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三皇子殿下无心政事一样,他是最像天皇的皇子,天皇也有着与政治全然无关的兴趣爱好——甚至胜过了他的本职。 白石并不推辞地坐下,面前是一盏温度正好的好茶。而天皇则慢悠悠地抛洒手中的鱼食,边看着鱼儿争抢,边问道:“白石卿今天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事呀?” “臣今日求见,确实是有三桩要紧事,要得到您的首肯,才方便施为。” 他开门见山说,而天皇伶仃的背影并不动摇,只有与他对比略显沉重的锦缎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过了许久,他答道:“你说。” “第一件事,是为了京都封城。” “朕知道。这几日已经半封了,得凭京都户籍方可进出,不许外人入内……是为了血池吧?” “正是如此。”白石答道,“臣原以为那妖物只是杀人,但调查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为保险起见,还是希望京都内人士为了安全起见,暂缓、不要出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非要出城,不回城也是可以的。” “理由呢?朕是说,不是杀人的理由。” “……虽然说起来有些荒谬,但是,仵作已经确认血池事件中的血毫无疑问是人类的血。那样的出血量,按常理来说绝对会有人死亡。”白石对调查结果娓娓道来,“然而实际上对相关村镇的伤亡人口调查令人意外,并没有与之出现地点、时间、数目相配的死者。难道血是凭空而来的吗?臣认为这是一桩奇事,也是一件诡事,在捉到那妖物前……或者至少在血池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前,臣希望严格把守京都各处。” “行啊。”天皇说道,“爱卿既然觉得应该这样做,那便放手去做。……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与第一件事有关——既然要严格把守京都,请陛下暂停今年在南郊的春祭。” 听到这里,天皇回过身来看他:“你和九条卿商议过了吗?” “上午找过他,下午才来见您的。” “哦。”天皇又转回去,“朕会找个时间抱病的,爱卿不必担心。” 白石:…… 即使再来多少次,他都适应不了这位天皇陛下的处世哲学。 “那第三件事呢?”天皇抛下碗中最后一把鱼食,这才缓步走回檐下,坐到了白石的对面:“按照爱卿你循序渐进的习惯,这最后一件事应当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但第二件事就已经是让朕暂停春祭。朕不得不好奇这最后一件事究竟是什么请求了。爱卿请说——” 白石站起身,离开了坐垫,堪称是正式的,面对着天皇跪坐在小桌一侧,随后向其叩首:“臣最后一件不情之请,是为了求陛下一封赐婚的诏书。” 天皇微讶:“这就是最后一件事?” 白石前额几乎贴地,垂着眼回道:“对臣来说是最为重要,也是最没有底气的请求。若说前两桩是为国事考虑,那这就是纯粹的私事了,臣不敢对陛下是否愿意妄加揣测。” “只是赐婚倒是无妨,反正有没有这封诏书,爱卿的婚配都由不得朕做主。”天皇拿起茶杯,八卦道,“只是你会来求这种诏书,倒是奇了。不妨先说说爱卿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朕可曾见过?” “陛下见过,正是小女。” “朕之前还一直以为她会成为朕的儿媳……算了,不谈这个,都是过去了。你为她挑了哪家的好儿郎?” “……わたくしです。” “……谁家公子叫这个鬼名字?” 白石微微撑起身子,抬头看他,他铅灰色的眼中满是认真:“是、臣。” 当啷一声,天皇把茶杯砸在了桌上,清澈的液体流淌了满桌,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袖间。 “白石卿,这可不是个好玩笑。” “因此这是臣最没有底气的请求。”白石道,“我是为薰求一封诏书不假,但是这诏书上她未来夫婿的名字,并不是臣,而是空白。与其是向陛下求臣与她的婚事,不如说是向陛下求她能自己做主自己婚姻的权力。陛下,薰并非臣的亲女,臣对她用心绝无虚假。只是臣现如今愿意为了薰退让、等待,但却并不知道一年过去、五年过去、十年过去,臣是否还有这样的耐心。假使臣有一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逼迫她,那定然不是臣如今愿意看到的事情。” 天皇不先答应,反而好奇:“她知道这件事吗?” “……其实我们已经在磨合了,就是还没对外公布。” “磨合?到什么程度了?” “…………陛下!” 天皇哈哈笑着,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苍白的脸颊都染上过分的潮红。他一手捂着嘴,挥了挥另一只手,让白石别跪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朕看爱卿向朕求诏书,还以为已经是临门一脚;但看爱卿身上,又好像并非如此。” 白石:“……什么身上?还请陛下明示。” 天皇拿起系在腰带上的一只香囊,说道:“这是朕的后妃送给朕的——但朕不是说这个。朕大婚的时候,皇后曾送给朕她亲手所绣的香囊过,当时朕与皇后也算鹣鲽情深……但朕看,爱卿腰上可是空荡荡啊。” 白石的手在桌下,不为人知地抓紧了衣袍——确实,即使如此,也依旧空虚得让他心生不甘。