前那次……我也服用了,皇兄不必担心。” 傅怀砚紧紧扣着她的手腕,缓声道:“不用。” 他轻描淡写地夺过那颗药,在舌尖过了一下,随后咽下。 明楹略微愣怔,却看到他又面色淡淡地走到一旁的小榻上坐下,面前是四四方方的棋盘。 傅怀砚随手拿了一颗黑子在指尖转了转,抬眼看向明楹道:“会下棋吗?” 明峥从前就是对弈的高手,明楹从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不逊色,而且她极为早慧,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和明峥不分伯仲。 后来在宫闱之中,她也时常会一个人在殿中对弈,各种技巧也熟稔于心。 只是她有点儿没有想到的是,傅怀砚居然在此时要与她对弈。 明楹站在原地片刻,看到傅怀砚面上并不似作伪,才匆忙走上前去。 傅怀砚将白子递给她。 明楹接过的时候,他的指尖碰过掌心,细密的触感瞬间流窜。 东宫内烛火发出细微的燃烧声响。 明楹今日这盘棋下得有点儿心不在焉,她实在是没有想明白傅怀砚到底是如何想的,所以心绪有些不宁。 对弈之时被吃了不少棋子,最后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白子几乎所剩无几,黑子处处占领高地,生杀果断。 一目了然的输赢。 明楹抬起眼睫,“皇兄棋技高超,我技不如人,自愧弗如。” “是吗?”傅怀砚随手将刚刚赢回来的白子拿在手中把玩,“方才我落第六子的时候,皇妹分明可以选择趁势围攻,却一直都在心不在焉,致使错失良机,是在想什么?” 他与她对视,手中的白子滚动。 傅怀砚下棋的时候向来擅长于步步为营,占领高地,时刻洞察人的所观所想。 明楹方才虽然心不在焉,但是对弈之时的局势却熟稔于心,大概窥得了些许他现在的境况。 他此时这样慢条斯理,是因为觉得胜负在他掌握,觉得任何事情都在指掌之间。 所以步步紧逼。 她将手边的白子放在一旁,抬眼看向傅怀砚问道:“皇兄知晓我今日前来东宫是为何事吗?” 是想与他再无半分纠缠,想与他人琴瑟和鸣。 傅怀砚自然知晓。 他心中自嘲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莹润白子,一时并未作答。 殿中片刻寂静。 傅怀砚随后再次抬眼之时,却看到明楹此时站起来,然后靠近了些许。 她将手撑在棋盘之上—— 随后倏地俯身,全然出乎他意料地,吻了下来。 他的感知间,只剩下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香。 整个东宫殿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声响远去如潮水退却,甚至连窗外梨树落花的声音都可一一听闻。 她很生疏,纵然是之前曾与他肌肤相亲,那些记忆也已经是模糊而不真切的,也只记得些许很细微的感受和倏而而过的片段。 所以此刻全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 傅怀砚从来都没想到明楹会突然吻上来,刚刚还在手中的白子突然就掉落在了地面上,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动了许久才停下。 上供来的暖玉做成的棋子,便是冬日也丝毫不会凉手,上京城中有价无市的物件。 此时掉落在地,无人问津。 明楹此时隔着一方小几与他亲吻,手撑在方才的棋盘上。 她其实并不会什么技巧,很是生疏,轻颤的眼睫好像是忽闪的流萤,也在彰显她此时的心如擂鼓。 好像枝头杂乱无章盛开的梨花,千树万树,都骤然开在她的耳畔。 方才步步紧逼的黑子与缩在角落的白子全都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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