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的穗子在腕骨边极轻的晃动。 “霍小将军知慕少艾,自然谈不得什么僭越,只是可惜——” 傅怀砚唇畔倏地带着一点笑意,“母后心中有无什么心仪的人选孤虽然不知晓,但……孤心中早有心仪的人选。” 他含笑看着霍离征接道:“并非是霍小将军。” 霍离征霎时间耳边绯意褪去,倏地抬眼看着傅怀砚。 却看到傅怀砚此时手中并未拿着自己的那串檀珠手持,反而正在把玩一根金色的步摇。 颤巍巍的流苏落在他瘦削的指间,带着些许旖旎的意味。 一看就是女子的物件。 却不应当出现在东宫。 傅怀砚素来清心寡欲。 边关姑娘不比京城贵女内敛,大多性情热情,傅怀砚从前在边关时,自然是有不少边关世家女对这位太子殿下芳心暗投。 但霍离征也从来未见他对谁假以辞色过。 而此时出现在傅怀砚手中的步摇—— 霍离征没有再看,匆匆低眼。 …… 霍离征面色怔然地走出殿门时,正好遇见川柏。 川柏曾经也随着傅怀砚前往边关,霍离征也算是与他相识。 霍离征唤住他:“川柏。” 川柏面无表情地顿下,回道:“霍将军。” 霍离征迟疑片刻,“殿下这几日是在为什么事情忧虑吗?我看着殿下与我说话之时,好似有些不快。还是我述职晚了些,殿下觉得此举有失妥当?” 川柏难得沉默了片刻,随后从牙关中硬挤出了几个字道:“……不知道。” 傅怀砚素来心思深沉,霍离征也并未在意。 他顿了片刻,又压低声音问道:“那你……知晓殿下心中关于明姑娘夫婿的心仪人选是谁吗?” 川柏这次比上次沉默得更久,许久后才道:“……也不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抱拳朝霍离征道:“霍将军,在下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霍离征也并未过多在意,只是面色稍显失落。 大抵傅怀砚作为十一公主的皇兄,所心仪的人选是京中的世家子弟,自己这样的武将,毕竟是身在边关,做的是拼生死的差事。 傅怀砚心有不快,大概也是寻常。 只是太子殿下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只要自己日后好好表现,他未必不会改观。 霍离征漫步而下东宫前的玉阶,倏而看见东宫庭前栽种了数株梨树。 被人照料得极好,枝干遒劲茁壮,靠近水榭游廊,屹立于处处皆为一景的东宫庭前。 正逢春日,满树梨花开得烂漫,簌簌而落的花瓣像是前些时日的飘雪,映着朱红的宫墙。 * 春芜殿外,明启正在陪着明楹整理从前的那些旧物。 里面有些是明峥生前的藏物,也有些是他少年时在明家用过的东西。 明启大多并不认识这些,多是明楹在整理。 她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将这些旧物一一整理出来。 明峥年少时是名满颍川的少年才子,以明氏子弟的身份成为宣和十一年的殿试魁首,少年成名,风光无两。 他的人生素来顺遂,原本应当为人艳羡。 只是可惜早逝在一个春末。 若是父亲还在的话,自己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步履维艰的境况了。 明楹常常会梦到幼时的场景,父亲抱着自己在庭前看他栽下的梨树,母亲在旁笑着催促他们净手用膳。 后来几经转换,又便成了一个躺在冰凉的棺木之中,一个眼眉间带着郁结的忧色,坐在宫墙之下,看着天上飞过的鸟雀。 明楹收拾旧物的时候,明启闲得无事,正在殿外薅着地上的杂草。 她刚刚将匣子里的一摞书取出,突然听到明启带着万分诧异的声音:“阿,阿楹妹妹!” 明启慌慌张张地突然跑进来,手上拿着一段红绳,下面坠着一颗小小的玉珠。 他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这么重要的东西,阿楹妹妹怎么能随便放在书里,要不是刚刚风翻开书页,这玉正好露了出来,我还没注意到!” 明楹想起这是自己方才放进书中的这段红绳,稍稍抬眼。 明启好像是揣着什么宝贝,将红绳递到明楹面前。 “若是我没看错,这个玉珠应当不是玉,是瀛洲独有的高冰玻璃种翡翠,更难得的是这个颜色,只怕是一万件翡翠里面都难找到这样的色泽,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纵然是在明家老宅,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就算是京中的那些煊赫世家,估计也是难以见上一眼。” “这样的东西,应当也只有宫里才能见到。” 明启咂舌,惊叹道:“阿楹妹妹,这莫不是陛下赏赐的吧?” 明楹接过他手中的红绳。 小小的玉石上面泛着莹润的色泽,檀香味弥漫开来,她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轻声回道:“……不是。” 作者有话说: 傅狗:我有心仪的人选,不是你 内心:是我哦 最近在赶路收东西,抱歉啦,今晚还是正常八点,二十个红包~
