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麻得难受,她按掌去揉,忍着一阵又一阵刺劲儿,瞧见四下静寂、再无旁人,这才记起,会内同僚均已归家去了。 偌大个杏楼,如今只剩她,与楼上的阿莱。 缓过劲后,阿萝离了椅,清理木案,便要去堵门前的木栓。 忽然,一道颀影隔门显现。 “吱呀。” 木门开启,有人踏风而来,瘦削、劲挺,宽肩含月,玄袍冷峭。那深嵌目窠、亮若明星的一双眼,更是尾弧微翘、如火凤凌厉。 阿萝惊呼:“子玉?!” 才说完,她记起礼制,忙掩唇,声音又轻又急:“你怎突然来了?” 魏玘望她,眸里含笑,独独不回她话。他眼风一掠,目光越过她,向楼内搜索,找到就诊的小椅,便合门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窣。”袍角倏而一滚。 他落座椅上,卷起腕口袖袂,将小臂置往脉枕。 这才道:“看诊。” 阿萝怔住,很快回神,小声嘟囔道:“你胡说。” 她知道,东宫设有药藏局,比杏楼、良医所都要大,不必让太子殿下外出求医。 “子玉,你、你快回东宫去!” “按照礼制,婚礼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 魏玘挑眉道:“何出此言?” 他翻腕,转而扣掌案间,长指敲击、打出笃笃的低响,吐露的字句冠冕堂皇:“孤来求医,请神女诊治,与礼制何干?” “况且……” 他嗓音一沉,噙着几许委屈:“你当真不担心我?” “我近日累极,你见我又少。” “真就不怕……我上气发作、有个三长两短?” 阿萝本还滞立原处,听得这话,顿时柔肩一颤、别无办法——她惯是吃软不吃硬,甫一受魏玘乞怜,心里就软得没了边儿。 她咬唇,犹豫片刻,终归受他说服,只当他是个寻常病患,而非她未来的丈夫。 “那你坐着。我来为你切脉。” 说着,阿萝来到诊案,与魏玘相对而坐,往他腕间摸索。 魏玘的袖卷得高,露着小半截手臂,窄瘦、修长,线条流畅又蓬勃,淡青的脉络显现其上、错综游走,透出有力的美感。 阿萝瞧着,只一眼,记忆陡然闪回。 曾经某夜,正是这一条手臂,牢牢压她两腕、使其举过发顶——那时,尚有清晰、圆润的几粒汗珠,顺它青筋流淌而下。 在那手臂的后方,烁着点漆似的一双眼,沉沉锁住她,里头烧着不竭的烈火。 尔后,碎吻如絮般飞落,印上她颤抖的长睫、滚烫的泪水。 阿萝掐断思绪,雪颊隐隐发烫。 此时此刻,魏玘端坐她面前,容姿泰然、好整以暇,漆眸却紧盯她,视线寸步不移地缠着,与从前的夜晚别无二致。 她垂下眼帘、装作不察,只动腕,探知他脉搏。 魏玘不动,任由阿萝摆弄。 “你这脉象……” 渐渐地,阿萝冷静下来,柔声判断道:“你的脉象不浮不沉、不快不慢、不大不小,是有胃、有神、有根的寻常脉象。” “放心。你很好,不必担忧上气。” 得此结论,魏玘却不见喜色,反而拢起眉关。 他道:“当真?” “可我身子确实不大爽利。” 阿萝闻言,不由圆睁杏眸:“你何处不爽利?且将症状说与我……” 话音未尽,纤腕俄而一动—— 眨眼间,她被魏玘反手捉住,扣来的五指宛如鹰爪,力道却恰如其分,不至于弄疼她,也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魏玘牵住、引导她,将她小手抵上心口。 “这里。”他低声道。 “瞧不见你,它就疼得厉害,苦苦折磨我。”
第121章 亏心事 阿萝睫羽一颤,颊间漫开桃意。 她抬眸,瞧见蔻丹如火,缀往玄冷的墨袍。再往上去,便是魏玘清俊、精致的五官,与他乌沉幽邃、目不转睛的瞰视。 那双海似的凤眸,只描着一人的轮廓,娇小、玲珑又纤薄。 ——那是她今时的缩影,亦是她从前的映照。 曾经,她也作过类似的表述,用纯稚而热烈的言辞,搅乱他心潮,惹他情不自胜。 那是他们的第二回 亲吻。他引导,她学习,如剥茧抽丝一般,令她逐渐知晓自己的心,继而挣开懵懂,蜕为斑斓、夺目的蝴蝶。 眼下的她,也要像彼时的他一样吗? 阿萝不作声,只垂眸、抿唇,悄悄比较起今夜与往昔。 这太不一样了。她静静地想着。 彼时的她什么都不懂,眼下的他却恶劣得不像话,非但违背礼制、偏要偷摸见她,还专程打她痛处、装病惹她疼惜。 真坏,坏极了!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他些教训。 嗳,可是呀—— 这般摸着他心口,感受那为她而起的律动,她又诚然是欢喜、雀跃的。 阿萝扭头,藏却清浅的梨涡。 她道:“目者,心之使也;心者,神之舍也[1]。” “这便是说,心脉会影响双目,可没说双目也会影响心脉。” 她一顿,清了嗓,与人不依不饶道:“太子殿下,你的病证实在太稀奇了,系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恐是治不好你。” 魏玘闻言,眉峰一扬。他目光不移,凝视面前的阿萝。 