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倏而莞尔,弯起月似的笑弧。 ——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在她触碰黄土的一瞬,她的父亲已跋山涉水而来,紧紧牵住她,将她交到她爱人的手中。 十八件嫁妆,终归不辱托付。 阿萝合眸,吞下泪涩,无声地跪了一阵。 她好像听到女童的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唱着离别的曲子。 歌谣尽去,阿萝睁开双眸。 她取出鲜花,缀上土丘,将盛日的春意呈给父亲。 尔后,她起身,向枫树深深叩首。 “蝶母在上,我是阿萝。” 她嗓音绵柔,话语虔诚尤是:“我来得不巧,时辰未至,不见月色,也没有供果。可我知您慈悲,仍想说说我的心愿。” “其一,求蝶母庇我国土,风调雨顺。” “其二,求蝶母护我养父,转世轮回。” “其三,求蝶母眷我亲友,平安顺遂。” 说完这些,她又拜再起,拾起周身物什,向山下缓缓走去。 ……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日轮高悬,照出山棱清晰、河光流金,便有照金山的美名。 山路上,攀谈传来,人声乘风徜徉—— “去得这样久,许愿了?” “是的。” “许了什么心愿?” “不告诉你。我是说给蝶母听的。” “我吻你一下,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 “我吻你两下,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好的。” “你吻我一百下,我也不会告诉你。” “……” “……” “那你吻我一百下,我就不问了,好不好?” “好的。这样可以的。” “你想我亲何处呢?” “……” “真想知道?” 渐渐地,人声稀落,向山外那头隐去了。 照金山重归于寂。 微风逐云相走,徜往人间,拂过炊烟,扫过面庞,落往一缕缕乌黑的发丝,见它由墨生雪,跨过光阴与岁月的长河。 而在青山顶端、老枫树下—— 微隆小丘上,春光锦攒里,破土的新芽柔韧生长。 【正文完】
第120章 小别离 临轩册命[1]结束,时辰正值晌午。 待到越帝移驾,魏玘拂袖、散却道贺百官,终于得了空闲。 太极殿内重归于寂。他负手而立,掠视宽敞的殿阁,忽见清风徐来、卷起绛纱薄帘,仿若少女朱裙、婆娑起舞。 魏玘心旌一曳,锐目柔和几分。 他太想、太想阿萝了。 蛊乱未平时,阿萝日不暇给,为了方便救治中蛊者,甚至搬入杏楼暂住。他深知轻重,便也按下思念,竭力予她配合。 水蛊解除后,二人重聚枕席,原想稍事温存,立储诏书却紧随而来。他忙于备礼,终日出入皇城所司,又与阿萝会少离多。 而今,立储礼成。他只想尽快见到阿萝,以解相思之苦。 魏玘不再停留,行向殿外。 廊下,川连已等候多时,瞧见魏玘出殿,当即迎上前去。 他抬目,打量面前人,只见三梁远游冠、红裳绛纱袍、素纱中单、翠緌犀簪,无一不属储君衣冠,东宫之尊彰明昭著。 大势已定,他的明主再也不必韫椟而藏。 川连感慨万千,不欲表露,便化作一道周正的稽首四拜礼。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魏玘见状,眉峰一挑,垂臂搀人起身。 “宋卫率倒是知礼。” ——原是东宫易主,从前的宿卫长也受了拔擢,领了太子卫率的官职。 听出他调侃,川连莞尔道:“殿下谬赞。” “舆轿已备,恭请殿下移步。” 魏玘颔首,随人离开,又乘上舆轿,前往东宫。 太极殿与东宫同处皇城,穿行不过三五朱门,行程已将将过半。 距离东宫愈近,魏玘的唇角愈是上扬。 打从他接下诏书起,肃王府众人陆续整理行装,只待典礼过后、迁至东宫之中。其间,册立皇太子妃的诏命更是一并而来。 想必回到东宫,他就能见到阿萝了。 好想她。今日再无行程,他有大把光阴,可与她尽情相处。 …… 东宫广阔,占地近有千亩[2]。 舆轿行入其中,临近核心,便受魏玘唤住、停在崇化门前。 魏玘下轿,屏退川连,只身踱步,走向瑞正殿——那里本是他一人的寝殿,经他授意,已成了阿萝与他二人的居所。 如此调整并非师出无名,乃系事先奏报、得了今上的恩准。 典礼之前,魏玘专程请示越帝,道是阿萝天资聪颖、仁心仁术,不若稍改东宫布局,既能地尽其利,也能让小神女发挥所长。 这般奏报乍听有理,越帝却心如明镜。 说什么发挥所长,不过小子动情,想借花献佛、讨心上人欢喜罢了。 越帝也曾年轻,深知赤忱真心乃是世间少有,便佯装不知,大手一挥,允了魏玘的请求。 于是,便有今日这一遭—— 魏玘一壁踱步东宫、受侍从下拜,一壁观察周遭、暗自考量。 