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钦此举恰好替秦奕递了把刀,他毫不留情地将他如数年前那样强制遣送出京。 哪怕事情早已败露,他们却还是不愿弃之度之。 可又哪有替身为别人挡了无数刀后,又能心甘情愿再当个孤雏腐鼠的呢? 孟瀛目光在小莲花灯上停顿一瞬,哪怕莲花瓣皲裂,在他眼里也是千好万好。 他温声道,“那便当孟某暂时存放姑娘这的可好?下次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谢知鸢懵然地缩了缩握着河灯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得不说,孟公子真是厉害,谢知鸢只觉心中所有愤懑都已在他这般温和沉稳的语调下消弭,甚至于因他坦然的态度,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先前的揣测。 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并没有挽留,只看着青衫公子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 孟瀛踏出院落的那一瞬,终究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着粉衫的少女依旧在原地,默然望向他。 他收回视线,忽地释然一笑。 任何人都会朝权力靠拢,他、他们,亦或是她。 而他,妄想将那份权力取而代之。 * 直至两家协议好退亲事宜,孟瀛都未出过面,谢知鸢再次听到他消息时,正坐在檐下看书。 表哥向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事,先前所说的要她试试女子试虽像是随口一提,可谢知鸢依旧放在了心上。 眼下她并没有叛逆的资格,做出退亲的决定那一刻起,谢知鸢便知自己将来的亲事怕是举步维艰,与其将期盼放在未来夫婿身上,倒不如—— 她想起那些女官,手里的策论竟也没那么让人厌烦了。 落叶飘落到泛黄书页的那一刻,四喜恰好来院里打扫,这些粗活本不该她来做,可她嫌其他小丫鬟们动静太大,扰了姑娘亲近,又或者怕谢知鸢心里眼里瞧上了其他小丫鬟,像渣男般将她狠狠抛弃。 谢知鸢有一日得知了她的念头,颇有些气愤地鼓了鼓腮帮子,不过也就由着她去。 四喜拿起扫帚,似是想到什么,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孟公子在今晨便出京了,听说城门口半个盛京的姑娘都去送行了呢,夫人怕您想到什么不好的,特意没让我说。” 谢知鸢听这话,拿着落叶的手霎时顿在原地,心里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同自己说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四喜看姑娘呆愣住的模样,赶忙转了话题宽慰她。 她念叨着,手下却干脆利落地将地上的落叶扫到簸箕里, 谢知鸢目光凝在她身上,圆脸丫鬟夏衫的袖口有些短了,露出一截腕骨,她稚嫩的眉目逐渐蜕变,显出独有的英气与凛然来,谢知鸢恍若才意识到四喜也已经长大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眼下夏季未过,天也并未转凉,反而因天阴带了丝闷热气息,可枝头嫩叶早已发黄,随着风吹,在转瞬间辞柯。 世事无常,所有人或事都好似在变,这使她迫切想见见那些未变的东西,好给自己留有一份余地。 从容不迫的余地。 她不想要就这样,急匆匆地长大,她会不安、会慌乱,先前她心心念念着表哥,自是不会再去注意其他东西,可从那份情感“桎梏” 中勉强脱离出一半,又会为外头的萧瑟残酷重新钻回去。 在这份不安下,她难免想见着表哥,哪怕只是同他聊聊天也好。 谢知鸢就依旧是那个谢知鸢,被人护着的、每日只需担心表哥喜不喜欢自己的谢知鸢。 休沐日结束,谢知鸢背着小书篓去了大学府,她一改日日在课上昏睡的怠惰,变得格外勤勉,课上夫子留下的问题她会绞尽脑汁去求索,哪怕不会也要将书册翻得哗啦啦响,课后的课业也一笔一划在学堂做好,才慢吞吞归家。 可她先前落下的太多,每每将课业完成,外头暮色都已四合。 她就成了最晚出书院的那一个。 不知是否是那些人刻意,她才收拾好东西踏出学堂一只脚,耳朵便已敏锐地捕捉到了拐角处几人的窃窃私语。 “瞧见没,她这几日都装出一副勤勉的模样呢。” “是想讨好夫子吗?毕竟与孟公子退亲,也没人会愿意娶她了吧。” “我看,是有些人妄想通过女子试,考取女官吧--” 她们的语调拖得很长,声音又时不时拔高,在静默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谢知鸢郁闷地揪了揪小书篓的藤条,这些人刻意呆这么晚不惜以身喂蚊子,为的就是让她听见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真幼稚。 她自诩为大人,自是不想同她们一般见识,直接目不斜视从那些人身边拐过去,脑袋仰得高高的。 这倒是让那几个女孩子有些讪讪地收了话题,撇嘴道了几声没意思便也离开了。 谢知鸢嘴上心里都念叨着不受影响,可一回府便将自个埋在木案前,伏桌看着手心令她头晕眼花的籍册。 这一看便看到了陆府长孙百日宴时。 陆府这一辈男嗣仅有三人,陆明钦在其中行三,去岁庶长子娶了新妇,三月前生下个大胖小子,只是镇国公庶子都与老夫人不大亲近,是以谢知鸢都没怎么见到过这位陆府长孙。 但毕竟是长孙,老夫人再怎么不待见他也得将宴席办得风风光光的。 