他微笑着,说道:“……臣,不忍让薰过于劳累。” “是吗?”天皇不再多问,笑道,“爱卿愿意成婚,这很好。朕也算是看着爱卿一步步长成,对卿的婚事一向心急如焚,却没什么理由置喙,也没什么机会提起。不过,既然现如今爱卿提了,朕也愿意成人之美——爱卿稍等片刻,出宫之前,诏书就会送到卿的手上。” 白石再次深深伏拜,以表谢意。 如此,待到出宫时,白石身边就多了三样“东西”。其一,是留有空白的诏书;其二,是天皇派去协助白石调查血池事件的阴阳寮官员;其三,就是白石自己心中多出的一项“有所求”——他也想要龙池送他一件什么东西,不是过去的十多年间以亲情为名赠送的礼物,也不是像梳子那样有但仅有美好寓意的东西,而是能随时携带的、向外展示的,就像那根玫瑰金簪一样——事实上它已经不满足第一个条件了,但是——象征心意和归属的东西。 怎么又想要礼物了……白石在心里谴责自己。“想要”和“不该想要”在他脑海里打着架,从御所一路到自己的宅子,都没有停歇,直到见到龙池时,才稍有休战的意思。 而龙池,此时正在屋内整理丝带。 白石见到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贴上去,同她讲了今日在天皇那里知道的有关香囊的来历,并且试探性地提出要求——我也想要香囊。 “不给我也可以,不是薰绣的也可以。”他垂着眼,手握着龙池的右手。在那只手上、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即使曾经深刻,现如今也不复当初鲜血淋漓的狰狞。然而其带来的阵痛,却直到如今都未曾消退,甚至在此时反而愈演愈烈。 龙池也看着自己的右手。随后她深呼吸,然后吐气,随手拿起自己刚刚整理好的一卷黑色绣金云纹的丝带、展开,抬手从白石的脑后绕过,紧贴他的后颈。紧接着,丝带两头在他正面脖颈交叉、缠绕,最后成了一个不大又不小的蝴蝶结,轻轻停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喏。”龙池指着它,道,“拿去炫耀吧,这可是我亲——手扎的蝴蝶结。” 象征着心意、以及归属的东西。 白石摸着那只永远也不会飞起的蝴蝶,拢起它的蝶翼,问道:“这是薰对我的心意吗?” “不。”龙池说,“是父亲对我的心意。”
第48章 4-9 在阖府翻修的敲敲打打声的欢送中,龙池乘上前往岚山的马车。 这些天她出门必戴面纱手套,尽管已经用了最透气轻薄的面料,也不免令人心中燥热、浑身发汗。故而,她对临湖当风的岚山大宅自然是心向往之。只是在这期待的夹缝之中,偶尔也会冒出一些担忧来——又要去见老家主了。 龙池早就想明白,在前些年那次短暂的岚山暂居中,老家主曾多次提醒她不要生出非分之想——当时指的是她不要妄想用父女之情捆绑白石,逃避入宫的任务。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比起用亲情捆绑来得更过分了…! 龙池想起老家主那张威严与慈祥兼具的脸,随后、逐渐地,他阴沉的威势超过亲情的温和占了上风。老人的形象也从记忆中扭曲,变得深不可测又无可冒犯起来。 龙池颤抖着声音,挽住白石的肩膀,问:“父、父亲,我见到曾祖父,该怎么称呼他才好呢……” 白石翻书的手顿住,语气古怪地道:“薰如果在外也叫我父亲的话,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了。” “……但是父亲这个称呼比较唯一……啊,现在佑都在的话也不唯一了…真头疼啊……” “结婚以后,私下里就算了,在外面肯定不能这么叫我了。”白石道,“这次是个好机会,从现在开始训练起来吧——要称呼我为什么呢?” “枫……君(かえで くん)。” “……不、这个君是完全没必要加的吧…” “所以都说了不是很顺口啦…!要不还是白石君?” “一定要在这两个里面选的话……枫君就很好,称呼姓氏的话就太生疏了。” “枫君枫君…”龙池喃喃自语好几声,试图“催眠”自己。随后她突然一拍手掌,道:“不对!刚刚的问题还没解决——所以我应该叫曾祖父为…祖父了?” 白石满意地点头:“是啊,因为和我在一起了,所以变成了孙媳,也提了一辈——不好吗?不过这么说来,现在佑都才应该叫他曾祖父。” 说到这里,白石才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告诉老家主他收养了一个孩子的事情,这次他也没把佑都带出来。 算了,没关系,以后再见面吧。白石感觉这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立刻将这个疏忽抛到了脑后——反正老家主也不是什么特别在意血缘关系的人,应该不会有意见的……吧。 “不过,父亲陪我去岚山真的不要紧吗?”龙池问,“公务怎么办呢?” “会有专人送过来的。”白石答道,“我出城…虽然主要是为了陪你,但也是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决定出来的。” “这样啊……是什么事情呢?” “是你之前问过的血池事件,总觉得还是亲自指挥放心一点。所以——”他看过来,认真地叮嘱道,“不要接近来路不明的人,也不要和陌生人过从亲密。虽然我其实希望你能待在岚山里不要出来,但我知道你耐不住出去玩的性子——万事多加小心。” “……这是自然。”龙池目光有片刻闪烁,但还是举起怀中的修格斯笑道,“而且它也在呢,我一定是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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