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几近冷酷残忍的语气,要求一切残杀为恶的人最终能得以绳之以法,以昭雪冤案,让那些不知名氏为何的白骨安息入土,往生轮回。 她要所有双手沾过血的人伏首尽诛,受到应得的惩处。 ——包括她自己在内。 祁青鹤回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何的有些晃荡的站不稳身,整个人好似三魂失去了七魄一般的魂不守舍,倒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吴作青见他走得踉跄的伸手忙扶了他一把,才没教他摔了下去。 “公子。” “去叫单大人过来一趟。”祁青鹤道。 “公子这般……” “去。” 吴作青见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但见着他又一副不想旁人见到打搅的模样,只走去了外头差了个小厮去叫人,自己则是满心担忧的候在了一旁。 接到传召的单正阳很快的过来了,领着他翻查遗骸的命令带着官兵赶去了西陵王府搜枯井的白骨。 祁青鹤在座椅上撑着额首静默的坐了许一会儿。 很快的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之后,又跟着起了身,赶去了今日从河堤口翻查得到的那些遗骸停骨的地方,跟还忙在那里核对检验的师爷与几个仵作一起对验着那些尸骸的身份。 “应当是六年前青巷村里走失的这一张姓的女子。” “确认无误。” “……” “这一具尸骸冲刷的太过干净,上面已经一丝信息都不见遗留了,就连尸骨都是残缺的,实在是难以对录得上,也不知道下手的那些个人何以如此的残忍。” 祁青鹤脸色苍白的一边翻着簿子一边执着笔记着,“若有可以核对得上的就差人通知家属过来认……”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连同着走字的笔也停住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先把能核对得上的人,都先记录在册,走访具体后视生者情况再做告知。” “是。” 留一些念想吧。 这些走失了亲眷的人家或许还有人抱存着希望,期待着有朝一日得以阖家团圆呢? 又是一夜不眠不休,又是一夜彻夜灯火。 熬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守在了这一片森冷的停尸房里,吴作青年迈已是难以支撑,那些个小吏和仵作也困得不行的挺着最后一口气挤在了另一边的屋舍里抱着一张被子入眠。师爷记挂着家中有了身孕的妻子如何也不愿意寄宿在此的打着晚灯强撑着疲倦的赶了回去。 只他一个人如何也睡不着,如何也不得合寐。 烛火烧了一夜,他面色清冷的借着那一盏微弱的灯烛站了一夜,拿着那一册簿子写了一夜。 清秋的夜已冷入了骨髓里,冷得他拿笔的手指指骨禁不住的开始发青僵直。 长长的卷轴之上写满了迷失在黑暗里的不归人,寥寥的几个字,便已经是她们暂停一生之中的全数。展开之中,铺设在了黄纸之上,淹没在了尘埃之中。 在这些日子里,他走去了每一间停尸房中。 去过殓司。 翻过白骨。 在到了清日鸡鸣用晌的时候,饮了一碗薄粥,在其余人备业的时候走了一方市井,将仲藻雪那一夜里所讲到的每一个遗留下来的线索与证据全数的搜漏了一遍。 他走去过了铁匠。 去过了她采办过的草药铺子。 也去了一趟她特地在坊中定制要来的绞绳与链条。 问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证人与证词,一切都与她所说的分毫无差,佐证了她行杀之心与筹备。 至以上业的时候,他再回到了府衙之内,接续盘查着李氏之案与藏尸之案的后续,清查了李氏枉死的那七十四人的身份与具体的信息,载记下他们是如何被冤枉,如何死于刀下。 “大人,这里还有一份。” “好。” “找到了当初还有李氏的人逃了出来,只是被长史的人在流离坡上给截杀了,终是没有逃脱出来。” “先记着,看还有谁人涉案在内。” “是。” “大人,这十三艘商船走贩所涉之事诸广,之前贩通的渠道可是还要追查下去?” “追查。” “是。” 黄卷满满一轴展开,是斑斑触目惊心的惨案与冤案。 又是一日。 又是一夜彻夜不眠,只让屋中的那一盏灯烛烧得泪融残烬余剩下了一缕烟烬,方至了鸡鸣拂晓,天色之外又见了鱼肚白之色。 在这短短的几日里,他走去了无数个地方,翻过了千万宗黄卷,依照着李夫人的那一手血书重复了当年成冤的案件,去过了那一艘沉了数十具骸骨的大船,走过了当初李麟生不及逃脱的死地,又往返着沿着李麟生所绘制的船线清剿了当中波涉到的暗渠。 以擒获不下数百在案怀罪之人。 “这祁青鹤是疯了吗!”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怎么就死揪着西陵王府不放手!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被他都给挖出来的?!” 对于西陵王府接二连三的受创,沈鸿中几经怒火中烧砸烂了府上的古董花瓶,将琉琉盏摔得粉碎。 对此,柏远山倒是显得格外的平静,只说,“世子稍安勿燥,只再等几日后的处刑期限,他自然就能消停下来。” 长长的卷薄推展了开来,上面记录的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造访与深查。 在不耽搁李氏之案与藏骨之案的录对之下,他复盘了仲藻雪涉案之下的所有案由经过,将那一夜她语字平静之下所说道出来的那一个又一个铁证全数的都翻了出来。 但是这脚步自始至终的都没有停下。 犹然不甘心。 