谢知鸢最近正愁怎么再度见到表哥,一听宴席二字,黑溜溜的眼刷地一下亮起,用膳时在娘亲面前眼巴巴望了两日,满脸淡定的谢夫人才松口带她去。 说实话,谢夫人当初会帮女儿退亲也不无有陆世子的影响,她始终觉着世子那边对女儿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可几次三番前去试探对方却又滴水不漏,要她觉着自己的揣测是否为臆想。 事态未明前,她本不打算要女儿与之过多接触,可转念一想,两人表兄表妹的,真要见面那她也拦不住,便也由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放表哥出来贴贴,上次他假装醉酒,那这次就是故意嘿嘿嘿 ——阿鸢不会随意丢东西,也不会随意丢弃人,她念旧又心软,孟瀛知道这点,所以打的是感情牌hhh他将来还会回来的,让表哥疯狂吃醋。 不知道大家有木有看明白阿鸢的纠结,简而言之,她之前一直是个小孩子,现在就是被迫长大后的惆怅啦[当然是要由表哥的贴贴来安抚啦] 突然发现自己每天写文赚的钱钱从十几块翻了好几倍变成几十块,受宠若惊地搜了搜xhs,果然发现有博主给俺推文了!!![转圈圈]
第74章 、宴席 明月高悬,陆府门前熙熙攘攘,马如游龙,香风与环佩相鸣声混着杂笑隔着夜色跃来。 陆府长孙宴席,哪怕只是个庶长孙,也没有人敢怠慢的,盛京的人皆来了遍。 谢知鸢跟在娘亲后头,她记性不算好,却也瞧见了不少熟悉面孔,都是上次表哥及冠礼时见到过的。 她默默躲着众人的目光,自同孟府退亲后,就算有其他夫人来同谢夫人攀谈,也不会没眼色将话题拐到谢知鸢身上去,先前对她有意的那些个也绝口不提要提亲的心思。 对此谢知鸢早有预感,她现下一门心思放在女子试上,来这宴席也是想再问问表哥那日同她说的女子试改革一事,也想着讨教先前不懂的课业,自是不会在意他人的青眼白眼。 * 环廊阁间里,着青衫粉黛的少女正对镜描花钿,纤纤指尖轻轻一挑,留下艳红的印记。 “主子,”桃香凑到她身边,轻声道,“都已安排好了。” 少女秀美面容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 桃香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是看着她从粉雕玉琢的孩童长成如今的窈窕少女,其间步步惊险自不必再提。 陵川安氏虽说是个大士族,可极重血缘亲疏,有本脉分支一说。 安珞在本家行三,但却是安家主的嫡长女。 按理来说这样的身份应当是一辈子无忧无虑,可她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个舞姬,当年安家主一时鬼迷心窍不顾众人反对娶了那舞姬,只是没宠几年,又遇到了如今的夫人柳氏。 柳家同安家一般,都是清贵氏族,两人因才情相知相熟,比起大字不识的舞姬,安家主显然更属意这样清雅的女子,没过多久便移情别恋。 家里的舞姬自是成了两人海誓山盟间的阻碍。 安珞她娘并未歇斯底里,只默默在放妻书上题了名,没过多久便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安家主依旧是寻得所谓真爱那副模样,多年来专宠柳氏一人,两人生下二子一女, 柳氏并不算大度,被安家主宠得拈酸吃醋是惯有的事,而安珞娘死了,这下子安珞就成了安家主不忠的产物。 她成了柳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生了副既有价值的模样,族中极重视本家血脉,她怕是还没长成就要被戕害。 正因如此,安家主也和她说了,若是能拉拢到镇国公府,他便将她娘的墓迁到安氏祖籍。 说到世家,就不得不提上月太子反对世家垄断赋税导致百姓流离一事。 自古世家与与皇权便有些争锋相对的意味,太子递了把刀,圣上自是顺水推舟欣然应允,惹了众氏族的不满。 只是数年前圣上已大刀阔斧整顿世家,经休养生息也不能重归以往荣光,他们与太子相斗自是以卵击石,本以为太子被斥责后又能松口气,未曾想太子一脉和玩一般又起来了。 起起伏伏起起伏伏的,整得人忒烦。 这下子安家主把目光落到盛宠不衰的陆府身上,既然对抗不了,倒不如得些庇护。 但古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一脉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没有定数,他不敢拿他心上的娇娇女儿去赌,恰巧安珞又有几分勾人的本事,就派了她过来。 桃香替小姐斟了碗茶,叹口气,外人只观得安三小姐花团锦簇的一面,又哪想得到她举步维艰。 她看了眼小姐秀美的面容,忍不住开口,“小姐,真要如此吗?” 这此计谋行差踏错一步,那先前的盘算可都将毁于一旦。 安珞笑了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只道了声,“莫要乱想,按计划来便是。” 言罢,乌黑眼睫一垂,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眼下陆老夫人对她却是满意,可她知晓这事做主的只能是陆明钦,她来陆府已近两月,因老夫人的撮合见了那男人无数次,可对方面对她的引诱一直显得淡漠无比。 若说是厌恶她都还有几分把握,可他那副模样倒像是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 安珞原先还不明白,可在那日宴席恰巧看见陆世子望向谢府那位姑娘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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