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独居,谨遵蒙蚩教诲,守住小院,认真生活,努力等待父亲的归来,进而每每期盼、每每落空,周而复始,走过十三载春夏秋冬。 若要她说,等待这东西太过磨人,像水作的一只手、铁炼的一柄锤。 它不由分说,拽她上命运的铁砧,以失望与谎言为柴,烧得两面通红,一遍遍捶打她筋骨,予她一场永不能实现的幻梦。 幻梦美好,却由血泪铸成。她所盼望的一泻月华,只是森森白骨的映照与倒影。 阿萝经历了太多不被回应的等待。 她吞下孤独,小心地捧起希望与责任,用纤净、单薄的身子,捱过日复一日的落寞。 可这一次,天光亮起时——她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那人踏风而来,大步流星,受金边勾勒,锐影如松如竹,身后绘满朝阳。 无尽长河中,他与她相遇多次,展露过百般面貌,容她拨开迷雾,摸索他疏朗的眉宇,与胸膛里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幸好,她看见了真实的他。也幸好,他懂得了如何爱她。 目光交错的一刹,曾经的话语重回耳畔。 ——子玉,这天下很大吗? ——不过尔尔。 ——尔尔是多大? 事到如今,二人自不待言:所谓尔尔,并非囿于他股掌之间,而系凝为极大、又极小的一点血珠,沁在她方寸心上。 远处,魏玘停下脚步,与阿萝迢迢一笑。 阿萝也笑了。 她知道,今时今日,那两块相似又不同的顽石,已契成仿若天生的一把锁,再也不会分开。 既然如此,未来的他们会走向何方? 答案无从知晓。 此时此刻,炊烟袅袅—— 阿萝站起身,发袂纷扬,向魏玘提裙奔去。 作者有话说: “在希望坍塌的地方,燃烧着重生的迹象。”——鬼卞《向死而生》*。 * 这首歌是金属嘻哈,不是古风歌,宝宝们谨慎搜索。bgm我更建议winky诗的《不枉》。 虽然这章看着真的很像结局,但确实不是。所以,有没有宝宝能猜到下一章正文完结的结局要写啥?
第119章 山有灵 三月初三, 春风阵阵,穿林走叶。 郁葱葱的林径边, 一树木棉花压梢而生, 瓣红胜火,被人单手捉住。 那手又窄又薄,肤光清润如雪,指似纤葱, 受一枚小戒扣住——淡白, 玲珑, 净透如新,不见丝毫磨损, 显是备受呵护。 阿萝牵了花,凑到近前,眸光清亮, 映出丹花轮廓。 她问:“子玉, 好看吗?” “好看。”魏玘道,“只是……” 他收了声,垂下修颈, 望向怀中竹篮。 篮里花团锦簇, 柔枝堆叠其间,各色交相辉映,几乎装满整个春日。一条小蛇藏身叶下,被压得不堪重负,幽幽吐着信子。 “嘶……”阿莱很不满。 魏玘不由莞尔, 向人呈上竹篮:“你瞧。” 阿萝回眸, 这才发觉阿莱的处境, 忙探手, 将伙伴接来腕上。 “何时这样多了?”她嘟囔道。 阿莱盯她,委屈似地,甩动细长的尾尖。 一人一蛇对望,便有桃红染往白颊,纤翘的软睫扑扇两下,显出渐浓的愧赧。 “对不住。我不是存心的。” 这头的阿萝连连致歉。那头的魏玘只作旁观。 他不露声色,将前景收入视野,目光如水,淌往阿萝的面庞。 她比从前更漂亮了,乌发高盘,朱唇秾丽,螺黛勾眉,绘成灵动、娇俏的水湾,一双杏眸清莹莹的,像珠光点萃的湖泊。 魏玘眸光渐沉,瞧得愈发心痒。 想来岁月败人尔尔,落到阿萝身上,到底是不灵验的。 ——五年光阴眨眼而逝,于她眉眼之间,竟捉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那一夜厮杀过去,恶人悉数伏法。水蛊之乱震惊朝野,太子魏琰被废,流放至黔州,祸事及其朋党,乃至皇后陈氏与母族。 之后,祭司受川连捉拿,巫疆文书也适逢其会,力证阿萝身份。谁也不曾料想,杏楼里勤恳谦逊、妙手回春的小神女,原也系巫族王室。 风波平定,水蛊解开。越帝立肃王玘为太子,册巫疆公主辛萝为太子妃。 因着魏玘深得民心,阿萝又有美誉在外,二人婚事传为佳话,连那一鞍一马、鸾凤和鸣的夫妻模子,也流入坊间、影响千家万户。 入主东宫后,魏玘偕志同道合之人,平冤假错案,打贪官豪强。 阿萝伴他左右,也孜孜不息,俭用度、行救济、理医政,更借东宫支持,缓和越巫两族矛盾。 夫妇合作如此,使得大越日益强盛、两族愈渐和睦。 又过五年,越帝魏翀病重,禅位于太子魏玘。魏玘登基为帝,尊魏翀为太上皇,封辛萝为后。 权势之争尘埃落定,往昔的承诺合该履行—— 魏玘抬臂,折下那枝木棉,掷入竹篮,便搂住阿萝的腰肢。 阿萝毫无防备,惊得柳腰一颤,顺势望去,对上一双乌沉、噙笑的凤眸。 “随你心意即可。”魏玘道。 他顿了顿,又认真道:“只有你,最懂蒙蚩的喜好。” 听见这番话,阿萝眸光更亮。