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他字句一曳,“我现下告知与你,也不算迟。” 听见这话,阿萝立时来了精神。 她支起身子,望向魏玘,杏眸光彩迸发,就差把好学二字写在脸上。 “你说吧。”她兴致勃勃道,“我准备好了。” 魏玘故作淡然,嗯了一声,又垂首,凑往阿萝耳畔,与她低声地说了些什么。 烛光摇曳,染红金壁。两道人影绘在上头,彼此相对。纤细的那个却倏而微颤,好像生根,又好像凝固,端端地静伫在原处。 阿萝的脸蛋一点一滴地变红了。 她攥着小手,捏住裙袂,无措地睁圆杏眸,不知作何回应。 魏玘说得太直白、太细致。她听得掌心发热,被他的话反复敲打,忽然想起一涌奔流的烫雪。 ——热腾腾的、溅洒的雪,被朦胧的她轻轻抹开。 阿萝心神一晃,自那夜抽回思绪。她掀起眼帘,与魏玘对视刹那,转瞬又躲避他目光。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轻轻,像是怕人撞破。 魏玘答得漫不经心:“书里读的。” 他视线游移,勾勒她漂亮的颈线,又挑起她一缕发丝,纳在指间摩挲。 “书里?”阿萝小声惊呼,“有这样的书吗?” 魏玘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曾经,他无心男女事,自请免于司寝,却也在年少青涩时,粗略了解过一二,又凭借着过人的才智,将见闻统统记在脑内。 比起他,阿萝更加单纯、稚拙。他想,她许是要消化一阵,才能接受这类图书的存在。 哪里料到,小少女睫羽扑扇、眸光闪烁—— “子玉,我也可以看吗?” 魏玘闻言一滞,手腕也猝然停顿。 阿萝抬指点唇,面露探究,又道:“听上去,好像还挺有趣的?我只是看一看罢了,又不做什么坏事,应当不要紧吧?” 说着,她转眸,看向案间堆叠的一摞鱼鳔。 “真奇怪。这玩意竟能避……” ——话语戛然而止。 阿萝抿起唇,就此收了声,耷拉下脑袋,将食指向内蜷回。 魏玘发觉她异常,本还当她说得太多、心里臊赧,可自她垂睫不语的模样来看,更像是心绪不宁、黯然神伤。 他忖了须臾,低声应她道:“能看。” “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有我在,没有你不能做、不敢做的事。” 阿萝仍未抬头,只细细地嗯了一声。 魏玘拧眉,越发不安。他松却她发丝,转而寻她手掌,轻轻扣拢她手背。 “啪嗒。”泪水突然摔落。 魏玘错愕,目睹玉珠破碎,甫一抬头,竟望见一双湖似的杏眼。 阿萝吸了吸鼻子,仓皇拂了泪,勉力维持平静,将气息压得又窄又稳:“子玉,你找来鱼鳔,是因为不想和我有孩子吗?” ——近乎冰冷的推测,几乎占据她全部心神。 方才,她念着鱼鳔的由来与用途,忽然发觉,魏玘的目的在于避子。 意识到这点后,她茫然又彷徨,既不明白魏玘的用意,又生出一股难言的失落,好像他对她心生顾虑、决计躲她远远。 如是寻常,她定会相信魏玘。但事关血脉,她总会想起蒙蚩,和他为她所作的一切牺牲。 她畅享无数次,要像蒙蚩爱她一样,去爱她与魏玘的孩子。 可她从未料到魏玘会不允许。 “为什么?”阿萝道。 她压住啜泣,语句仓促而碎乱:“是我不够好吗?我会努力的。我从没有做过母亲,但我会好好学习,会像阿吉那样……” “咚。”后腰撞上案沿。 将出的话语被风截断。双唇叩压下来,刻印蛮不讲理的乱吻。 阿萝毫无防备,便被人按往胸膛、纳入臂弯。腰际的臂力大得惊人,轻易抱她起身,像捏起一片羽毛,又令羽毛徐徐飘下。 她的背脊贴上木案,小手不知所措,四处寻找支点。 “哗啦。”案牍被扫落。 魏玘睁开双眸,眉关紧锁,眼底火色炽盛。 他抬颈,双唇退开几寸,吐露的字句低而烫哑、简洁有力—— “抱我。” 话音刚落,气息又来,不留任何闲暇或空隙。 阿萝别无办法,只得照做。 她勾住魏玘的脖颈,迎接他深吻,任泪珠滑落,滚过她微赧的粉颊、叠没的朱唇,染上霞似的斑驳,汇成舌尖的一点清涩。 这个吻比从前更重,岿然不移,像压在她唇间的磐石。 可她能感觉到,磐石破绽百出。它急躁、气恼、匆促,像来势汹汹的报复,却在触碰她双唇时碎开一角,淌出绵延不熄的熔流。 她好像惹他生气了。可他舍不得罚她,只好如此讨要。 阿萝的脑袋越发晕沉,意识似要远走。 在她失神的前一瞬,魏玘终于离开了她。他注视她,眼底火光未熄,擒住她无力的手,近乎强硬地展平五指、贴上他心口。 扑通。心跳的搏动尤其强烈。 泪雾弥散,阿萝视线愈清,瞧见了男人漂亮、俊朗的面庞。 魏玘的脸色并不算好。他眉宇阴沉,唇线紧绷,凤眸更是烈浪不减。可他垂首向她、与她鼻尖相蹭时,动作又分外轻柔、恋恋不舍。 他干着嗓问她:“我何尝不想?” “你知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与你全无保留?” 阿萝听得懵懂。她眨着眸,缓缓凝聚思绪,听懂了他话里的内涵。 似是为应和她猜想,她竟发觉两处跳动——其一在指尖,源于他跃动的心口;其二似与他心跳同步,一下又一下,轻轻叩打着她。 