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仿佛也笼罩了一层濛濛的水气,像春日里的潮湿的丝雨。 “声声小姐想和朋友通信,想和兄长联系。只要告诉真真,真真都不会拦着的。” 韶声被他这一出唱念坐打的好戏,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干巴巴地道:“我、我没有。你、你得信我。” “所以,小姐愿不愿意和梅小姐通信?若愿意,这封信便小姐自己回。” “那……我自己回。” “好。但我们说好,送出去之前,真真会看。” 韶声理解,这信算是寄给南朝的要紧人物。齐朔是将军,自然要小心查验。 因而应得干脆:“知道了。” “小姐可不要在信里偷偷骂我哦。梅小姐再来信,我还是会看的。” “也不要用暗语,真真都会知道的。但真真不能告诉小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哦。” 齐朔对着韶声,无辜地眨了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在水润的双眸上扑闪扑闪。 “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紫瑛。 齐朔来时,挥退了所有侍者,房中剩他与韶声二人,只留紫瑛与观云退至门外待召。 韶声连忙将手中还攥着的信件收进怀里。 扬声道:“进。什么事?” “夫人,三小姐说有事找将军。”紫瑛依言进屋后,掩上门,躬身道。 “三小姐?哪位三小姐。”韶声疑惑。 “是柳家的韶言小姐。她说,是方老嘱托她来牵线的。说方老想请将军赏光,后日里一道去城郊山上登高。” 听韶声这么问,紫瑛立刻发觉方才的回话不妥,什么都没说,还惹得夫人追问。 她便连忙梳理好原委,将柳韶言的来意,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这种事托小厮递个口信就好了,她为什么要来?”韶声更奇怪了。 柳韶言从来与她不和,一直就没看得上她。便是她如今做了将军夫人,估计也如此。 自柳韶言随着叔父柳举投靠北地,除了那次她随齐朔去草庐请叔父出山,就压根没理过自己。 韶声想。 这又是在做什么? 齐朔的想法同韶声一样:“好,朔当然愿往,请三小姐回吧。” ”是。“ 紫瑛得令出门。 可不一会,她又进来了。 “三小姐说,方老还有要事托她传递,不方便旁人知晓,请将军见面一叙。”紫瑛说。 “你怎么又不一起说?拖拖拉拉的。”韶声道。 夫人啊,我刚才没一起说,是我错了。这次我也想一起说,但三小姐她本来话就只说一半的!紫瑛在心里大呼冤枉。 若齐朔不在场,她就直接说出来了。 夫人嘴巴厉害,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偶尔争辩几句,是她早就做惯了的事情。毕竟,她们主仆近二十年,关系极熟稔。 但现在有将军的威严镇着,她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造次。 唉,虽将军对着夫人,经常用元贞公子的样子逗她。可形似神不似,原先的元贞公子一点也不吓人,是她看走了眼吗? 紫瑛又想。 想来想去,此时却只能喏喏受着,点头如啄米:“奴婢愚笨,夫人教训的对。”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在心里不服,赶紧出去问好了,问她还有什么事情,一起都说了,别老出出进进。”韶声嗔怪。 ”你也去呗。“打发走了紫瑛,韶声转身对齐朔说。 “好,真真听小姐的,小姐再见,晚上见。” 齐朔笑意盈盈地起身,向韶声摆摆手道别。 推开门。 柳韶言正立在阶下。 袅袅如荷芰。 而门内,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韶声的脸色却一下子灰丧了下去。 仿佛彩绘的人偶被抽去支架,只剩一张皮。 其实,她心里早已涌起了不适。 从紫瑛再次回转,说柳韶言要单独见将军开始,她就很不舒服。 只不过在用玩笑的态度,假作镇定,面色如常地遮掩过去——她尽力了。 至于为何不舒服,大概是她讨厌柳韶言的缘故。韶声想。 因着低落的情绪,她的嘴角总忍不住要下垂,必须一直强打精神,用力牵着它们,才能保持着平常的位置,装作若无其事。 脸好酸,好累。韶声又想。 可她是将军夫人。 她知道方老就是方必行。方必行托人带的话,一定是对将军很重要的话。她怎能不让将军听?
