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奕的身子是被人故意捣毁的,是以并未有习武的根基,皆因每每养出点内劲,便会加剧身子的破败,宛如破了口的屋子,灌入的风愈大,那些由于年岁渐长的窟漏也愈发扩大。 他并不能夜视,只能凭借着敏锐的观感隐隐约约察觉到外头的交谈声。 竹屋常年都来不了几个外人,来找他的都不会安安分分去寻什么书童通传, 再联想到先前与孟瀛谈及谢知鸢时心里闪过的某些不安与宛如被野兽盯紧的毛骨悚然,原先被压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全被翻出来。 秦奕蹙紧眉头。 书童听丫鬟提起谢知鸢的名字心里便咯噔一声,他礼貌应了几声,在她走后才提着气入屋通报挠。 略显杂闹的风声早已被隔绝在门外,屋内也只有昏暗的烛火不停噗嗤噗嗤颤动。 书童不合时宜地想,主子向来节俭,这蜡烛不过是寺庙送来的最次品,他却也不恼,多年来就着这不算明亮的光看书批牍,手底下的人诚惶诚恐想派来各种好物,皆被他拒绝,这一拒绝,就是这么多年。 他下意识瞄到眼前人脸上,秦奕今日惯常着一身白衣,比之有些女气的容貌,叫人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一身不似尘间人的气息。 他淡淡垂着眉眼,倏忽间轻笑了下,“派人去告知孟瀛一声,要他做好退亲的准备。” * 翌日,谢知鸢跟着娘亲回了谢府, 一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手也不停揪着用来擦汗的帕子,黑溜溜的眼睛止不住望向谢夫人的念头。 谢夫人一下将她抓个正着。 “女儿大了,”谢夫人长长叹口气,温婉的面上满是遮不住的怅惘,“倒是什么也不肯和娘亲说了。” “娘--”谢知鸢咬咬唇,不知如何将那些话宣之于口。 她昨日想了一夜,终究还是无法抉择, 她骨子里虽带着叛逆,可到底自小生于这般的环境下,平日里装得乖乖巧巧,唯一的反抗也不过是一塌糊涂的课业,更何况这种反抗仅是愚蠢的以卵击石。 她不能确信自个儿说出昨夜所见所闻后,娘亲是否会答应她贸然提出退亲,如今一夫一妻盛行,可偷腥的男人着实太多,女人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下一个定亲对象难不成就能比孟公子好吗? 对谢知鸢来说,只要成亲的那人并非是表哥,那谁都没什么两样,于是所需考虑的左不过是一些全然理性的因素。 而全大衍,再寻不到第二个于家世等方面比得过孟瀛的男人。 在试着去信任孟公子、对他敞开胸怀迎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后,那些与未来夫君相濡以沫的期盼终究是化作了泡影。 她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了,更别提爱上那人。 反正她也不爱那人,那管他到底爱谁,让她过得舒心就完事。 可还是太膈应了,想到孟公子与她在意的阿奕的关系,谢知鸢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犹豫良久,在下马车后还是决定同娘亲坦白那事。 出乎她的意料,谢夫人并未替孟瀛说话,先前对他的欣赏、包容好似全然化作灰烬,她摸了摸谢知鸢的脑袋,声音虽轻,却很坚定,“那便退亲,娘不会让阿鸢受了委屈。” 谢知鸢憋住眼里的酸涩,可晶莹的泪却还是抑制不住泛起,她正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谢知礼大煞风景的声音,“什么?若是你同孟公子退亲了,那他答应我的寻墨坊请帖可怎生是好!” 这回没等谢知鸢回嘴,谢夫人先暴起拧着他的耳朵,在谢知礼嗷嗷乱叫声中提着他出去了。 谢知鸢望着自家傻哥哥无忧无虑的蠢模样,有些羡慕的收回了目光。 谢夫人翌日便登门前往孟府,她并未经由陆老夫人,也并未告知其他任何人,直截了当地同孟夫人提起了退亲的事宜。 彼时孟夫人正在佛堂礼佛,听到谢夫人的话脸色竟毫无波动,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清清浅浅地笑了下,只说自己要问问孟瀛,毕竟是孩子的亲事,她也不好全然做主。 孟瀛那边的答复更快,小厮才派过去,人就已经跟着过来了。 向来温润洒然的公子难得带上急色,他躬身道,“敢问伯母,是瀛做错了什么?” 谢夫人拧着眉,那事有些荒谬,到底是怕惹祸上身,她只淡淡提了一嘴,“你自己心里清楚,前夜是与谁在一块。” 孟夫人掀了掀眼皮子,默不作声继续捻了捻手里的佛珠,这般养气功夫倒是让谢夫人有些佩服。 孟瀛却寸步不让,同谢夫人恭声扯皮良久,最后松口气,只要阿鸢亲口和他说明缘由。 当天夜里,伴云便到世子爷跟前说了此事。 他的养神功夫到此刻也经不住破了些,话语里夹杂着欣喜与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身前的男人默不作声听着,长睫只在一些紧要关头才抬起一些,干脆利落的轮廓隐在烛光中,半明半暗。 伴云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口干舌燥地止了嘴,他小心翼翼觑了眼世子爷的神色,发觉他微伸了伸嘴角。 世子爷是笑了吗? 许是这几分笑意借给他偌大胆量,伴云嘴瓢问了句,“您说,表小姐和孟公子这亲事,能退成吗?” 陆明钦掀起睫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倒是没计较他的逾矩,语调舒缓,“自是能退。” 提及孟瀛,倒少不得与先太子扯上关系。 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先太子早已被接走,因着圣上的眼线与明里暗里的追杀,先皇势力立了个挡箭牌在身前,为真正的太子行事做掩护。 孟瀛便是那个替身,过去多年来在外游历不过是为着降低圣上的警惕心,他自个儿不见得是那种淡泊名利的性子, 那些人并非是要利用他的亲事,可又怎会容许一个傀儡脱离掌控? 孟瀛多年步步为营,甚至背着元和建了自己的势力,又怎会因着一桩亲事暴露自己、毁了这些心血? 在他们眼里,于大业而言,小女儿家的心思自是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孟瀛:......(因不能解释吐血中) 明天退退掉,然后之后就是表哥的各种引诱,在之后就是各种涩涩甜甜!!! 大狗要重操旧业,之后又是痛骂审核的每一天【小声】
