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远处的茶馆却太过寂静,并没有传出人声。龙池本还没有意识到,还是被五郎叫住,这才暂缓了前进的步子,重新调整了部署:“大家,兵分三路围上去,轻轻靠近。注意捂住口鼻,不要呼吸进奇怪的东西。” 五郎凑过来,低声说道:“如果里面有人在听着外面的动静,恐怕已经发现我们了。小姐,要留活口吗?” “无所谓,不要伤到佳月就行。”龙池说道,“我不希望她太聪明,会学会逃跑,而不是留给我们机会瓮中捉鳖。” ……静悄悄的,连落叶坠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已经有亲卫下了马抵近,里头却还是死寂一片。 就在所有人精神绷紧、关注风吹草动的时刻,突然,马厩中传来群马发疯般的嘶叫,其中一匹骏马被人驾驭着冲出了马厩,朝着远离京都的方向奔去。 那是一个中年的女人,她挟持着像是昏死过去的平佳月,单手握着马缰,以超乎常人的骑术命令马匹加速,试图冲出包围圈。 不需龙池命令,尚在马上的亲卫们立刻策马跟上。已经有不少人举起了弓对准,却无人敢对着那女人射箭,只敢攻击她的马匹——这并非无用,很快,那匹可怜的马就因为中箭过多而无法再奔跑,脱力地倒下,把那女人和平佳月一起摔落了下去。 “你们都不许过来!” 女人举起利刃,背对着一颗粗大的树木,将平佳月扯到身前,用利刃对准她的喉咙:“再过来的话,我就当场杀了她!” 龙池远远地站在队伍后头,并不打算立刻与她谈条件,而是问道:“五郎,据你所知,亲卫里有人能做到穿透树木、或者不伤害佳月,就能将其杀死吗?” 五郎估算了一下那树木的直径,摇摇头。 “是吗。”龙池叹了口气,策马上前,朗声道,“我放你走,你也一样会杀死她,我不觉得现在就放你走是什么好主意。” 那女人反问:“你是这里能主事的人吗?” “自然。” “……我愿意,在彻底安全之后放了她。我再去狩猎别的符合要求的人,如果是这样呢?”那女人说到这里,笑了,“不。你如果想保住这个女人的性命,就只有答应我的要求这一条路走。” 被钳制的怒火意料之内的在龙池心中燃起,连带着她的心跳都狂乱剧烈起来。她努力放松眉头,深呼吸道:“你说的没错,我放你走……你在什么地方会放下她?” “此处往东,有一处小溪。我会在那里把这位千金小姐放下……在此之前,希望你们不要跟上来。” 龙池绝不相信她的话,但此刻,除了缓兵之计,便再没有别的方法。她抬起右手挥动,让众人放下武器,目送那女人远去。 ——本该如此。 一道蠕动的黑暗悄无声息地从心脏处蔓延,缠上了她的手臂与手腕。它有着过大的体积,以至于在那一瞬间,龙池的整个右臂袖管因支撑不住而爆裂开来,徒留几条碎布垂落。 而那黑暗中,涌动出的是眼睛、口器、牙齿,沼泽一般的粘稠——它伸出长长的触肢,从一名亲卫的背后夺来一副弓箭,歪歪扭扭地举在龙池面前的半空中。 “什么东西……”女人被吓坏了,就连抵着平佳月喉咙的弯刀都松了三分。 龙池睁大了眼——她听到了,这触肢在对她说:“射箭、射箭吧——” 无法理解的情况,无法理解的生物,但唯有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理解到了。龙池猛地抬手,抓住那半空中的弓与箭,一气呵成。 右手变得好灵活,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三年前一样。没有颤抖,没有滞涩,没有筋肉牵拉的不适,它前所未有的稳定、有力,一切痛苦都仿佛转移到了那漆黑的暗影上,化作扭曲尖叫的口舌。 龙池短暂地陷入了疯狂。 她不管不顾地射出那一箭,随后便感觉大脑剧痛,手中的弓箭也脱落。她从马上坠下,晕死过去。 在视野的最后,她看见滑落在地却毫发无损的平佳月;还有那被射穿了脖颈的女人,她疯狂又悲伤的视线——带着死亡的气息——向她看来。 修格斯呢? 她感受到怀中的空荡,最后想到。
第39章 3-19 白石匆忙赶回家时,已经日头西斜。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通过传信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龙池昏过去的理由。她并没有受伤,而在场的人都记忆模糊,记不清楚在她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众口一词地说:“小姐弯弓搭箭,射杀了那挟持平小姐的凶手。” 然而,有关龙池右手的情况,白石比谁都清楚——那是分明已经无法再射出那么精准的一箭的手。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抱着这种疑问,走进龙池的卧房。 大夫说,龙池的样子像是受惊过度之后晕了过去,明明是可以醒来的,但不知为何,居然从白天一直昏睡到了现在。为今之计,只有等待。 白石谢过大夫,让人把他送了出去,又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留在她床边。 这感觉很奇怪。 自从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后,这是他第一次能够静下来,仔细地打量龙池的眉眼——昨晚他们吵了架,那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温馨的回忆,唯有龙池的最后一句话,倒还算可圈可点。 她很安静。深蓝色的长发散乱,像是堆叠的浓云;额头光洁饱满,弧度勾连到山根又翘起,那是她的鼻尖。她的眉是平的,眼角却是翘的,笑起来像只有着金灿灿眼睛的小猫——她的唇角也总是勾起,就像笑容从没消失过一样。 ——然而现在却消失了,甚至连血色都消退了许多。那本该是红润的、柔软的、总能吐出甜言蜜语的双唇,现在却苍白紧闭,如同干枯的花瓣。 白石握住她的手,随后是手腕,她平稳而有力的脉搏,以及那道浅浅的圆形伤疤。 已经,让她受了太多伤了。 