第70章 登高之日,正逢八月十五,天青云淡,秋高气爽。 齐朔携韶声一道,应方必行之约。 这让方必行有些措手不及。 除了抱琴侍立的柳韶言,他只带了府中几位亲近的门客。 不过,他官场纵横多年,断不会让场面再尴尬下去。 见过礼后,便叹惋道:“是老臣的疏忽。早知夫人也来,定会叫上我那老妻作陪。内子素来喜欢张罗,能为夫人备些热热闹闹的宴席,再多叫些女子来,在夫人身边凑个趣。可惜,此时只能委屈夫人与我们几个无趣的大男人,结伴而行了。” 一片真心实意。 姿态也放得极低,言语之间,已将齐朔认作人君,以臣下自称。 齐朔和颜悦色地回礼:“方老有心了。” 并无任何责怪之意。 之后,一行人便步行上山。 山还是城郊那座山。 韶声登山时,也还是静静地埋头走路,没什么话说。 只不过,当时烈日当头,蝉鸣人躁,闷热无风,只是在向阳的地方站着,就要汗流浃背。 而此刻,阵阵凉爽的秋风吹动鬓间拢不住的碎发,行动之间,衣袖随风而动;行道两旁是金红的秋叶,有些被风吹落在地,人踏于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人□□谈甚欢。 独韶声一人落在后面。 开始,是方必行主动与齐朔攀谈。 齐朔于人前,形象一贯宽和温文,且方必行手中筹码丰厚,他不可能在此时折辱人,不给面子。 因此,对方必行提起的话题,自然不会拒绝,谈笑间,甚至有来有往。 这一路上,二人聊的都是文士间清雅之事。 韶声本走在齐朔身边,与他并排。但她觉得自己插不上话,杵在前面实在是怪异,便故意躲到后面去。 说不准他们要聊些庙堂之上的正事呢?自己站在旁边,岂不是碍事? 方必行的几位门客,却没韶声脑子里的这些包袱。抓住机会,连忙上前去,占了韶声的原先的位置,殷勤地围着二人,颇有颜色地附和。 至于韶言,她与韶声同为女子,又是一家的姐妹,按理说,应当与韶声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可也凑到前面,加入簇拥齐朔的人群之中了。 她比方必行的门客更加高明:竟能插入方必行与齐朔的谈话,以琴曲为兴,又借秋日山中美景,偶得几句妙诗。 其诗中才气,使得方必行抚掌而赞:“不愧是撷音居士,琴诗双绝!方某久闻大名,今日方知何为撷音!” “方老谬赞。韶言此号,不过是闺中玩笑之语,当不得真。承蒙不弃,韶言愿为将军与方老献乐。”韶言抱着琴,不卑不亢地向着二人,行了一个极漂亮的礼。 气韵天成,仿佛端立于清冷月宫之中,遗世独立。若非旧朝里最顶尖的贵女,绝无可能有如此气度仪态。便是强要模仿,最多也只能仿得个十成的形似。 譬如韶声,她就从来做不到。 此时,她听着他们说话,默默数着山道上的石砖,想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 到了就站着,叫走就走。她是这么计划的。 但她又没聋,不伸手捂着耳朵,不可能不知前方动向。 既然听见了,脑中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心里忍不住要酸: 这柳韶言,怎么又来卖弄? 有才学了不起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要卖弄? 酸完柳韶言,甚至忍不住开始责怪方必行: 他不是大儒吗?这么大年纪,怎么柳韶言一个年轻小姑娘,就轻易让他折服了? 还有,来时说什么,没让他的夫人招呼我是疏忽,所以深表遗憾。这不是带了个柳韶言来吗?带来干嘛? 而且柳韶言人是带来了,但也不招呼自己,跟方必行的门客一样,专门往官最大的人身边凑! 这样硬凑上去有用吗? 有用吗? 没用。 没用吗? 真的没用吗? 齐朔是柳韶言曾经的未婚夫。 记忆中,他们就爱一起谈诗论琴,他对她一直都很好,很温柔。 想到此节。 连韶声自己都未发觉,她的牙齿,正在毫无意识地啃咬着指甲。 她的指甲,每日都有侍女精心修剪养护,还染着鲜艳的红色。如今放入口中,啃得乱七八糟不说,甚至尝不出指甲上蔻丹苦涩的味道。 吟诗,自己只会最简单,最中规中矩的那种。这是士人家中对女儿最基本的要求。 光诗一项,就要耗费她所有的精力去学,至于抚琴下棋作画,当然一样不会。 根本满足不了齐朔骨子里的讲究。 吴移所说的,让她理解将军的话,又一次浮现在韶声脑海。 吴移知道,将军有将军的志向。 但将军也有从小便养成的,考究雅致的爱好,这是吴移不知道的。 这大概是齐朔时时装作元贞公子的原因。 韶声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同自己论不了雅,所以要迁就。 牙齿上的力度又加重了。 指甲下的肉被啃得露了一圈出来。 稍碰一碰就疼。 柳韶言手下飘出的悠扬琴曲,韶声记不住旋律,也记不住调子。 反而想起小时候曾和梅三小姐一道,邀她奏琴,先被她暗讽见识浅陋不配听琴,又被梅三小姐的兄长当面斥责,最终没听成。 时过境迁,此刻竟如此轻易地便听到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看见方必行引着齐朔向远方僻静之处密谈。 方必行的门客们乖觉地退开。 此时,一曲未尽,韶言手下仍然不停。 端正的上身,晃也不晃一下,心无旁骛。似乎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乐声之中,完全没注意到人群的变化。 韶声却不愿像她一般自讨没趣。 她对着方必行的门客,不知要说什么。 至于还在弹琴的柳韶言,她连理都不想理。 于是一个人四处走动了起来。 她顺着斜照的日光,往树木愈渐稀疏的开阔地走去。绕过一块大石,发现了一条浅浅的泉溪。 山泉从石缝中流出,泻在石床上,便成了浅浅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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