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已经不再爱他。 那些他错过了的相思与炽恋, 被他给亲手毁了的夫妻鲽鹣之情,更彻底的葬送了她余下的半生。 “再信我一次……可好?” 祁青鹤死死地拽着她的手袖,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的生涩困难。 仲藻雪站在了原地久久地望着他, 像是已经觉得疲倦不堪一般的缓缓闭上了眼睛,也没有了之前的应激与锋芒。 只问了他一句,“祁青鹤, 时至今日, 你到底为何还要抓着我不放手?” 拽着手袖的手指有僵住。 仲藻雪低下视线没有任何感情的望着他,“我们早已不再是夫妻,也再也没有了关系, 你到底为什么还这般死死地抓着我不肯放手?” 祁青鹤沉默了许久, 缓缓地抬起了头望向了她。 那眸子有微微泛红, 里面尽是一片的哀寂, 黯然的窥不见一丝的光芒。 仲藻雪低头望着他, 就这样望了许久。 那一只被他一直死死拽着衣袖的手突然抬了起来, 指腹缓缓地抚上了他的削瘦而又憔悴的面庞,两颊旁的五指红印醒目非常,那原是神骨清秀堪比天人的俊冷之貌,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 指腹轻抚上脸颊时,那一羽睫却是禁不住有一颤。 祁青鹤犹有怔然的抬头望着她。 “我……” “放过我,也当是放过你自己。”不等他开口再说上些什么,仲藻雪低头望着他静静地说道,“断丝再重续,破镜难再圆,已经破裂了的镜子再也不可以恢复如初,那道裂痕会永远的存在于那里难以抹灭。带着你的这一份感情,你的喜欢,去找另外一个人罢。” 祁青鹤坐在了那里定定的望着她,里面尽是一片哀寂如死。 手指间拽着的那一片衣袖,终是从指缝中滑了出去,最后只抓得了一片的虚无。 “……” 悬于头上的烛火幽若轻晃。 站在另一墙之外的沈钰虽然只听了个囫囵,却是忍不住的发哂,听着那边一开头闹得动静好似要掀天了一般,继而那动静又有缓和下来不见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再至于最后男人卑微如尘埃般的乞求与女人不为所动平静的转身离开。 叹息之下,却又忍不住想要笑。 沈钰侧过头对身边的影卫说道,“我这下当真不知道他祁青鹤是怎么和子行交得朋友,子行应付女人的那一套他是真的半点儿也没学到,但凡学着了个一成都不至于是这么个模样。” 上一刻还在那里满负气华自信的运筹帷幄,气焰高姿的与他平起平坐的谈着条件。 下一刻就似个打了个霜般焉瘪的茄子一样,在糟糠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喘上一口气。 畏内畏成这个样子也真没谁了。 影卫无言,“听到黎安藏着太子的十万铁骑,殿下竟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可不是,我现在可是害怕极了,背后都被冷汗都浸湿了衫子。”沈钰说,“但比之这十万铁骑,更让人后怕的是那一道已经挖通了的暗渠。不日可达京城,可真正的稍有行差错步一著,我们怕连全尸都难留下的地步。” 说到这里,沈钰微眯起了一双眸,“此一事,得彻底从长计议了……” * “锵!”忍得疼痛从皮肉里强行取出了挂在上头的飞镖和断矢,倒底流箭如雨,冷不丁儿的便着了一下,等到那半截沾着血的断镝扔在了铜盆里时,殷盈已是满头大汗。 “姑娘可还好?”李曼婉看着有些不忍的问。 “真疼。” 殷盈咬着包着木棍的布条,含糊的闷哼着,微蹙着眉头不觉气喘吁吁。 等缓过神来后,想着她刚才的汇报,脸色却是生沉了下去,靠着身后的墙壁,殷盈脸色苍白的开口问道 ,“藻雪没救出来吗?” 李曼婉沉默着摇头,“殿下来的突然,又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一把就将人擒了下来。” 殷盈搭着一只手冷笑了一声,“什么来的突然,不过是嵇舟这厮在暗中搅事罢了。” 李曼婉一顿,“姑娘认为是他飞信叫来了殿下?” 殷盈道,“他来这里是个什么目地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眼下恰是收网之即,可不正好他的主子压轴登场?” 李曼婉抿了抿唇,“不过后来祁大人自认下了主谋之罪才使得行刑中止,候待上派之差再查。” 说到这里殷盈不觉皱起了眉头,面色有些沉默的思忖了一会儿,“他如此做,我却也是一时间猜度不得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赔上他这一条命,不仅藻雪难逃,余下的那些冤案更是难以昭雪。” 李曼婉想到了那一日她在仲藻雪的帮助下逃出了牢狱,身受其伤,举步难行,正被男人逮在了冷巷中不容分说的押了回去。 那一刻她的心里是绝望的。 为他的铁面无私,为记忆中他当年刃杀亲友的绝决。 但让她不曾想到的是,他将自己押回去之后,并不是再加施刑拷打,相反,甚至还找了牢狱中的阿嬷给她上药,差来了那个成日殴打自己的主人,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便全了她的自由之身。 责罚依旧有,惩处也逃不掉,为她大闹牢狱私逃出狱,但那等刑罚却是她愿意接受的。 “……或许,祁大人心里另有其它的计划。”李曼婉迟疑的开口说道。 殷盈望了她一眼,说,“妹妹,别对男人抱持太大的希望。” “呃……”李曼婉面上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殷盈另外换了一个话题,“除了三娘之外,姐妹们有多少人逃了出来,有多少人被抓住了?” 说到这里,李曼婉面容有些凝重的低下了头,道 ,“逃出来的只有十一人已经脱离险境安然回来了,被抓住的包括三娘在内约有不下六七,其余的人暂且不知。” 