第21章 春芜殿落花簌簌,明启听到她的话后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再问是什么人送的。 明楹的指腹缓缓碰着掌心之中的玉珠。 倏而想到自己去岁及笄之时。 她出生在春日,是以及笄之时,盛春的宫闱处处都带着弥漫开来的暖意。 她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公主,是以笄礼前,礼官也只是象征着送来了些物件,再无其他人在意。 而那些备受关注的公主,都是需要身穿翟衣由礼官一步一步扶着踏入正殿,代为挽发的皆是京中德行有加,高寿高福的命妇。 行跪拜正礼叩拜太后与皇后,身边代为观礼的皆是京中命妇,列于殿中观礼。 而她甚至连封号都无,自然也并没有这样隆重的及笄礼。 像是被遗忘在宫闱之中的尘埃。 而她也从来都没有羡慕过。 毕竟这个所谓的公主身份,从来都只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而不是他人眼中的尊贵身份。 只是明楹偶尔还是会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抵并无什么人是在意的。 哪怕是及笄礼,也只有红荔煮的一碗长寿面。 甚至春芜殿上下都冷冷清清的,并无寻常宫殿开春时举办筵席诗会的热闹。 这串红绳在及笄礼的第二日出现在春芜殿中,明楹曾经无数次想过来源于谁,但却没有想到过傅怀砚身上。 只因为他其实与自己并无什么往来,大概也只除了从前明峥的那一点儿的联系。 寻常过往,纵然是在宫中迢迢远远地遇见,也只是疏离地与他行礼。 傅怀砚日后是高坐明堂的君上。 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随口一句吩咐,都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他奔走。 而她自当年随母亲一同前来宫闱的时候,就无数次地想过,等自己日后出了宫闱,嫁做人妇,就可以随日后的夫君一同外放出京城,前往其他地方。 这一切原本都应当顺理成章,只唯独傅怀砚却成了唯一的变数。 明启见明楹许久都没有再开口,试探着唤她:“阿楹妹妹?” 明楹这才恍然回神,歉意朝着他一笑:“抱歉,堂兄,方才有些走神。怎么了吗?” 明启摇了摇头道:“并无什么事,只是我瞧着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他顿了顿,又对明楹很认真地道:“方才我说完这些话以后,阿楹妹妹就一直都没有再说话,是在想着那个送这根红绳的人?虽然我并不知晓到底是谁,原本不应当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阿楹妹妹好像有些苦恼,那我还是多说几句,妹妹勿怪我多嘴。我是觉得,那人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必然是觉得阿楹妹妹值得,所以其实也不必多想什么。” “物都是死物,纵然是再如何价值连城,也终究只是物而已。想太多反而是自寻烦恼。” 明楹愣怔片刻,随后朝着明启轻轻点头。 明启并未在春芜殿多留,只与明楹说起若是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可以来明家寻他,说罢就将自己刚刚薅下来的杂草也一并带走了。 送走明启后,明楹坐在殿中,一直静坐许久,随后唤红荔前来梳妆。 春芜殿外,落日犹如溶金,斜斜映照进殿内,明楹稍垂着眼看着现在镜中的人。 红荔面带些许疑色,为明楹上胭脂的时候,问道:“殿下今日要见客吗?” 明楹其实并不常上妆,毕竟她寻常也大多只在春芜殿中,即便是前去其他地方,也只是稍微点一些胭脂,提一些气色。 今日这般梳妆,倒实在是少见。 明楹笑了笑,轻声回道:“晚间要去见一个人。” 红荔顿了片刻,“这样。那殿下需要我与绿枝同去吗?” 明楹道:“……不必。” 红荔点点头,也并未寻根问底,低眼仔细地在为明楹梳妆。 她并未用很浓重的颜色,只是稍微妆点,镜中明楹的眼眉却也昳丽万分。 犹如明月照清溪,明艳到不可方物。 一直到月上中天,明楹都未曾出殿。 红荔只当是明楹大抵并不准备出门赴约了,前来寝间收整东西的时候,顺便将殿内的纱灯也熄灭了。 殿中一片昏暗,只余床前的一簇小小烛火。 * 晚间起了风。 圆月似玉璧,空落落地挂在晦暗的天色之中。 半夜时起了一点儿雾气,下了片刻细雨。 春芜殿的寝间亮起烛火,细微的灯光照着镜前的人,随后极其细微的殿门开启声响起。 明楹在夜深无人的时候穿过春芜殿前的甬道。 哪怕只是走过一次的路,她也能记得分毫不差,是以宫中大部分的路她都熟稔于心。 前往东宫的……也是。 因为方才下了片刻细雨,明楹思虑片刻,还是撑了一把有些陈旧的油纸伞走出殿门。 春芜殿偏僻,往来没有任何人。 她走的时候避开了红荔与绿枝,整个甬道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走过时轻轻的跫音。 细雨如丝,雾气氤氲。 明楹裙幅轻晃,抬眼就看到了远远矗立的宫殿。 汉白玉台阶处处彰显着居于其中的人的地位尊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岔脊上象征着辟邪平安的仙兽被时明时暗的光影照在地面之上,檐角处的宫铃发出簌簌的声响。 东宫上下灯火并不是很盛,而明楹才不过刚刚行至殿门前,就有人踏着月色前来为她引路。 好像是猜到了她会深夜前来这里一般。 而且这位引路的人她也见过,正是之前跟在傅怀砚身边的那个叫做川柏的长随。 明楹见到他时步伐稍顿,轻声与他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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