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单正阳心中有迟疑,想着那吴仵作的话,道,“大人当真认为此案还有其它的人?” “单大人似是言有他意。” “卑职不敢。”单正阳忙拜道,“只是行凶之下难免慌不择路,泄恨之下,那些个伤口免不了会有几处重叠在一起的也说得过去。” 祁青鹤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看她像是慌不择路吗?” “……” “本官看她倒是清醒的很。”祁青鹤冷道。 单正阳听着也觉着哑然,半晌开口道,“这雪娘……卑职是提审过几次的,她原是非常的配合,尚未等我们用刑就招得干干净净。只是偶有听牢中的狱卒说起几句,每到下雨的天气她就像是入了魇一样的难以安枕,时有疯疯癫癫,却也不知道今日遇上大人也会……” “下雨?”祁青鹤拉着外衣的手一顿。 转头望向了窗外正淅沥的一场秋雨。 秋日的雨总是带了几分萧瑟的寒意,有着说不尽的凄寒,尤其是在夜晚没有月亮的时候,可堪着凉入了骨髓里头。 雨丝如织,打湿了府衙前挂悬着的两盏红色的灯笼。 只看着那灯穗在风雨中不住的摇曳。 “又发疯了。” “可不是,不然怎么敢对御史大人动手?” “这疯妇,啧。” “不必管她,这会子她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逃不出去。” 新上了几把重锁的地牢,加巡的狱卒挽着鞭子看着死囚中蜷成了一团的仲藻雪,只看着她脸色铁青,手指指爪之下不自然的扭曲着像是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好似溺水濒死的人。 哪怕是一根微弱的稻草也不愿意松开。 那一日,她跪在了昭罪台上,伏在他的脚下,直至他沾湿了的衣摆中指间悄然的滑去,他面容冷漠的打着伞转身离开。 “我原当你是品性高洁忠贞不二的女子……” 堕于雨溏中的手,还有那一纸飘落在那一片婆娑风雨中堕落她面前的休书。 “此去一别,两相陌路,望你好自为之……” 不觉间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在这样的一个雨天。 仲藻雪脸色铁青的蜷缩成了一团,想要伸手剜着自己的脖颈让气息通得舒畅一些,却被加束的铁链绑的动弹不得,倒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听着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 很难受。 如何也难以安枕睡下。 仲藻雪仰着头大口的呼吸着,一双手屈张成爪扭曲的似有痉挛。 他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会是他? 祁青鹤—— 为什么偏偏是他接管了西陵王的这一个案子? 为什么要让她在死前看到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便当我看走了眼……”大雨倾盆而下,持伞的人在她满是期冀的眼光中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语字冰冷,凉薄的没有一丝温度,“望你如愿飞上枝头攀得高枝,能做得他人一辈子的宠妾吧。” “我恨你——”仲藻雪痛苦至极的张爪着手指,指爪深深的陷入进石墙之中。 “我恨你——祁青鹤!” “……” 满城的风雨婆娑飘遥,听着屋檐下雨声滴答。 祁青鹤端着黄汤的手不知为何的一颤,竟觉得忽有好似拿不稳一般的脱力。他定了定神,用受伤的右手完好的手背托了托药碗,低头将药喝了下去。 “大人没带随待的丫头吗?”单正阳几次想要帮衬一下都被他给推脱掉了。 “我不惯带这些,带着也不甚方便。”那药生的苦,祁青鹤喝完忍不住皱了眉头。 事实上他之前的起居都是吴叔照料,只是自从吴叔干了仵作的活计之后,里头的行规是仵作的那一双手若是伺候了死人,便不得再去伺候活人,不然会让活人沾着晦气。 顾而,吴叔虽然常年跟着他东奔西跑,却并不会管顾他的起用。 “那下官一会儿回府上挑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小厮给大人使唤着先用用。”单正阳道。 “不必了。” 祁青鹤放下了那一碗饮尽的黄汤。 回过头来的时候,看着屋内还围着满满当当的人,便说道,“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不必在这里守着我,我已无碍,都散了罢。” “哎哎!” “时候不早了,我等也不敢再打扰大人休息。” 屋里头的人有不少本来已经睡下,因为生了事而从被窝里挖出来的人,这会子听到这一声令下当即连声附和着应道。 “单大人还请暂且留步。”就在单正阳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祁青鹤突然说道。 听到这一声,单正阳心里不觉咯噔一下,走前了几步躬身问,“大人可是还有其它的事?” “将西陵王此案的所有案宗全部都带过来,我今夜要完整的过一遍。”祁青鹤道。 单正阳一愣,“大人你这伤……” “小伤不碍事,时间紧俏,你去把东西都拿来吧。”祁青鹤神色平静的道。 “……” 单正阳面上又苦又难,拧巴着许多才挤出来了一句话,“大人,这案宗您若是要全悉查看按理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只捎您一句话我就无有二话的把东西都呈上来。