犹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 他亲自走过了她所说的行凶之下的路线轨迹,亲自模拟了一遍她作案的手法,推测了她举刀之时所站立的位置与场景。 仅仅只是主犯与从犯的区别。 但无论是主犯还是从犯,无论李诗情在或不在有没有被找到,她都确实有行杀之心,并且确实的实以了行杀的这一个事实。 按律,处斩,诛及九族。 而她已是被逐出了宗族,这诛九族的大罪便就剩下了一力罪负的剐肉或者悬首昭罪。 “……” 最先发现他精神有些不对劲的人是吴作青。 吴作青见惯了他忙起来时不吃不喝的模样,只当着近了处刑的期限,他心里焦急忧虑才会这般整日里的奔波劳作,想尽一切法子的去保住那一个人。 但眼见着他忙了几个通宵,第二日跟着又周转去了市井与案发之地寻找线索,找过一茬之后又回来接着继续的忙,等到了有了片刻休息的时候又不见了人影的去翻着残案的蛛丝马迹,再等到他们歇息完了之后又接着忙两桩大案的清证之事。 是全然的没有任何停歇的转轴着,整个人更像是崩作了一根弦一般,只要轻轻一拉就会崩断。 离把自己彻底逼疯只差了仅仅一步的距离。 “公子,歇一会儿吧!”吴作青将他强行压在了座椅上,不让他再出去搜查。 这一摁下才发现他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又有崩裂了开来,背上隐隐的还有渗着血,吴作青沉着脸色叫唤来了小厮跟丫头,让他们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将府上的伤药都拿过来。 “不要拦我吴叔,已经没有时间了。”祁青鹤挣扎的想要起来。 “公子!”吴作青喝了他一声。 “一定还有法子,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祁青鹤道。 “公子,你明知道事已至此,一切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吴作青伸手将他强行摁在了座椅上,想要让他冷静下来。 “不,一定还有什么我漏下来的地方。” 祁青鹤伸手死死地抓着吴作青的手臂,嘴唇干裂生血,道,“李诗情可有找到?只要找到了她,总能有法子的,她到底只是从犯。李诗情不过一介病弱的女子,案发之后城中并无携带行李出城的马车,她一定走不远,一定还在这临安城里。找到她,至少清楚当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兴许我的推测还有什么遗漏下来的地方,兴许是我的推测全都错了,或然还有什么可以翻案补救的地方,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 “公子!”吴作青一双手摁在了他的肩上,沉着脸喝了他一声。 这一声沉喝像是一记棒喝一声的让他彻底的止了声。 被摁住肩膀的那一只尚在挣扎的手里还有握着载记在卷的案轴,却像是忽然脱力一般的,再也拿不住似的从手中跌落了下来。 那卷轴摔落在了他的怀里,轴尾顺势滚落在了地上一字铺展开来。 那是长长的,堪堪有余近十米的卷轴。 上面写满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彻查到的她行杀的所有的铁证,每一物,每一件,每一言,都可以坐实了她的死罪,让他处她以极刑,教她分首异处,不留全尸。 他是高高在上的御史大人,他手握帝师金锏惩恶扬善力志诛尽奸邪。 他本是薄情寡性的无情人。 他是真正可以做到大义灭亲以法论处绝不徇私的人。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让我亲手杀了她,吴叔……”祁青鹤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颤到了生了哽咽,干涩的好像喉咙口里生了一道裂口一般带血的摩擦着一般,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的沉重与艰难。 “公子,你冷静一点,莫要这样……”吴作青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跌落在怀里的那一宗卷轴又彻底的滚落在了地上。 祁青鹤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发颤道,“她要我亲手杀了她……” …… “我只是在以一种极其理性的法子理智的在跟你说明白这一件事。” “用你的逻辑你的处理方式来处理这一件事情。” …… 那一夜,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以冷酷到接近残忍的平静将所有的一切剖析给了他听,告诉了他事实与真相,告诉了他何为理性与理智。 再在最后,平静的告诉他自己赴死之前最后的遗愿。 他许是薄情寡性,但再如何的凉薄也不比她这般的能做到对自己如此的残忍。 小厮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走了进来。 丫头们拿着伤药也急匆匆的小跑着赶了过来。 最后余剩下来的那几根颤颤巍巍的弦开始了不住的崩断,也不知道到底是背上的那一道旧伤复发拉扯的疼痛还是胸口积聚不得出的郁血吐不出来的窒息。 痛到难以喘息的地步。 祁青鹤紧紧的抓着吴作青的手臂,修长的指骨泛着苍青,坐在座椅上的整个人都有佝偻着蜷缩作了一团,像是难以呼吸一般的苍白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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