灌木、绿植、池水、步道……景致映入眼帘,与舆图所绘如出一辙,大有可修可改之处。 东侧那方花圃,栽有芍药、月季等,除了好看,别无用途。不妨种上大黄、薄荷、当归等常用草药,容阿萝灌溉照料。 西边那池荷塘,莲枯时死气沉沉,自可放入锦鲤,给阿萝观赏。 南侧那条步道,两旁丛草太过郁葱,应当适度修剪,避免青蛇游走迷失、害阿萝担忧。 是了,还有青蛇。念在阿莱劳苦功高、悉心护主,倒能修出一片杂草,供小蛇栖居;亦可捉只漂亮的雌蛇,伴它风花雪月。 而从前的太子妃寝殿,便用作书阁,收纳越巫两族典籍。 魏玘思量大半,行程已至重点。 抬目看去,瑞正殿近在眼前。杜松立于殿外,正与奴婢攀谈——他已晋为侍臣,勉强算是半个小官儿,能论资排辈、发号施令了。 听见足音接近,几人齐齐回首,向魏玘下拜而去。 “参见太子殿下!” 魏玘免了礼,便见杜松提步、引他入殿。 二人拾级而上,且行且谈。 “陈设备得如何?” “殿下放心,都备好了。依殿下吩咐,与谨德殿一模一样!保准叫阿、辛妃舒心惬意,不必耗费功夫、摸索环境。” “鸡羊安置何处?” “受陈家令唤人拉着,养在典膳局外头啦。” “阿萝呢?可是等得急了?” 谈及阿萝状况,杜松步伐一悬,僵滞似地,缓缓回过头来。 魏玘拧眉,心间预感不祥。 “怎么?” 杜松吞咽一下,为难道:“殿下,依照册妃礼制……” “您一时半会儿可不能见她。” …… “阿嚏!” 阿萝打了一个喷嚏。 身旁的医娘关切询道:“阿萝,要紧吗?可是受凉了?” 阿萝摇头,点上鼻尖,轻轻揉了两下。 “不打紧。”她道,“应是这被褥沾了尘、惹我鼻痒。” 话虽如此,她总觉着何处奇怪,像是心尖受猫儿挠了一记,又似坠挂什么、反复惦记着。 她边想着,边环视四下,瞧见被褥蜷曲、衣柜双扇大开,散开的行囊更是乱作一团,立时如临大敌,记起当务之急。 ——还得整理今后要住的厢房呢! 恰于今日,典礼期间,曹内监抵达东宫,通报婚礼吉时,又传礼制与诏命。 按照大越礼制,自纳妃吉时定下起,直至婚礼正式举行前,准太子妃不能与太子见面,只能居于娘家、等待太子亲迎。 然而,阿萝是巫族公主,真要返回娘家,就要去巫疆王城,未免太费周章。 是以越帝下诏,准她自择去处。她思来想去,便想巴元和蔼、与她情同祖孙,便往杏楼征询巴元意见,自然得允小住杏楼。 事出突然,阿萝无暇告知魏玘,便请杜松代为转达。 对于迁居杏楼一事,她未觉不快。毕竟前日,她才在楼里住过,熟知环境,更与会内医师处得不错,不必担忧人际来往。 非要说,她只是相思苦极,想魏玘想得厉害。 可是,这也并非不能忍。来日方长,忍过这阵,她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思及此,阿萝抿起嘴,弯起两泓梨涡。 子玉不见她,定会想她极了。倒也好,她天天佩着他打磨的指环,时不时便受它灼上一下,可不能只叫她一人吃这种苦。 她眼眸一眨,不再细想。 “我们继续吧。” 医娘颔首,与阿萝合力,各自捉住软褥的两角,扑簌簌地抖动。 她手头忙碌,嘴上却不闲,与阿萝笑道:“多亏了你,我才讨了空,不必在杏楼夜值,可回家陪陪我儿与夫君了。” 阿萝弯起杏眼,望向说话的聂医娘。 越瞧着,从前见闻重回眼前,她眸里的清波也越发温柔。 聂医娘医术精湛、宅心仁厚,为给百姓验蛊,数过家门而不入;更于蛊乱过后,在杏楼连夜当值,以防遗症卷土重来。 这样的医者何止聂医娘一个?蛊乱解除之迅、快、稳,离不开所有医师的努力。 “聂医娘,你辛苦了。”阿萝道。 “我平日无事,正好趁此机会、来杏楼帮忙。之后的事只管交给我。” 聂医娘掩嘴,咯咯笑起来:“你也够呛。解蛊那一阵,数你最忙,既要在杏楼照料病患,还要去和官太医们沟通病情。” “那帮老顽固不喜民医,你可是唯一的特例。” 受到称赞,阿萝有些害臊,小手绞在身后,不知如何回话。 聂医娘知她性子,不再逗她,同她稍作寒暄,便摆摆手,与她告辞离开。 待人走了,阿萝放出躲藏的青蛇,另手清扫厢房。 这间厢房位于杏楼二层,内里陈设古朴、典雅。甫一出门,走下右侧的木梯,便能径直前往一层诊堂,方便夜值坐诊。 她打算趁此机会,多去诊堂坐诊、夜值,既能帮助百姓,也能减轻同僚压力。 至于魏玘,须得规规矩矩、捱过这阵子才行。 …… 此后,阿萝践行心愿,在楼内亲身出诊。 因有神女美名,册妃诏书又传遍上京,看诊的病患削尖了脑袋,都想受她诊治,以致诊堂挨山塞海、众学生被迫维持秩序。 阿萝耐心,请病患罗了队列,逐一接下、诊过。 待到病患悉数散去,杏楼已灯火如豆。 阿萝起身,本欲活动筋骨,忽觉双足僵硬,旋即失去重心、跌坐回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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