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晴探头过去,看向了那纸上的字,一行行颜体小楷婉雅秀丽。 皇后娘娘琴棋书画自是超群,其中书法绝然,“篆隶楷行草”善用自如。 只是扫到了那纸上题头,顿时一阵惊慌,像是惊雷落地,想不通其中缘由。 她更是看不出那行字哪里不得娘娘心思,那分明行行都比上奏章中的字写得要好,妙晴惶恐答道:“娘……娘娘,奴婢看不出。” 秦砚侧头瞧了瞧她,又打量回那行字,拿笔杆在眼前比量着,“确实有点歪,再拿张纸来。” 手中朱笔在纸上打了个叉,秦砚将纸扔到炭盆中静静燃尽。 秦砚事事力求完美,也是这么多年留下的秉性,她可容忍不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出现分毫瑕疵。 妙晴赶紧过去拨弄炭盆中的灰烬,盖住那纸上的字迹,她看着那消失在炭火中的三个大字依旧心惊肉跳。 结果她回书案旁看向皇后娘娘,还是提笔写下了一样的三个字。 原来娘娘根本就不是通明豁达,因为皇后娘娘这个下午写的全都是—— 和离书。
第2章 第二回 广华殿今日传膳晚了些,内侍立在殿门外等着随时被传唤。 殿内,傅庭安挪动两枚白子至右下角,收手沉声道:“臣投子认负。” 皇帝沈旷处理完公事留了中书侍郎傅庭安对弈几局,只是没想耽误了晚膳的时辰。 沈旷见傅庭安杂乱的棋路,眉梢轻皱,“心不在焉,可要让你歇几日早朝?” 傅庭安立刻惶恐起来,看向沈旷的神情,天颜不见喜怒,立刻拱手答:“让陛下担忧了,微臣稍作休整明日便好。” “熙君又闹了?”沈旷起身,命人收了棋局。 傅庭安不仅在朝中任中书侍郎,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他六皇妹沈熙君的驸马。 他这个六妹性子刚烈泼辣,成婚三年,没一日不与傅庭安吵嚷的。 “是微臣的过错。”傅庭安立刻担了过错。 沈旷端起茶碗,挑眉看向傅庭安,问:“这次又因为什么?” 沈熙君当年被父皇赐婚时就不满意傅家,明明是侯爵氏族,傅庭安又是才华出众,但就是隔几日提和离。 “熙君……熙君嫌微臣刻板寡淡。” 傅庭安提起这事也有些不服气,瞄了沈旷两眼。 此前他是沈旷的伴读,都说给皇子选伴读都会选秉性相投的,他们两人确实相投。 对脸成冰,效率攀升。 根本就不说几句话,那矛盾能多吗。 傅庭安原本觉得这不是问题,甚至人与人相处都这样也没问题,毕竟皇子都没嫌弃他什么。 但是自从娶了沈熙君,他才知道竟是有人厌烦他这种秉性的。 “刻板寡淡?”沈旷似有疑惑,他没觉得傅庭安性情如何寡淡,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就是说臣回府不跟她说几句话,整日循规蹈矩,板着脸跟她欠了臣多少钱一样。” “出府不见人影,回府四六不管,过得像个守活寡的。” “这几日公事是忙了些,许是臣冷落了殿下。”傅庭安嘟囔着说,好似无奈。 他眉头紧锁,反思着自己的不对,但近日容氏一族的案子属实棘手,在府中也是到了熄灯的时辰,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 “朕明日命她进宫,提点她两句。”沈旷还是一副处理政事的样子说道。 闹了三年还闹,真不知道是真闹还是假闹。 “您千万别,臣就是同您讲两句,没有说殿下的不是。”傅庭安叹息一声。 熙君最怕的就是她这个皇兄,若是陛下讲了熙君,有没有用且不说,被吓到就不好了。 沈旷眼神不咸不淡,既然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伸手去管内宅之事,往常都是皇后去劝导几句便能消停一段时日。 傅庭安虽是拦了沈旷插手,但心中还是烦闷,犹豫之间问了一句,“臣斗胆,不知可问陛下些私事?” 他五岁就在沈旷身边当了伴读,与旁人自是不同,也就只有他敢问沈旷的私事了。 “讲。” 现在说的不就是私事? 傅庭安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问:“您瞧着也不像比微臣话多,您是如何跟皇后娘娘保持和睦的?” 虽说是相同的秉性,但是这终身大事却截然相反。 他娶了骄纵刚烈的公主,沈旷娶了温婉端庄的将门孤女。 可即便再温顺的性子总会有些摩擦,但帝后二人同样成婚三年,从未传出不和。 身为帝王,难道这种事上也有些诀窍? 沈旷手中一顿,想起了现下应在凤仪宫的皇后。 他看向一旁窗前的矮桌,似乎皇后的身影浮现在那里,皇后来广华殿的时候总愿意坐在窗前,或是在看账簿,或是在处理后宫事务。 那时窗前景致甚佳,终日不变的广华殿也增色不少。 只要他一抬头,皇后必定能猜中他的心思递上他需要的物件。 不过近日朝政繁忙,皇后也甚少来了。 但他们二人之间就是这样,无需多言。 倒是和睦。 但近来他心头总是萦绕一丝异样的情绪,说不出为何。 沈旷恍然回神,淡淡地说:“秉性相合,没什么诀窍。” “那……从未吵过架?”傅庭安试探地问道。 即便是天子之尊,难免有磕绊,如此和睦还真是难得。 沈旷在印象中搜寻一番,都找不见皇后不悦的样子。 也许,太过于和睦了。 “从未。”沈旷冷峻的脸上一丝黯淡一闪而过,但还是难得的轻笑了一声。 “令臣等羡煞,娘娘对陛下的爱慕一定很深厚。”傅庭安奉承一句,但也是真心羡慕。 