听到这里殷盈沉默了下去,包扎好了伤口坐在了那里。 或许她真的错了。 这些姑娘们原来便是生于苦难之中,几经奋力才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好不容易过上了一段时间轻快的日子,每日里早业晚纺攒着碎钱兢兢业业的将屋子置办,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更舒坦一些。 但在这一日之下,不仅原先的清平日子再无,可能连命都会被断送。 殷盈另一只手抚上了半脸,低声道,“都是我害了你们……” “姑娘何以说这样的话?”李曼婉一怔。 “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会有人逃不掉的……”殷盈低道。 “……” “劫持法场,只有死路一条。” 李曼婉蹲在她的旁边望着她,一时间也有沉默了下去,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或将面临处刑的姐妹。 沉默了良久之后,她蹲在了她的面前开口,“也许这话我也说也不合适。” 李曼婉顿了一下,再继续说道,“但是姑娘,在听到你有法子能救出仲姐姐让我们一搏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是万分的高兴……我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刻我心里的欢喜。因为啊……我也不曾想过,像我这样卑微低贱的人,有朝一日也可以去跟命运搏上一搏,可以叛逆的同这世上的纲常法理争斗一番。” 哪怕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卑微蝼蚁。 她能发出来的光是微弱的。 甚至会很快的消亡在那一场劫火之下。 “在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这一件事。” 那些个浑浑噩噩望不到尽头的日子。 她的世界里只有男人,也只有小心翼翼侍奉男人,讨好男人这一件事情,察颜观色,乖顺听话,想尽一切法子在男人的脚下讨得一席安枕地。 夙日里担心害怕,夙日里惶然不安。 她在这二十余载都是这样过了下来,平庸而卑切。 直到这一天,她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另外一段不同的人生,甚至于是可以和命运和理法去拼力一搏的人生,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仅仅只是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她却已然觉得心里一片澎湃。 她太清楚像她们这样的人有多么的渺小,也太清楚像她们这样的人有多么卑微。 能真切的感受到活着,哪怕只有短短须臾的瞬间,但她却是已然可以无悔的说上一句不枉此生了。 “……” 殷盈坐在墙壁上,一只沾着血的手上还包着绷带,隔着落下来的碎发望着眼前的姑娘,却是又有心疼又有怜惜的用另一只手抱了抱她。 “你这个傻妹妹……” “殷姐姐……” 就在两人心有戚然伤怀之间,却突然的听到了街巷之中传来了一阵动静。 两人一顿。 听着外面一派喧嚣动静犹然不小的样子,更有听着重靴踏过来的脚步声,李曼婉第一反应是忙准备吹灭了案桌上的烛火,却被殷盈伸手给制止了。 李曼婉有怔住。 “姑娘?” “这里是酒楼,夜里亮着灯并不足为奇,反倒而突然熄灯会更引人注意。”殷盈道。 “……” 李曼婉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殷盈扶着伤口站起了身来,道 ,“但这边有了动静,我们也不便在这处明火下多待下去,最好换去旁边的屋子才得妥当。” 李曼婉见状扶了她一把。 两人正准备走去其它的房间,房间却陡然被人推开了,来人是一个一身黑色劲衣的男人。 “沈鸿中过来了。”他道,“确实如你所料,他查到了绣坊,已经带人将整个绣坊都包围住了。” “只有沈鸿中一人?”殷盈问。 “对。” “稳妥起见,我们且先换一间房再说。”殷盈道。 那男人点了点头,走进去将屋子里换药用的绷带和纱布全数清理干净,再利落的抹除掉屋子里面的一应痕迹之后,再追上二人的脚步。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殷盈藏身在窗后的黑暗处,望着外头的灯火通明。 她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会引火到了绣坊,便在一开始就将汇合的地方设立在了绣坊对面一条街的一座酒楼里面,既可以有一步退身保命,也可以观察着绣坊里面的状况。 “柏远山没来?”殷盈问。 “没有。”那男子道。 看着那街巷里的府兵举着火把走窜在了过道上,粗横的踢开了绣坊的门,只听着动静便是一顿乱砸,想着这些都是大家这些年来共同的心血,殷盈心里犹有愤恨的握起了拳捶向了一旁的墙壁。 “也算你事先预料到了,不然可是被他逮了个正着。”那男子望了一眼说。 “有柏远山在,西陵王这方是真的太过于棘手!”殷盈恨道。 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除掉他? 再放他这样下去,她在王府之中可是每日都如履刀刃,行差一步便万劫不复。 她原有意借嵇舟的手去除柏远山,但是嵇舟此来临安另有图谋,他有心拉拢祁青鹤搅入党争的局势,为自己的主君增势加码。如此,越是放任西陵王一方势力对祁青鹤的坑害便越会容易将他往自己这一边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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