七岁时逼她亲手杀人;十五岁时让她独自面对敌人,因而右手腕被箭矢贯穿;现在更是,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 自己究竟是将她视作女儿,还是下属,已经分不清了。前者太清澈,后者又太疏离。尤其在恋心的伪装被撕破的当下,一切变得太复杂,无论用什么词语,都无法概括这纠缠的因果和感情。 唯有“想要你醒来”,这一心愿,是真实的。 “薰……薰。我有一定想和你说的事、想告诉你的话。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醒过来。我绝不想……失去你、再失去任何人了。” 天黑了,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 梅丸在门外提醒:“大人,要点灯吗?” 白石反应过来,站起身,从门外接过了梅丸递来的火折子,从门前直到床边,点亮了一根根蜡烛。 最后一根,在龙池足边。火苗燃起的瞬间,他看见一旁的被子有了轻微的移动,随后,是龙池疲倦而虚弱的声音:“……是什么话,无论如何都想对我说、父亲(ちちうえ)?” “……薰?啊、醒了就好。感觉身体怎么样?我叫大夫来?” “不用了。”龙池摇摇头。她与其他人不同,她能记起来——那时是修格斯。它其实并不是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但即使是危险的生物,那时候它也帮了她。因此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并没出什么问题,只是……通俗地说,就是被修格斯的本体吓到了。 “比起这个,父亲到底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龙池歪着头,笑着看着白石。 白石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不想你出嫁,并不是醉话。” 龙池的笑容收敛了半分,却还是强撑着笑,道:“父亲这是、在说什么。” “那个时候,我其实没有完全喝醉。” “……” 龙池的笑容消失了,她平静地看向白石,像一具了无生气的人偶:“所以、当时我说的话,您都能听到。……那您现在是在试探我吗?” 白石:“什么?” 一阵风起,烛火摇曳。织锦绣花的被子被人掀起,而从那柔软红云与榻榻米的间隙中扑来的是,龙池那敏捷如猫的身姿。 领口一紧,白石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随后背上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是榻榻米。他被龙池欺身压上,深蓝色的长发如同天幕一般垂落,将他笼在散发着玫瑰幽香的柔软牢笼里。 “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即使是面对这样的我——刚醒来的,该说是病人吗?这就是您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我的话吗?” 龙池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无论是口头回答,还是用行动证明,已经告诉过您很多次了才对!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为了您去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皇家,也愿意去努力喜欢上我可能喜欢的人。我也想获得幸福一点的生活!” “如果我选高贞宫,您想要阻止我的话。您一直在说的‘选择心悦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同情,怜悯,还是只是安抚我的话术呢?我搞不懂啊……现在又说什么,不想我出嫁。就算是对我忠心的试探…………也该有个限度啊……” 窗外轰然春雷夜雨。 白石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仿佛置身于春日暴雨之中——不然的话,面颊上那坠落积蓄的水渍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抬起手,抚上那两轮金黄色的小月亮。龙池的眼眶是红的,也是湿润的,满盈的水光像粼粼的湖面、山间的晨雾,又如同碎星点点,随着银河一同倾泻。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他开口,眼神像是失了焦,几乎是出神地看着因无法忍耐而哭泣的龙池,“我只是想说——我不想你出嫁,因为……” “因为我肯定也喜欢你——恋爱意味的。” “…………什么?” 白石没有向任何女性表白过。但是,根据他的常识,以及好友的经验,被表白的一方,也就是龙池,是不应该出现这种几乎能称得上是空白、茫然,甚至是隐含讥诮的表情的。 “父亲已经,连自己也要作为美人计运用了吗?”龙池轻轻问:“我这种人,让您这么自我牺牲,还真是荣幸啊。” “我没有!”白石试图坐起身,却又被龙池按着领口压制了回去。他只能保持着这个被压迫的姿势,继续说道:“薰,我承认,我可能……我可能太迟钝了,所以如你所说的那样,才一直以来没能认清自己的心意。我说不定早就对你怀有恋心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要试探你的意思、我是真心的。” “真心?你是真心的?”龙池笑了,她的手松开白石的领子,纤细的食指顺着他的喉结向下划动,带起温热皮肤上一阵阵的战栗。随后,那白皙指尖落在白石的心口,她俯视着面前的男人,问道:“您说您是真心的,谁又能把心挖出来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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