这放在熙君身上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傅庭安叹息一声。 只是沈旷听见“爱慕”这词心中一顿,不着边地放下了茶碗,好似若有所思,不过话锋一转,他道:“你与熙君脾气不投,要么你变风趣幽默,要么她变温顺端庄。” “你让她改?”沈旷挑眉问。 让寡淡之人风趣幽默,让刚烈之人温顺端庄,这哪个听着都不可能。 傅庭安立刻摇头,让熙君改性,还不如让他投湖自尽,笑了笑,“那还是微臣改来得实在些。” 他想着回府还要面对沈熙君,又问:“陛下,再来一局?” 沈旷抬眼看了天色,早已夕阳西下,就说他今日怎么赖在这不走,原是府中吵闹不想回去,“有家不回?你还能耗到明日早朝?” 傅庭安见沈旷赶人,赶紧告退,“臣这就滚。” 沈旷睇他一眼。 傅庭安赔笑道:“风趣幽默、风趣幽默。” 说改就改,立刻马上。 “那朕看你还是别‘风’了。” 沈旷轰走了妹夫,坐在殿内似乎觉得这大殿更加空旷,眼神落在了窗前的矮塌上。 内侍立刻进来问是否传晚膳,沈旷看了一眼时辰,说了句“不必”,转身向殿外走去。 “陛下准备往哪宫里去?可需要让御膳房温上饭菜?”内侍也是人精,这个时辰这个日子,陛下肯定是只有一个去处,但稳妥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沈旷冷淡的背影甩下三个字。 “凤仪宫。” 沈旷到凤仪宫时正是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他刚刚接近正殿就听见传出一阵争吵的声音。 “娘娘您怎会生出如此……!” “怎么说也是多年……” 侍女的声音颤抖且惊慌,像是在哀求。 沈旷犹疑着迈入了殿中,转过屏风就见皇后的侍女惊慌地碰倒了桌上的书本,立刻慌张地理好书本跪下赔罪。 “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娘娘责罚。”妙晴低着头不敢看走进来的皇帝,时不时余光飘向那摞杂乱的书本。 皇后娘娘刚才正写着和离书,她想拦着娘娘,没成想陛下竟然这时到了凤仪宫。 情急之下她推倒了书籍,将那才写了一行的和离书胡乱塞在了中间。 好险,差一点就让陛下看到了。 “起来吧,去泡壶茶。”秦砚摆手让她起来,但见妙晴不敢动,又笑着说:“快去,你让陛下等?” 妙晴只能不安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那摞书,但又被秦砚瞪了回去。 “今日她怎么如此莽撞?”沈旷看了一眼冒冒失失的侍女,但实际上心中并未有她什么印象。 秦砚这才迎了过来,“小事罢了,想放她出宫,看给她吓得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她随便择了个由头,想来沈旷也不会过问后宫这些事。 沈旷果真没再细问,见皇后从桌案后绕了出来才注意到她穿了一套浅青衣裙,素雅简单,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印象中好似从未见过。 若是往常他只是来用个晚膳,皇后也会是着得体地盛装,贴合仪制。 现下不似那得体的皇后,倒是像寻常女子的装束。 秦砚注意到沈旷的眼神,福身赔罪,“臣妾今日练字入迷,竟忘了换衣裙,还望陛下恕罪。” 宫中面圣的衣着都是有规制的,她也不是忘了换,殿前早就有人来说沈旷会来,但以为沈旷这会儿还没来恐怕是留在广华殿了。 她也没去提早做准备,而且现在觉得为了见他一面就盛装打扮有些不值当。 而接驾失仪,沈旷严苛冷肃的性子必定会说上她几句的。 但她现在也不太在乎了。 只是沈旷淡淡扫过一眼落在了那青绿腰带缠绕的细腰之上,接驾失仪若是让人看去想必又会说上一番,他本该是有所责怪的。 但心中似乎闪过方才听来的“刻板寡淡”,紧接着说出口的就是一句,“初春青绿,恰是应景。” 秦砚一愣,只是谢了恩,心中腹诽沈旷怕不是换了魂儿。 不过她面上还是笑着问了沈旷可用了膳,今日口味有没有偏好,然后就忙络着让人备膳了。 待她坐到窗前矮塌时,沈旷已经拿了奏折开始翻阅,秦砚也拿起了内侍监送来的宫宴账目。 一时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秦砚从账目中偶尔抬眼,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情景,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旁人所以为的独占宠爱就是这样,沈旷拿了自己的政事,她拿了后宫事宜,两人殿中枯坐一阵,也没什么话讲。 有也只是事务上的交谈,再无其他。 她真就只是一个“皇后”而已,而非沈旷的妻子。 直到晚膳前沈旷才突然开口,“今日庭安来说熙君又闹了一阵。” 秦砚明了了意思,“臣妾明日请长公主入宫。” 熙君长公主闹和离也不是第一次,秦砚熟悉的很。 那傅庭安也和沈旷是一个路子的,冷清的要命,这俩人真不愧是好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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