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眼下的活络,辛朗心念微动,记起今日的另一个目的,略微收敛笑意:“我离开前,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眼见阿萝歪首、示意继续,他又道:“可否剪下你一寸发丝,让我带回巫疆?” “发丝?”阿萝奇道,“这是要作什么?” 辛朗闭唇,犹豫须臾,才道:“我是想带给……我们的母亲。” ——我们的母亲。 阿萝闻言一怔,心念恍惚难明。 母亲于她太过遥远,不曾被蒙蚩提及,也只活在旁人的故事里,譬如她读过的书籍,也譬如诞下魏玘、又利用魏玘的郑昭仪。 一时间,她没了主意,给不出任何应答,只得渐渐收拢纤指。 辛朗留心她变化,忙道:“不必勉强!” “无需为此有所负担。如果你不愿意,只当我从未提过。” 他低目,望向案间的热茶,低声补充道:“我只是……猜测她兴许想要。” 阿萝睫羽一颤,朱唇抿得微白。 二人对坐,再度陷入静默。如凝的气息彼此焦灼,缓慢淌过周遭。 半晌,才听阿萝道:“她想要吗?” “我的……头发?” ——问得轻轻细细、十分困惑。 辛朗并未抬目,仍盯住那茶,难言的愧疚再度漫上心房。 但很快,他沉息,依凭自身理解,与阿萝阐释道:“或许,未必是头发,亦可是其它与你有关的物件,如手帕、发饰等。” 阿萝听着,秀气的眉不禁颦起,似乎更迷茫了。 “是吗?”她喃喃道,“我还以为……她不太喜欢我,就像巫王那样。” 辛朗扯动嘴角,又一次露出苦笑。 “我不知她作何想法。”他坦诚道,“但我以为,她也许并非如此。” 他与阿萝的生母,是个细瘦、荏弱的女人,常年缠绵病榻、郁郁寡欢。她眉眼寡淡,极少露笑,和巫王仿佛恩爱,却又好似疏远。 在他记忆里,母亲从不曾忤逆父亲,接受所有安排,好像没有任何意愿。 母亲的眼型也平而钝,有着与阿萝相似的杏眸。可自母亲眼中,他总能捉到一抹忧郁,如雾般朦胧悬宕,令他猜不出缘由。 ——兴许,那缘由有阿萝的一份。 只是,这一切终归与阿萝相距太远,不该成为干扰她生活的羁绊。 “你当真不必勉强。”辛朗道。 “我与你说过,在我面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曾经如此,往后亦然。” 阿萝垂首,许久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辛朗凝望她,只见她指尖微动、叩击杯身,似是潜移默化、学来了魏玘的某种习惯。 终于,阿萝杏眼一抬,扬声道:“杜松!” “诶——”小少年的声音遥遥飘来,“阿萝娘子,有何吩咐?” “劳烦你,可否为我取把剪子?” …… 待到魏玘回府,暮色已然四合。 白日时,他与梁世忠商谈,约上随行令使,处置孤幼庄被焚一事。除却丁武下落得他授意隐瞒,其余细节,众人无不如实记述、禀报朝中。 依魏玘所见,当前的局面尚且不算颓势。 虽然太子即将获知阿萝身世,但柴荣已死,此事也没了支撑。倘若太子有心利用,定要耗费时日,寻求更多佐证。 而在当今的翼州,丁武捣毁孤幼庄未果,反而暴露松香茶寮,夺去众人目光。只要保住丁武性命,再借秦陆证词,自能握住太子劣迹。 当然,筹码多多益善。他还需再作谋划,力争对太子一击即中。 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忙碌太久,几乎片刻不停,合该稍事休息,粘一粘他私定终身的妻子。 魏玘身披月色,迈入都尉府,直奔后院。 才及月洞门,一道细影远远显露。阿萝背对石门,面朝后罩房,正仰着纤颈,对月遥遥出神,十指径自纠缠,似乎有所思虑。 魏玘不露声色,压轻足音,缓缓接近阿萝。 少女对此浑然未觉,纤指轻拍着,叩出缥缈、低微的声响。 “窣。”长臂倏而一揽。 阿萝毫无防备,惊得柔肩一颤,便被魏玘困入怀中,撞上硬实的胸膛,与他严丝合缝地偎着。 她回眸,愠恼瞪他,委屈道:“子玉,你吓着我了。” ——埋怨归埋怨,倒是没有挣扎。 魏玘勾唇,抚她腰间一道软,牢牢扣在臂弯,不与她回嘴。 眼前的少女肤如凝脂,白颊微鼓、泛漾薄红,俨然一副愠恼模样,清亮的眼却盈着柔水,像坠落明泉、徐徐飘荡的两汪桃瓣。 漂亮又可爱,是她烂漫、纯稚的姿态,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甫一见她,他积攒的疲惫均被扫除,转瞬又被她填满了缺失的空暇,烧起满腔炽火,翻来覆去地灼他心尖,惹得他喉头微滚。 “我知错了。”魏玘讨好道。 借这一刹的曲意逢迎,他垂首向她,要去啄她双唇:“我向你赔罪。” 他说得冠冕堂皇,阿萝听得想笑。 她也想他了,本不会推拂他。可他烫得厉害,气息像沙里的火种,洒落她肩与颊侧,突兀烤她一下,令她想起今晨的荒唐。 ——他以极不应该的方式,吻了她很久很久。 阿萝赧着颊,推开凑来的脑袋。 “不、不行。”