她抿起嘴,点点头,唇边梨涡清浅,娇纯又恬淡。 二人便继续走着,一壁行向山脚,一壁采撷鲜花。官皮箱小巧依旧,受魏玘拎住,外头的银锁些微晃动,碎光青白如鳞。 愈向里走,道路愈渐开阔。过不多时,一道人影也显出身形。 那人着了蜡染蓝袍,负手身后,在山下来回踱步。听得足音,他循声抬首,立时欣喜迎上。 “参见陛下、皇后殿下。” 魏玘挑眉道:“你倒是生分。” 辛朗闻言,微微一笑。他又抱拳,温声道:“既承王位,礼节不可或缺。” 魏玘勾唇,上下扫视辛朗,眸里多了赞许。 打从翼州别后,他和阿萝未与辛朗再见,只自书信获知其动向,譬如境内安稳、迎娶巫后、添得子嗣等,皆是令人振奋的喜讯。 而今,在照金山脚,几人终于久别重逢。 辛朗移目,自魏玘转向阿萝,望进她一双杏眼,笑弧更深几分。 他道:“你变了许多。” ——变得更温婉、更稳重了。 这般弦外之音,受他按下不表,阿萝自是听不出的。 “真的吗?”她凝眸,忖过须臾,很快找到解释,“许是我来之前,用了德卿赠我的口脂。” “不好看吗?” 辛朗笑答:“没有的事。” “郑三娘子品味上佳,择这一色,最是衬你。” 说着,他一顿,再开口时,语气稍显犹豫:“郑三娘子和川连……” 谈到这两人,阿萝与魏玘相视一笑。 “放心。”魏玘口吻轻松,“他二人好得很。” 他从来言而有信,甫一即位,便还江阳宋氏自由,更予川连机会,容其辞去职务、尽心行事。 只是,川连自己另有盘算。脱开先祖束缚,他仍视魏玘为明主,遂于面上离开王府、兴办醉仙酒楼,暗里继续替魏玘效力。 至于郑雁声,也理解了魏玘的用心。宗族门楣受挫,她临危受命,整肃家风,钻研织造,广行贸易,让将败的郑氏起死回生。 在她正式接掌家族后,二人的婚事也如期而至。 想起此间种种,魏玘低笑一声:“郑三业已有孕,动作快极,不似我与阿萝这般温吞。” 阿萝鼓腮,闷闷道:“你不能怪我。” “分明是你想多欺负我一阵,不愿有人从中捣乱。” 受人控诉,魏玘坦然应下:“是我。” 言罢,他收紧手臂,扣紧她一截软腰,压住玲珑的曲线,嗓音几近藏火:“可要论欺负,你也不算安生,对我又抓又咬。” “不若今夜,就来评评这理?” “咳!”辛朗重声。 他面红耳赤,匆匆旋身:“都准备好了!” ——是指祭灵物件与各方守卫。 “我们先、先上山吧!” …… 照金山常有来客,道路并不崎岖。 几人拂枝踏叶,沿径而行,顺利无忧,抵达半山腰处。 再往上去,便是一片广阔的古枫林——那里是巫族的祭灵之地,为保庄严、不扰蝶母圣心,只容亲缘故去的巫族人造访。 这便意味着,阿萝要独自前进了。 她吻过魏玘,交付阿莱,接下官皮箱与竹篮,又自辛朗处取得竹铲,继续向上攀登。 无人作伴。唯有草木窸窣。 阿萝静静行路,越过山道尽头,终于来到山顶。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青绿。 正值阳春三月时,枫树峭立成林,翠叶满缀,枝干盘虬,呈出分外苍老、错综的深褐纹路。 在一树又一树叶下,隆着一座又一座小丘。 阿萝驻足,聆听风声,任由窸窣撩过耳畔,振得枫叶沙沙鼓动。 那些小丘埋着什么,她心中自有答案。 今日,她也要与前人一样,埋下父亲的遗物,请蝶母助他轮回转世。 阿萝扬眸,环视四周,相中一棵古老的枫树。它劲挺、苍翠,下方小丘此起彼伏,显也受旁人青睐、埋葬过无数亡魂。 ——这样的地方,阿吉应当会喜欢。 为了她,蒙蚩抛开前尘,摒弃亲友,远离凡尘烟火,后又陨灭尸骨、以孤魂之身游荡世间。 如此种种,定是极孤独、极落寞的。 倘若真能转世,在那之前,自该为他寻个热闹的去处。 阿萝上前,走向老树,徐徐跪伏下去。 她挽袖,将小篮放置一旁,用竹铲掘开浅坑,这才摸向官皮箱外。 “咔。”银锁应声而开。 内里物件显露形迹,受她探手其中,小心取了出来。 一件,接着一件……银饰时而轻盈、时而沉重,被她托于掌心,用锦帕仔细擦拭,最终垂腕而下,悉数埋入浅坑之中。 待到埋藏末了,官皮箱已空空如也。 阿萝动臂、合掌,归拢散落的泥土,掩去点滴的银光。 “沙……”声音轻微。 阿萝凝眸,盯住渐丰的小坑。 眼看它平坦如新、银饰再也踪影,她如梦初醒,鼻腔一酸,忽觉掌心空落,泪水潸潸淌下。 原想复杂、困难的祭灵,真到此时,不过黄土一抔、窣窣作响。 而那些打过腹稿、要告知父亲的话语和故事,竟也如云般骤散,统统消失不见了。 阿萝垂指,抚上土面,触到一片粗粝。 也怪是,这混了草种与石、硌得人生疼的黄土,仿佛父亲的大掌,同她轻轻相抵。 透过眼前的泪雾,阿萝瞧见莹白,在指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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