但是您看你和雪娘之间……得须避嫌,这么晚上您舟车劳顿又是受伤又是受惊,这会子还是好生休息罢……” 这么折腾了一日他竟然还不愿安寝想着挑灯夜读,单正阳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得委婉再三的表示,他不想睡觉,旁的人也实在是有些经不起他这般的熬着。 说来只是休弃了的妻,还有曾经有犯七出的罪妇。这当中的干系说是沾边也可以说是无有沾边,只是看他认不认这一层的关系,亦或是怕有心人在里头大作文章,想着最好还是有第三人在旁的情况下查续妥当一些。 祁青鹤沉默了许久,像是觉得有些困乏了,微微闭了目,道,“如此,单大人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哎!御史大人好生休息。” 见他听了劝,单正阳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忙嘱了府上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厮丫头仔细照顾着他入寝。 这一夜,雨却是下了一夜。 是临安城的雨。 原是他经年倚窗挑灯夜读听惯了的夜雨,只不知为何,这一夜却如何都难以安寝。 许是时隔一年后再见故人,许是那故人形容全非。阖起的眼,但脑海中却全然是这一日里再见她时的模样,那般的嚣狂,那般的冷戾,那般的孤傲。 她敢向他下手。 她敢打他。 她敢伤他。 她…… 是真的敢杀他。 他原是从来不曾真正识得她仲藻雪的真面目。 那般娇俏的佳人,那般静娴的淑女,那般温柔羞怯的妻妇。 原来这一切全是假的。 “……” 这一夜睡的始终都不安生,好似梦里有梦见了什么却怎般的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头有着说不上来的沉钝。祁青鹤本能的伸手想要托住生沉发肿的额头,但刚刚抬了手,犹有吃痛的闷哼了一声。 这一下却是全然的醒来了。 “大人醒了?可还休息的好吗?”但听着一声俏丽的问话,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 祁青鹤意识还有些昏沉,只半睁着眼睛从榻上撑了起来,隐约的看着屋内好似有一个不过二八模样的少女正在屏风前整理着他的衣物。 “你是何人?”祁青鹤皱眉。 “我叫单玉儿,是来伺候大人的。”那姑娘笑盈盈一手抱着他的衣物,歪着头说道。 “单正阳是你何人?”祁青鹤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回大人,单大人是我的叔父。”她道。 “……” 祁青鹤听到这里脸色沉了下去,不待开口,见她走前了几步正欲给他宽衣,伸手推绝了她的动作,见单玉儿有些疑惑的样子,道,“我不惯他人伺候,你退下罢。” 单玉儿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了他包的严实的右手上,“大人,包成这个样子会很不方便的。” 不等他开口。 单玉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对了,苏大夫有交待,等大人醒来了就先给伤口换药。”正说着,便扬声叫唤了一句,“萍儿,把苏大夫的药先拿过来。” “是。”外头的丫头应了一声。 “……” 见着屋里的丫头小厮忙里忙外的走了进来,单玉儿接过了那一卷药纱正拿在了手中。望着那拇指大小的褐瓶和纱卷,祁青鹤沉默了一会儿,望着一屋子的丫头正候着,实在说不出推搡的话拂了对方的面子,便只好伸出了右手给她。 单玉儿一边给她包扎一边笑盈盈的说道,“叔父说大人这一路上赶得及都没带着个丫头使唤,便托了我过来照顾大人的起居,我许是有些笨手笨脚的,若是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大人可不要弃嫌我啦 。” “有劳单姑娘。”祁青鹤道。 “不客气。”单玉儿望着他眨了眨眼睛。 “……” 轻巧的包扎好了伤口后,单玉儿刚伸手准备向他换衣,那只手还没碰到他的衣领便被他以手背给拦住了,心中有些疑惑的抬了头。 祁青鹤道,“我自己来便好。” “可是——” 单玉儿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着他只是一只手随手一掀便掀去了身上的那一件惹皱了的中衣,只是一个起身前便披好了另一件窃蓝色的长衣。 再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洗漱好走到了门口。 单玉儿满脸不可思议的震了震,“大人……” 人已经出门了。 “如何,查得怎么样了?”祁青鹤神色平静的迎面走向了吴叔。 “回大人,一切如大人所料。”吴仵作道。 祁青鹤颌首,“走吧。” 两人正说着准备离去,只走出了庭院便看着身着官服的知县单正阳和师爷刘能迎了上来,不等他们开口,祁青鹤道,“我出门暂且有事,半个时辰后回来。” “这……”单正阳一愣,“大人要去哪里?” “等我回来再往西陵王府查探。”祁青鹤摆手。 “……” 初晓的临安城是一派的详和。 昨夜刚下过雨。 城中尚且湿濡,有几处泥泞的地很是不好走,只一深一浅的留了个沆洼的脚印,可看着便知走路的人举步维艰,已经到了极限。 “啊!”脱力之下,只是一不小心便堪堪的栽进了那一潭泥泞之中,李曼婉吃痛的叫了一声。 遍身的狼狈,身上的鞭伤还好,只是是一些皮外伤,留着有些红肿了。但后背那一处皮肉混着烂布的烙印却真正已经溃烂,那是说不出来的疼,火辣辣的一片伤,只是轻微的一动便疼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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