只见少女别开首去,露出一截雪颈,与微粉的耳廓——她侧颜清秀,受烛光勾勒,染上俏丽的橘红,被他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魏玘瞧得心动,不禁勾唇,眸里烈火更盛。 他低声道:“稀奇还不好吗?” “常言道,欲成大医,需得博综百家典籍、遍览疑难重症。” “既然如此……” 他曳了嗓音,牵住身前小手,引她游移、上挪,直至后话出口,已将面颊蹭抚她掌心,温沉的气息如火抛落、灼烤她细腕。 “小神女,你不若抓住机会,好好研究我、使用我。” ——嗓音低沉,含义耐人寻味。 阿萝听罢,似被烫了一下,心尖热得厉害。 那番稀奇的说辞,不过是她故意揶揄、想让魏玘难堪。谁知魏玘不疾不徐、将计就计,悉数接下她招式,更对她反戈一击。 阿萝咬唇,忖着反驳的话,竟然毫无头绪。 她没了办法,不由掀起眼帘,觑向好整以暇、姿态未改的男人。 魏玘仍与从前一样,清雅、矜贵,眸如点漆,沉光幽邃——恰也是他,用那双好看的眼眸,盯她虎视眈眈,野心浑不作掩。 见他如此从容,阿萝有些愠恼。 她撤臂,想抽回手去,却被魏玘着力握住、就此吻上指尖。 阿萝惊讶,一时忘了动作,只怔怔眨眸,任由双唇下走,宛如轻羽一片,扫她纤美的手指、润白的掌心,极尽安抚与讨好。 待到薄唇停下,他的气息已贴住她皓腕。 “可是此处?”魏玘道。 阿萝闻言一怔,很快发觉,他约是在说医师诊脉之处。 她按下不解,如实道:“是的。” 魏玘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他抬颈,离开她,将她小臂置上脉枕,又作悬腕提肘之姿,三指并行,压往她寸、关、尺。 “是这样吗?”他又道。 阿萝惊讶,杏眼圆睁:“是的!” 借由烛火,她打量、观察面前人,见他动作沉稳、手法精准,眸里惊异更甚。 “子玉,你怎会知晓切脉的法子?” 魏玘挑眉笑道:“事先学的。” ——这话似是玩笑,却字字属实、句不虚传。 魏玘很清楚,阿萝单纯、澄澈,不识政务,亦少通权势。那些算计、筹谋与厮杀,于他得心应手,于她却鲜少向迩。 她日以为常之事,左不过医术、书籍、亲友,无瑕又简单,与她性子如出一辙。 每每伴她身侧、同她共枕而眠,他凝望着她、抚她贞静的脸庞,心底的贪恋便有增无减,只欲与她白首相携、地久天长。 正因此,纵使显贵、卓然如他,在她面前,仍是满心眷眷、渴她万斛的凡夫俗子。 为了他独一无二的爱人,他会不可避免地妒忌、担忧、患得患失。 “若我不懂医术,如何与你有话可聊?” 听见这话,阿萝心神一凝。 她睫羽扑扇,对上魏玘的双眸,朦朦胧地,捉到似曾相识的阴翳。 水蛊之乱未平时,她于杏楼专注解蛊,魏玘也亲率良医、赶来驰援。二人难得相会,只惜她太过忙碌,便将他晾在一旁。 她与同僚攀谈、研讨,他便背倚药柜、一声不响地等待。及她终于忙完,甫一回首,就瞧见他双目淡昧、眼底黯光转瞬即逝。 当时,她还当是自己太累,才会生出刹那的错觉。 可现在,烛火烁亮,话语入耳,她终于弄懂了他眼里的意味。 那是明晃晃的醋意,酸得她身骨打颤,好像恨不得藏起她、掩盖她,将她吃进腹里,遮住她所有踪迹,无论好坏。 可要论他实际的作为,终归与心绪不同。 从始至终,他鼓励她、惯纵她,全力予她支持,助她展露才能、大放异彩。 情之怪极,或许莫过于此。喜欢一个人,便无私又自私,既想将人捧上高台、要全天下见证他的好,又想将人卷入绸缎、让他的好独属于自己。 想到这里,阿萝的眸光愈发柔和。 她软睫轻翘,凝望她可爱、讨喜的伴侣,心也要化成一汪水了。 “不许你瞎说。”她柔声道。 “哪怕你什么都不懂,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我也与你有说不完的话。” ——这确实是她至真、至诚的肺腑之言。 若与他,她总能呶呶不休,叨些陈芝麻、烂谷子似的琐碎事儿,直说到两人老态龙钟、掉光了牙齿,仍是没有尽头的。 对此,魏玘莞尔露笑,眸里昧光骤散。 “不一样。”他道,“若我学会了医术,自可与你有更多话说。” “譬如……” 他垂目,眼风一沉,瞩向她窄细的腕子:“我为你切脉,许能听出你心声,探你想我不想,又究竟念我多少。” 此等说法荒诞又无稽。阿萝却扑哧笑开、深觉有趣。 不待阿萝回答,魏玘凤眸一眯,眼光烫了三分,又续道:“往后夜里,我扣你脉搏,便知如何使劲、最能讨你欢心。” 话题绕了千百来弯,竟又兜兜转转、落到臊人的事儿上。 阿萝红着脸,飞快缩回小手。 她知道,魏玘言之有理。心主血,其充在脉[2]。摸到脉搏,确实可以探知心跳。 照这样看,他定是读过不少医书,对里头的内容烂熟于心,才能信手拈来、得出如此结论。 可是,他有理有据,表达的意思却是瓜皮搭李树,八竿子打不着医书的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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