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既明知道那些全是说来气你的话,怎地作真?”吴作青道。 “只是气我的话,她又为何真做了沈蒙的妾?”祁青鹤低道。 吴作青也答不出来,只得叹了一口气。 酒肆中一时沉默了下去,只听着外头的酒幡在风中烈烈作响。 祁青鹤一只手握着酒颈,久久的以手背撑着额头,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转过了头微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外头落了一地的星碎。 他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什么?”吴作青没听清。 “我一直都知道她与沈蒙的纠缠不清,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吴作青怔住了,“……公子?” 祁青鹤没有说话,只是一口酒闷了下去。 整个临安城,他是唯一一个敢与西陵王正面对抗的人,他自立事为官数年,在这临安城清查着大大小小的事情,便是没少摸到沈蒙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强占民女。 私吞官晌。 扩地圈道。 每一件查下来都是黑的让人胆寒。 但他得查下去,也必须查下去,如若他也放弃了与那些惯了溜须拍马趋附权贵的人沆瀣一气,那些经他所剥害的黎民百姓便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一丝的生望。 他有这个胆量,他有这个才学。 在与沈蒙明里暗里相斗的时候,他却是没少受过他的折辱,这一条命更是险些的有搭进去过。 三个月的囹圄,他自地牢中走出来,落得满身的狼狈,在勉力的谢过前来保释他的三皇子沈钰后,他拖着一身的疲累走回了家中。 就在走回家的路上,只在拐角处的后巷里。 “你便随了我好不好?那祁青鹤呆头呆脑可是毫不知趣,哪里懂得你的好。” “王爷别闹了……” “与他离了罢,本王府上要什么有什么,供得你这辈子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只要你伺候得好……” 他立在了街巷之外,满身的狼狈,面容生冷的看着那娇俏的女子欲拒还迎的与男人打情骂俏,见她只走去了几步,便被拉扯着手半是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在笑,低着头乖顺的模样,在与沈蒙分别之时还赠与了他亲自画的丹青。 “我一直……都知道。”祁青鹤一只手撑着额头,低道。 只是那一日他回到家中。 她见到他时眼里掩饰不住的欢喜,那带泪喜泣的模样,在她起身毫不犹豫跑向他的时候,在她冲过来将他抱得满怀的时候。 她大概也是喜欢他的吧。 哪怕不多。 哪怕心中还有他人。 但是……应该还是有他一席之地的吧。 任由对方将自己抱得个满怀,祁青鹤生冷的面容在她喜极而泣一声又一声低唤的“相公”中融化。 于是,他便当做了一切都不知道。 “……” 长夜寂寂,酒肆外只见着一个穿着红衣的身影停驻在了门外的阴影处,素手轻推着窗纸,但隔着一扇小窗望着里面正在喝酒的男子,鬓边的石榴穗子正艳。
第15章 、蛛丝 一夜宿醉。 醉得不醒人事时,隐约的还记得那一年的撷花宴上两人的梨花相赏,一同看着那漫天的香雪自枝上簌簌落下。记得那一年红帐暖香喜字登门烧了一整宿的鸳鸯烛。记得他远行他乡震灾平祸后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家时她喜极而泣的冲过来将他抱得个满怀。 至那一场临安雨,彻底的撕下了他一直以来装做不知情的自欺欺人。 美人香,温柔冢。 他断不可再继续沉耽下去了,也是时候做的个一刀两断。 可是就在他提起笔写下休书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心里,那真正是难以言说的感觉。 有他不愿意承认的还在意她。 有他不愿意承认的放不下她。 但时至如此,她做为他的妻,却与另一个男人如此的纠缠不清的事,在全然的曝光在这清天白日之下,他再也做不到装做不知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见了吧。 再也不见了吧。 将那一纸休书扔给了她,怕自己见到她时还会毫无底线的心软下去,只在当日里,祁青鹤便收拾了一应的细软支身赶往去了京城。 “……” 破晓的光透过了窗子照进来,庭院外头的枝上寒雀正闹。 宿醉醒来最是头痛。 祁青鹤皱着眉头起了身,一只手经不住的按住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处。他原是不喝酒,只在宫中难以推却的宫宴上会喝上几杯。 他是疯了吗?昨天晚上竟然跑去了酒肆里喝酒? 祁青鹤面色生冷的坐在床上,一只手托着脑袋,久久地沉默了下去,只记得好似是吴叔将他驮回来的,一边驮着一边念叨着自己原是侍奉死人的,若是再管顾着他会让他沾着阴秽气。 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么些年了,他还是这么的让人不省心。 “大人醒来了?”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银铃儿似的声音。 “……” 祁青鹤怔愣了一下,微微松开了托着额头的手,抬头看着正在屋内忙上忙下好似一只小雀儿般的女子。见他睁着一眼睛正打量着自己,好似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单玉儿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说,“大人,您不会是酒还没有醒吧?” “你怎么在这里?”祁青鹤道。 “大人此来临安身边也没跟着个丫头多有不便,叔父让我过来伺候大人呀。”单玉儿歪着头,“大人不会是一觉醒来全忘了吧?” 祁青鹤皱着眉头道,“在外房等着便可,下次不要再随意进来我的寝舍。” 单玉儿挠了挠头道,“我不进来怎么给大人梳洗换衣?” 祁青鹤道,“我自己换。” 单玉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祁青鹤道,“男女授受不亲。” 单玉儿看了他许久,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说,“大人,你真好玩。” 祁青鹤面色生冷的看着这个不过二八之龄的小姑娘,不欲与这么小的小姑娘一般见识,也便没有追究她的失礼放肆,但他的不追究却让小姑娘越发的大胆了起来。 单玉儿抱着他的衣服走了一圈,笑眯眯的说道,“大人,你这个样子特别像是一个窝在被子怕被人揩了豆腐的小媳妇。” 祁青鹤的脸彻底的黑了下去。 单玉儿放下了他的衣服,人已经走去了屏风那边,只探出了半个头冲他摆了摆手笑嘻嘻的说道,“既然大人这么不好意思,那我就在外房等着伺候大人了。” “……” 单正阳为官几年,每一步无不是走的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着行差踏错了一步。 却不想单家的女儿却是生的这般大胆奔放,连男人都敢调戏。 祁青鹤脸色生黑的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翻捡出了自己的中衣就往身上套了上去,因为是宿醉,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头好似有千斤般重的疼得厉害,便撑着一只手扶去了一旁的桌案。 等摸索着换好了衣衫,整理了清楚走出去,正看着单玉儿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一只脚,摸着桌上的一个甜桔正吃着,便是半点儿没有个女儿家的模样。 这让他竟然不知道单正阳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打发了这个小丫头过来照管自己起居。 “大人来了。”见着了他,单玉儿将手中的甜桔塞进了口中,自椅子上跳了下来,“我先给大人换药罢。” “只你一人?”祁青鹤走过来,看着外房竟没一个丫头小厮。 单玉儿搬来了药盒听他这么一问,眨了眨眼,笑眯眯的说,“大人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祁青鹤落身坐了下去,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女儿家别学的这么轻佻。” 单玉儿笑眯眯道,“我哪里轻佻了?” 祁青鹤面色生冷,没有说话,只当不与小丫头一般见识。 单玉儿仔细着为他的伤口换了药,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放浪”之词了,屋舍里一时静了下去,这个不过二八之龄的小丫头生着活泼可人,但上药换药却很是仔细,尤其是低着头一派认真的模样,好似在打量着什么。 祁青鹤没有放在心上,一地的鸡毛已经够乱了,他实是没有其它的闲心。 换药的时候,单玉儿盯着他手掌上的那一道伤出神。 “大人,人死后的刀伤跟生前受到的刀伤真的会不一样吗?”单玉儿好奇的问。 “嗯。”祁青鹤随口应了一声,“人死之后因为血气不行,不会出现荫血四畔之象,疮口处留下来的伤痕也会有所不同。”祁青鹤随口答道。 “那也是真的可以仅从伤口处推测出用的是一把什么样的凶器?”单玉儿又问。 “可以,若是尖刃斧痕,其疮口必定是上阔长,刀伤留则下来的多是两头尖小,枪/刺之下,其痕浅而狭,有圆。而竹枪之类的物什则会出现疮口不齐整之象。【注1】”祁青鹤低头说道。 “那如果把一人打死又扔进水里淹了,那要怎么判断出来他是被人打死的还是被水淹死的?” 单玉儿好奇的问。 祁青鹤原只是随口的回答,听到她问到了这里心生大警,“你问这些做什么?” “好奇。”单玉儿说。 包扎好了手上的伤,祁青鹤尝试着动了动手,还能觉得一阵拉扯着的钝疼。这道刀伤是真的深铡到了骨头上,怕是几个月都好不利索。 “不用好奇。”祁青鹤托着受伤的手腕起身转过身来,抬头望了她一眼,道,“你只要知道无论是将人打死还是将人溺死都是为恶之事,不仅免不了牢狱之灾还要受刑承命便够了。” 单玉儿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日头已经挂上了枝头。 祁青鹤换好了药后随手披了一件灰蓝的外衣,也不知道是不是经了风,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那一道伤吹得竟有些疼,便伸手探了上去。 迎面看着刘能走了过来,“见过御史大人。” “查得如何了?”放下了探着脸上那道伤痕的手,祁青鹤问道。 “回大人,已查到了这半年内西陵王府中与仲藻雪有过关联的一应人等,传唤了她们过来候着,不知大人可是要提审她们一二?”刘能问道。 祁青鹤接过了刘能递过来的文书,一边走着一边翻着,“里面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吗?” “有一个名叫李诗情的女子。”刘能说道。 “李诗情?” “是西陵王后来纳入王府的妾,这李诗情原是家道清白的士家女儿,自幼精通琴棋书画,更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本是一个颇有才情的女子。但后来家道中落,沦落得做了花坊中卖唱的歌妓,沈蒙瞧她生得沉鱼落雁之姿便在她初挂牌的时候,就一掷千金将她接回到了府上做了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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