第73章 、尘埃落定 谢知鸢得知孟瀛要见自个儿的那一刻,一时之间竟生了畏。 她不顾谢夫人在床边的劝阻,直接把脑袋埋到了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不想瞧见他--” 若是还没撕破脸皮倒还好说,可现下都已然提出退亲一事,她可没有当面质问的心思, 毕竟做事留一线,算是对孟公子从前给予的温柔的劝慰。 谢夫人见女儿每每听她提及此事,都只留了个屁股给她,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前去回绝。 孟瀛却还是坚持着不松口,他恍若弃了书院的闲职般,日日登门拜访,那坊市里的人寻了味,竟传出些无稽之谈来。 谢知鸢不得不躲着孟瀛,这一躲就躲到了陆府里去。 陆明霏阖掌嘲笑她,说她竟怂到不当面和孟瀛撕破脸皮,谢知鸢无法反驳,鸦黑的眼睫默默垂下。 这倒要陆明霏叹口气,阿鸢此次若是真退亲了,其他人怕看在孟府的面子上都怕是不敢来提亲。毕竟永宁侯府也算是顶顶清贵的,阿鸢连孟世子都瞧不上,那其他人更没可能了。 “还是尽早处理吧。”陆明霏只能艰涩吐出这几个字。 谢知鸢本以为还要同孟公子再交涉一段时日,未曾想没过多久孟府那边却松了口。 只道要孟瀛再见她一面。 这相比于其他简直太好实现,谢夫人也松了口气,毕竟出于对他和元和郡主清誉的考虑,孟府也没有道理不放手,不然消息泄露出去,两家都落不得好处。 谢知鸢只好硬着头皮与之相见。 日色下的公子依旧着着青衣,听见动静侧了侧身,衣摆随之翻动, “阿鸢--”他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只是眼底带了青色,用那双墨黑透亮的眼眸看着她, 谢知鸢避开他的目光,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静无波,只是手里绞着罗帕的动作泄露了几分不平静,“孟公子,你来做什么?” 她难得强硬道,“我想我们退亲的意思已然明了,也不必再多说了吧。” 孟瀛静静看着她说,“我知此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只是徒增厌烦,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纠缠。” 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个物件,轻声道,“这是我那日做好的河灯,并未来得及送你--” 男人鸦黑色的羽睫微垂,更衬得眼睑处的阴影深沉,他复抬眸道,“我能否向你讨要你那一盏河灯?” 谢知鸢闻言将视线转向他手里的河灯, 晶莹剔透,在日色下流光溢彩般的精致,被置于修长干净的手指中更是动人。 她抿唇并未说话。 孟瀛似也瞧见了她的凝滞,苦笑了声,“就当是留个念想。” 就算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目光也温润无比,柔得好似月光中的一片银晖,连半点逼迫都寻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着他的答复,似乎她做怎样的决定他都全然接受。 谢知鸢在这样的神色下终究是心软了,她叹口气,转身回屋时从妆奁里取出那盏被她存放得好好的莲花灯,犹豫了一会,再添上他替自个刻的玉簪。 女孩绣鞋在地上发出轻微动静,孟瀛强忍住心里将她强占的念头,回眸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目光恰巧掠过她手里的莲花灯,来到那玉簪上。 猜到她要做什么,年轻男人乌黑的眼睫轻轻顿住,敛眸的刹那,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干干净净。 果不其然,粉嫩的指甲壳压在那两样东西上,一起伸到他跟前,耳畔依旧是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孟公子,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明明做错了的是他,她却仍旧是这幅没脾气的样子。 所以,她心里真的没有他--哪怕是一瞬。 孟瀛倏忽间抬眼,他只伸手接过了那盏莲花灯,又把手里的河灯放在她手心,嘴角再度泛起苦涩的笑意, “谢姑娘,孟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 他看着她,语调不复平日的和缓,“若是姑娘不要,便丢了吧。” 谢知鸢不确定这是否是孟公子的苦肉计,毕竟在见到他的伤疤后,她便已自顾自认定他的狡猾与伪装,可她仍旧是心软了。 她不会拒绝别人,更别说是从前处处照顾她的孟公子,于是只好轻声道,“我向来不会丢东西的......” 孟瀛简直是爱惨了她这副模样,可是他不能也不该在此时继续下去,那疯狗将他手下的势力全然捅到秦奕那边,对方虽早有预料,可一直以来并未寻到他的把柄,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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