她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我、我不准你再吻我了。” 魏玘眉峰一挑,旋即明了她心绪。 他锲而不舍地偎去,只以鼻尖蹭她鬓发,姑且以退为进,口吻亲昵又讨好:“好阿萝,我洗漱过了,此刻干净得很。” “况且……”他话语一曳,沉了嗓音,“都是自己的,还嫌弃什么?” 阿萝身子一绷,被他话语搅得又惊又赧。 她掀眸,嗔怪似地瞧他,却对上一双清亮、无辜的凤眸,促狭的笑意渊流深深。 入耳的后话一本正经—— “我用过午膳,真有残余,早被我吃干净了。” 越说越无耻、越说越露骨了。 阿萝耳热,脸颊桃意纷漫,却又因着几分纯稚,认真思考起魏玘的话,想他所言确实不虚。 她没了法子,索性双眸一合,认命似地指了指脸颊。 “啵。”魏玘得允吻她,见好就收。 他内拢手臂,搂紧娇小的少女,到底记挂她先前容态,顺势道:“你方才那般出神,又在背着我、想些什么?” 阿萝记起搁置的心思,软唇一抿,将身子埋向魏玘的胸膛。 她轻声道:“子玉。” “你说……我母亲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女鹅驯犬真是效果拔群(感慨) [1]引自李开先《宝剑记》。
第100章 花幕暗 魏玘闻言, 眼底沉光一寒。 他心下明了,想阿萝谈及生母, 定是自辛朗处听说了什么。 昨夜, 他就阿萝之事,为辛朗指明对策。见其愁眉渐展、眸光愈坚,他当即断定,不出三日, 辛朗就将辞别众人、赶回巫疆。 除此之外, 他也多少猜到, 辛朗又会老调重弹,与阿萝再谈血脉、家人云云。 可他并未想过, 对方会提到巫后。 魏玘敛神,若无其事道:“为何突然想起这个?” 阿萝埋着头,纤臂扣拢, 搂他劲瘦的窄腰, 与人偎得更实了,方才坦诚道:“今日,我阿兄来辞行, 说要剪我一段头发, 带去给我母亲。” “我原以为,我母亲也不喜欢我。可辛朗说,她或许……也不算是不喜欢我。” 魏玘神情不改,任由她环紧,挑起她一缕如云的乌发。 他垂眸, 长指微动, 缓慢搓揉, 看月河流淌、将绸缎般的青丝寸寸染白。 “你如何处之?”他道。 阿萝蜷着肩, 仰起面庞瞧他。 “我同意了。” 她一顿,长睫微翘,轻声试探道:“我这样做,会让你不高兴吗?” ——到底是记得,因为她,魏玘与巫疆王室不大对付。 不待人回应,她又拧了拧身子,钻向他胸膛,猫儿似地贴往搏动的心口:“若你不高兴了,便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 赔罪?魏玘眉峰一挑,想她学得倒快。 他不语,刻意冷了目光,向阿萝垂首而去,所求不言自明。 阿萝惯是不含糊的。她会意,立时踮起足尖,往那漂亮、微凉的薄唇送上一吻。 二人的双唇才是相碰,灼烫的气息倾涌而来。 魏玘长臂一拢,锁住阿萝后腰,将那轻盈的身子压进怀中,吞掉她微颤、青稚与惹人的娇怯。 他比从前更加炽烈,像凶兽捕食、涸鱼渴水,因已与她握雨携云,再不存任何遮掩。 月泽穿梭,绘出整洁、敞亮的后院,和院里恍若叠融的人影。若以星辉为针,只怕两对眼睫也要密不可分地织在一起。 阿萝被魏玘吻着,清明逐渐远去。她绵了身子,像跌进熊熊的烈火,从双颊烫至足尖。 此刻的光阴尤其漫长,长到她摇摇欲坠。 可她尚存着最后一丝神智,勉力挪动纤指,按住那蠢蠢欲动的不速之客。 魏玘停了手,就此松开阿萝、沉眸瞰她。 在他面前,少女睫羽清润、白颊烧红,如雨濯的一枝芳桃,气息乱而促赧,已然无力再受。 ——纵然如此,那只按住他的小手依旧坚决。 “不、不能。”阿萝软着嗓,声明立场,“我们、我们不能再要了。” 魏玘翻腕扣住她,破开她五指,与她十指相锁。 “不喜欢吗?”他道,“是我不够好?” 他问得直白又臊人,换作寻常的越族女子,或要含羞掩面、难以招架。 但阿萝终归与人不同。她掀眸,对上他如火的视线,杏眼亮如泉水,坦率又真挚地应他:“喜欢的。你好得很。” “但是……”她话锋一转。 “正所谓,气阳血阴,人身之神,阴平阳秘,我体长春。[1]我们应当细水长流,闲暇时多多读书,力求日益精进、好上加好。” 这是什么理论?魏玘听得想笑。 他本也是存心逗弄,不会当真对她做些什么,听她这番话,索性不应,只沉沉凝视着她。 见他如此,阿萝抿着嘴,眸光向下一掠,飞快挪回原处,清丽的脸蛋愈发红了。 “你很难受吗?”她小声道,“若你实在难受,我也可以和你一样的。但我从没有那样做过,未必能如你那般,叫人舒……” “唔唔!”后话又被捂住了。 魏玘赧着脸,耳根烫得厉害,神情颇为复杂。 许是面前的少女烂漫天真,又生得一副清丽出尘、纯稚姣好的皮相,自她口中说出那些事,竟令他心头撞鹿、尤其臊赧。 他自是不肯剖白,只道:“不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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