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中纪望着他的眸子越来越深,隐隐翻腾着暗深的杀意,“祁青鹤,你纵然手执先帝御赐金锏,但这立朝为官再刚正不阿不知变通也要有一个限度,不然,你不怕这一趟来了临安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吗?” “本官若是怕死今日就不会站在这一个位置上!” 祁青鹤死死地扣住了他的右手,冷目之下一力将他甩了回去,“坐着听,不然出去。” “祁青鹤你——” 祁青鹤丝毫未有理会沈中纪的警告,只折身站在了她的面前,翅帽不动的立在当中挡住了沈中纪的怒火犯难,神色平静的道,“继续说。” “……” 仲藻雪跪在堂下沉默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也不知应当高兴还是自嘲。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变。 低敛下眸,仲藻雪只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再一次抬起头来继续着陈案。 那是一桩冤案,承载着七十四条人命。 三十余具尸骨沉寂在了茫茫的大海中,冰冷,绝望,而又无比的屈辱。然而等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了府上的时候,跟着是圣上大怒之下的口喻,满门斩首,一时间血光掠影,惨叫戚然。 李府的夫人自缢于梁上,府中已有耄耋之岁的家主自尽在宗堂之前以证清白。 无数具尸体横卧在府中。 在一片寒朔的刀光之下。 “你说什么?!”尚在别苑养病的李诗情初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震然,面无血色。 “夫人让我偷跑过来给您带话,您快些走,快些离开这里,趁着他们还不知道您在这里。”府上的小丫头哭红了眼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我娘跟我祖父他们……” “小姐!您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 满门血色,白骨含冤。 一朝自云间跌入泥潭,从士族大家的千金,转辗到路边流浪的乞丐,只拖着那一副病孱的身骨浑浑噩噩不知他日的活着。而后过了数月,太皇太后驾崩的大赦天下,那一旨带着满门抄斩之下的追缉着漏网之鱼的缉杀,变成了仁慈的充奴为婢。 于是,在最后的走投无路之中,她没入了雅楼汀坊做了歌妓。 而那个在汀坊上一掷千金点下自己的男人,是铸造了这一场悲剧的罪祸首。 在那一晚,无数暧昧靡色与纸醉金钱里面,摘得名花魁首的大笑着的男人好似个大获全胜的猎人,只看着她立在花楼上像一只羸弱不堪的猎物一般向自己走了过来。 走至自己跟前时盈盈扶身低首,“贱奴李诗情谢王爷怜情。”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今日可真正豪情!” “王爷真有眼光,这李诗情可是个上色的尤物呢。” 这一切祸起的根由,起初只是贪色。在那一日春日宴上,她低眉扶身的一礼,未有将他置于眼中的擦身而过。再到后来是相中李府之下日进斗金的这一线商船,想要彻底的吞为己有,瓜分一口羊膘饕餮。至最后,是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拥奉储君夺嫡,再也容不得那些个异声之语的清肃。 “——于是,由西陵王沈蒙操控,长史太闻尉领首牵线,以礼部侍郎蔡成进假手拟仿李文瀚笔迹作书,再调由附马林之骢的官船做道,以坐实粮民司总管李文瀚通敌叛国的铁证!李府由此遭受灭门之祸!” 仲藻雪抬首正声,字句铿锵生硬。 又伏首一拜,句句带血道,“恳请大人彻查此案,仲藻雪在此代妹妹李诗情在此先行谢过大人!” 仅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当年一起满城风雨的通敌叛国案,七十四口人,七十四条人命。当中却是牵连了朝中长史太闻尉、礼部侍郎蔡成进、甚至于附马林之骢—— 这下不仅仅是堂中坐着的其它的人惊愕,便是祁青鹤也不由得瞳色一震。 握在手中的,是刘能刚刚翻到了当年的与李文瀚有关的要案宗卷。 “放肆!!”沈中纪怒喝,“你这妖妇竟敢在公堂之中如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 “我有证据。”仲藻雪道。 “什么证据?”祁青鹤过了一遍四年前陈旧的宗卷,合卷转身问道。 “李夫人的一封千字血书。” 仲藻雪道,“在自缢之前,李夫人将事由的所有经过全数的写在了这一封血书上,在通敌叛国的罪书下诏之前,李老爷因罪入狱时,她便四相访调知道了当中的冤由。李夫人原是想将自己知悉的所有事情写在这封血书上,带着这一封血书去敲那通坛的鸣冤鼓。但是抄斩的人来的太快,她没有来得及走出去,便将这份血书交由丫鬟带给了女儿李诗情。” “那份血书现在何处?”祁青鹤面容沉肃的问道。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久久的望着他,道,“在那一把杀死沈蒙的刀里。” …… 精火淬炼,烧得通透的红炉烈火正照入了眼里。 李诗情望着滚滚流着的铁水。 “藏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吗?”她轻咳着问。 “应该不会。” 