这令她越发困惑,更加不解他行为的用意。 “那你为何要找鱼鳔?”阿萝道。 魏玘默然不语,眉关蹙拧更深。他眯目看她,似要将她吞筋剥骨,却败给她湿润的长睫、鹿似的水眸,只落下一声低叹。 “因为我在意你。” 他敛尽锋芒,字句庄重、诚挚:“我必须对你和孩子负责。” 这既是魏玘的原则,也是他对阿萝的承诺。 二人身份特殊,虽已互定终身,但终归不是明媒正娶。假使阿萝此时有孕,既会为婚事平添难度,又会让她与孩子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他,她已经受过恶徒的攻击。在扫清障碍、排除危险前,他绝不能再让她承担更多。 “你知道,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魏玘的话语稳泰、笃定,传入阿萝耳中,逐渐稳住她心神。 她蜷指,扫过他胸膛,似被他烫了一下、焦灼难耐,飞快地缩回手来,转而攀住他的臂膀。 “那……”阿萝嗓音细软,小心翼翼,“你为何要找巴老?” “肃王府里不是有良医所吗?” 魏玘沉眉,俯瞰案间的少女,见她眼波如水、眸藏清光,越发爱怜无奈。 他再度低下头去,吻她小巧的鼻尖,不答她话,先抛下委屈的埋怨:“你还真是狠心,不顾我身上难过,非要刨根问底。” 难过吗?阿萝白颊一红,仿佛感同身受。 魏玘见状,不禁轻笑一声。他不再逗她,只与她移回话题,道:“你可知晓避子汤?” 阿萝收了神,顺势回忆所学,忽记起某处药方,眸里惊讶转瞬而逝。 面前的魏玘视线未改,仍专注瞩她。他瞧出她顿悟,也勾起唇角,牵出一缕亲昵的薄笑。 “现在你知晓了。”他低声道。 “府内良医尽职尽责,但太过古板,只称殿下贵体、尽兴为宜,再配些避子的汤药,让我予你喝下。可我哪里舍得伤你身子?” 阿萝默默听着,记起巴元对她的提问,终于明了内情。 她抿起嘴,心里越发愧怍,直白写入眸瞳,又因适才哭过,睫梢也沾满泪珠。这番景象本该惹人疼怜,如今要她自省,倒显得无理取闹。 真是太坏了!她怎会这样误解他? 虽然她暂且没有生子的意愿,但她也不该冤枉他、令他平白受难。 阿萝赧着颊,想出了补偿的办法。 她抬掌,离开魏玘的手臂,抚向他瘦削的颌、柔软的唇,停留于他唇珠,轻轻按压一下。 “我……”阿萝认真又执拗,“我想你了。” 魏玘一讶,还未回应,便见她小手一卷,就近攥起一只鱼鳔,直直塞往他身前。 少女的杏眼亮晶晶的—— “我们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阿萝:just do it!(拍床)好狗狗,快上车!! 明天还是晚上23点更新,谢谢宝宝们~ [1]医书是我参考古籍的名字编的(闭眼)我就是书名裁缝。 [2]引自《庄子•养生主》。
第103章 屏中虎 魏玘眉峰一挑, 几分讶异倏而闪过。 阿萝的嗓音温绵如常,出口的话语却远超他预料, 一度令他心下生疑, 不知她是否当真。 他垂目,俯瞰眼前景象,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只见长案横斜、书卷散乱,清丽的少女置身其间, 水似的杏眼明亮、雀跃, 小手攥住鱼鳔, 直直伸向他,好像非要他收下。 “子玉, 快些呀。”阿萝软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择日不如撞日。” 话已至此, 那玩闹似的邀约已是千真万确、颠扑不破。 魏玘按捺笑意, 故作惊讶道:“现在?” 他一顿,匆匆环视四周,又俯身向她, 与她前额相抵, 字句近乎呢喃:“你想在这里?在本王读经理政的书房?” 阿萝听罢,朱唇一抿,双颊漫开桃似的晚霞。 她自然明白,魏玘是在揶揄她。他将书房二字咬得极重,笑她在这样庄重、肃穆的大殿, 偏要与他做什么荒唐的怪事。 “不可以吗?”她娇赧道,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样。” “还在翼州的时候, 你不也是这样吗?一边与我说道柴荣、讲了好多正经话, 一边又……” 说到这里,少女猝然中断。 魏玘的双唇仿佛压城,吃掉她未完的话语,连所有不满也斩草除根。 与她相处至今,他已十分熟稔,深谙她每一弧唇线,能一击即中、让双唇严丝合缝,好像二人天生契合,而她生来就是他的一部分。 这个吻别有图谋,故而相对短暂。可于阿萝而言,它依然沸腾,烤得她思绪迷蒙、泪光微泛。 魏玘退开几寸,凤眸幽邃,深深凝视着她。 他眸里燃火,嗓音也微沉:“就你会说,说完了,留我一人臊赧。算我求你歇歇,养精蓄锐,留到后头再说。” “多说一些,也多爱我一些。” 阿萝长睫一颤,听出他意思,双颊热得厉害,便要抬手去遮。 恰是此刻,一股力道卷来。魏玘搂紧她腰肢,将她自案上抱起,助她在边沿坐稳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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