仲藻雪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李诗情望着浇铸的铁水,神色怔愣的说,“但要是没人发现……不是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吗……” “不会。” 仲藻雪站在了她的一旁,火光照上了她的脸,只见她目光坚定的说,“我定会让它昭现于世。” …… “锵!——” 清脆的一声,是兵刃相力之下折断的声音,泠音寂寂回响着,犹有鸣声长吟。那短刀之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冷去,但却依旧尚有留存在上。 仲藻雪折断了白刃,抽出来的是一封斑斑的千字血书。 长书一展。 呈奉在双手间的是一封触目惊心的血书,字字带血,字字悲泣。 仲藻雪一双手奉着那一封血书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低首哀声道,“李氏七十四条人命在此,沉血冤屈,怨魂难安,还请御史大人明鉴——” 最后的那两字吐出时,她低首重重一拜。 为未昭的冤案。 为未安的冤魂。 ——为义。 ——为友。 惊雀中,豆灯激跳。那一夜,寒光乍现间,是不约而同现露出来的兵刃,白朔掠过,出鞘间只见着灯影下的两个人同时举刃,于一前一后将刀捅入了沈蒙的心腑! 血爆一时间如蝶涌,满堂尽腥。 “……” 祁青鹤接过了她呈奉上来的血书,虽然面容不显露于外,但眸色有震,只展开在了手上一字一句读着上面字句带血涕泪的文书。 “请御史大人还李氏一个清白!” “……” 沈中纪双目腥红的望着眼前这个一再挑弄是事再掀四年前旧案的女子,眼中却是越渐显露狠戾之色。 长风穿堂激走,吹起一舍细碎的晶尘浮现在阳光之下。 堂上。 是明镜悲悬。 祁青鹤一双手托展着那一封血字斑斑的诉冤书,一时之间如入无人之境。只是耳边,是这些年来无数悲苦的百姓在走投无路之下的伏于他脚下的哀鸣声。只是眼前,是无数百姓的泪水涕泣,痛难自抑,那些失去的至亲,那些罹难的爱侣。 人世至苦,他更是看过了当中太多太多的苦难。 “子禾,你受了我一身学识,为师只望你他日能将它用到该当之地。” “先生,弟子应当怎么做?” “你既已听到了民声哀苦,便自当躬身效力解他们于水火之中。” 那一年,他弃了一身的撷花之礼,离开了京城高地受书来到了临安,只一身布衣绾巾站在了临安的高堂之上望着那上面的高悬明镜。 那明镜却是悬得太高。 那明镜终是悲悬。 时移境转,祁青鹤一身朱衣高冠长身立于堂前明镜之下,只在看罢了那一纸血书之后合书下缓缓地闭上了一双眸子。 那眸中已盛满是悲悯哀色。 “锵——” 正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非常突兀的刀鞘出抽出的声音响起,在这一个沉寂的高堂之中。 “你这贱妇!”沈中纪一手拔出了侍从的佩刀,怒红着目冲了过来,“杀了我六哥,还在这公堂之上妖言惑众毁他生誉!我今日定要杀了你为我六哥报仇!!” 事情一桩又一桩的变化,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眼见着那白刃挥了下来。 “——!!” 逼杀之下,仲藻雪本能的想要避开,只是身上挂着的那一层层铁链太过沉重,拖得她难以闪躲。当下便是踉了一步,抬头眼见着那一刀当头劈了下来,却也没有再躲了。 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见他腥目暴怒。 满面狼戾,好似个地狱爬出来的魔怪,丑陋而又尽显扭曲怪张,望着甚然可怖。 冲堂的刀风激起了她的发。 只是望着眼前的刀。 那一双原是已经麻木的眸一点点的有了焦距,又一点点的扩张,里面满是惊愕,满是怔然。只僵在了原地看着自刀光下冲过来的人一把拉过了自己将自己抱了一个满怀。 “哗啦——” 是一道破开的血痕自背后绽出,直溅起了一片的血花。 ——满堂震然! “……祁,祁大人?!” “御史大人!” “王爷!王爷息怒!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高堂之上一时间乱作了一团,王亲当众砍杀了一朝的三品御史,又哪里还有几个人敢第一时间上去,只在那一手落下时惊惶的起了身贴在了案椅小角,惊骇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景象。 只待回过神来的时,郎林留下来看顾的那一位副将脸色大变的冲了过去拦着,有武将在场夺去了刀刃,刘能才脸色苍白的敢上去劝声。 单正阳仓惶失措的冲去了门外喊叫大夫。 “大夫!大夫!快来人!快来人啊!” 是满堂乱作了一团。 僵在原地的仲藻雪神色愕然的说不出话来,“你——” 下意识的想要侧过头望他。 但那一双抱着自己的手却勒得十分的用力,紧紧的好似要将她揉入进自己的骨髓之中一样,只张着双臂将她护在了怀中。 不得动弹的仲藻雪只得怔怔的跪坐在了地上任由他紧紧的抱着自己。 睁目间,看着那一把沾血的刀被人夺去,咣当一声的掉落在了地上。 “……藻雪。” 混乱一片的高堂之中,隐约的好似听到了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像是梦境。 像是幻觉。 如果不是那一双臂膀勒得她太过于用力的话。 “……” 无数的声音撞入了耳中。 叫喊声,脚步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椅子带倒的声音,案桌掀落的声音。混乱的,不堪的,一如这人世间的惯有的嘈杂,带有着混沌不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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