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也好、现在也好,他黠睿锐敏、才识过人,学来的典谟训诰却都烂在肚里,长成一棵黑心的大树,只冲她一人扇着叶子。 一股娇赧攀上心头。阿萝开始后悔,想她八成失了智慧,才会心疼这个坏家伙。 她抿起唇儿,愠愠瞪着魏玘,打好腹稿,便要开口驳他。 ——恰是此刻,足音突兀传来。 杏楼外,有人正在接近,步伐轻盈、明快,似是一名青年女子。 阿萝错愕一刹,立时如临大敌。 许是相思心切,方才魏玘入楼时,只顺手合门,并未堵上门栓。这也意味着,不论是谁,都能在此刻自由出入杏楼。 眼下,楼里只有她和魏玘两个人。可按照礼制,二人婚前根本不该见面。 假使魏玘显露行迹,传扬出去,便是太子殿下罔顾礼法、夜闯杏楼,有损东宫的威仪与名声。 显然,魏玘也有所觉察,眉关一紧,似在思考对策。 “窣窣。”足音越来越近。 阿萝按下慌乱,强行稳住心神。 她移眸,环视周遭,瞧见身前木案,顿时来了主意。 这方木案直长、高阔,前有挡板,后方留空,大可容纳一人。如此设计原系为阻隔疾病,搁于眼下,正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她起身,拽住魏玘:“子玉,你快藏到下头去!” 二人一拍即合,旋即落到实处。 几是魏玘躲好的瞬息,只听吱呀一下,木门便被人推了开。 ——是聂医娘。 她钻入杏楼,见着案前的阿萝,登时咦了一声。 “阿萝,你作什么呢?” “我看楼里灯火不灭,还当是病患未离,将你耽搁在诊堂。可这儿没有病人,夜已深了,你怎得还不上楼歇息?” 阿萝眼眸一眨,脑袋空空如也。 “我……” 她惯不是擅扯谎的性子,滞了须臾,瞥见案间书本,方才急中生智。 “我还想再读会儿书。” 她微咬下唇,心里咚咚打鼓,唯恐多说多错,连忙转移话题:“啊,聂、聂医娘,你不是今夜归家吗,为何又回来了?” 聂医娘顾着合门,未曾觉察异样,堵住门栓,便往堂内走。 她边走,边与阿萝笑答:“我呀,粗心大意,忘了几样重要的物件,特地回来取呢。” 说着,她埋下身子,扎入另侧的书堆,径自翻找起来。 阿萝噢了一声,不再开口。 见人忙碌,她稍稍松了心神,托住香腮,终于觉出膝前逼仄。 ——魏玘就匿在案下,与她咫尺相近,好像她稍一动腿、就要撞上他了。 形势狼狈至此,一点灵犀突如其来。 阿萝发现,此情此景,正是捉弄魏玘的好时机。 这个成天欺负她、作弄她的坏家伙,何曾沦落至这般窘迫的田地?趁他无法出声、不能反抗,她要把以前的账全部讨要回来。 阿萝正襟危坐,面上声色不显。 暗地里,她挪动足踝,小心避让魏玘,俄而足尖一翘、甩开锦鞋。 她的锦鞋系由她亲手缝制,择了轻薄、柔软的面料,绣着精巧的斜纹宝相花,掉落在地时,也似丹花飘飞,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随后,便是尽心的嬉闹、跳脱、肆无忌惮—— 在无人可视之处,那只着了罗袜、小巧玲珑的右足,踏上一片宽阔的健实,稳泰如山、坚硬如铁,应当正是男人的胸膛。 阿萝抿着嘴,垂下睫,勉力忍住窃笑。 好清晰,太清晰了。落足的一刻,她分明地察觉,魏玘身躯一凝。 他在想什么?她不知晓,更猜不透他。 但她可以发觉,他的肺脏有气息在滚,卷入又吐出,胸膛也随之起伏、如山峦更迭。 阿萝杏眼弯弯,一时玩心大起。 她记着诓人的谎话,将书本捉来、摊平,视线却乌溜溜转着,一字也瞧读不进。 可惜了好书,她实在太忙,忙着踢人、戳人,在人身前又点又敲。 平日里,她被魏玘摸透了性子,总叫他得寸进尺、有机可乘,非要用一本正经的姿态,与她做昏天黑地、稀里糊涂的怪事。 而今,他受制于她,纵是被她如此欺负,也掀不起一星半点儿的抗争。 “阿萝呀!” ——聂医娘突兀开口。 阿萝吓了一跳,连忙掐断思绪、循声望去。 玩归玩、闹归闹,她到底是爱着魏玘的,自然在意他名声,不想他被人发现。 万幸是,目光所及之处,聂医娘仍在埋头翻找。 “阿萝呀。”她慨叹似的,“我知你心肠仁善,又踏实勤勉,自然不会拦着你学习。“ “可再怎么说,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这样晚了,别再读书啦!” “早点儿歇息去吧。你还年轻,根本不缺这一阵儿。” 话语絮絮,碎碎不休。阿萝听出,聂医娘似是觉着悄寂、才要说些什么,便也放下心来。 她软声道:“多谢你,聂医娘。” “你说得很对,我都知晓了,稍后就歇息。” 聂医娘笑着,仍嫌不够似地,又道:“你这丫头呀,该对自己好点儿。” 她确实不喜悄寂,但也是真心为阿萝考虑——这名娇小、纤瘦的少女,看似柔柔弱弱、不堪一击,却有百折不挠的坚韧与风骨。 且不说阿萝在翼州的善举,单论其平息蛊乱、解救百姓,也是流芳青史的功德。 她出身平民,看惯了高高在上的权贵,得见阿萝降尊纡贵、平易近人,委实对其敬佩又喜欢。 思及此,聂医娘回过头去,正要与人再说些什么。 却见少女双手托腮、眼弯如月,清凌凌的眸子漫开春光,笑得娇俏、欣喜又可爱。 “啊呀!”她惊奇道,“你笑什么呢?” 阿萝听得这话,眸光一滞,这便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对于问题的答案,她了若指掌——案下,她随心所欲,戏弄不声不响的魏玘,一寸寸展平他衣缕的皱褶,又蜷动足尖、胡乱挠他胸膛。 真羞愧。做了坏事,竟也叫人如此高兴吗? 只在魏玘面前,她才会变成这幅样子,一定是被他带坏了。 阿萝小脸一埋,将烫颊藏入手心。 “没什么。”她腼腆道,“是我不专注、走神了。” 聂医娘掩嘴笑开,也不点破。 她成婚多年,驾轻就熟,一见阿萝如此,便知其心有遐思、事关意中人。 也好。在她看来,魏二郎丰神俊朗、惊才绝艳,又是仁民爱物、以德服人的明主,倒还算是和小神女珠联璧合、一双两好。 只不过,婚期在即,这对爱侣难免暂作劳燕、忍受相思之苦。 聂医娘笑逐颜开:“嗳,阿萝!” “现下唯有你我二人,你且老实说说……” “见不着太子,你想不想他?” 提到魏玘,阿萝水眸一颤,顿觉心虚。 呜呼噫嘻,聂医娘哪里知晓,那礼法不允相见、被二人嚼来攀谈的太子,正坐在她膝前,被她抵住胸膛、踏于足下。 换作寻常时候,她定能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思念。可如今,想到案下的秘密,她的一颗心就臊得不行,唇与舌都打了结。 但是,她仍要说出真实的想法。 ——她的爱人在听着呢,她就该把最真实、最直白的爱,统统倾倒给他。 “自是好想、好想的。” 阿萝一顿,眸光闪烁,有羞怯,也有赤忱的热烈:“一日不和他待在一起,我都难受极了,像有虫蚁啮我身子,忍也忍不了。” 话音刚落,案下人气息一沉,如跌宕的火星,在风里转瞬飘散,并未被任何人察觉。 聂医娘连连啧声,心道果真如此。 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热恋的爱侣总是这般难舍难分。 “小神女,你说说!”她咯咯地笑。 “太子殿下他……会否打破礼制、偷偷跑来寻你?” 咣当!阿萝的耳畔轰然一响。 她呆住,吓得如芒在背,不禁屏息敛声、偷偷观察不远处的女子。 聂医娘仍在忙着,与方才别无二致。 阿萝见状,暗自舒了口气。 她压住心头,抚平仓皇的跳动,若无其事道:“聂医娘,你莫取笑我。不会的,怎么可……” ——话到此处,柔声戛然而止。 又一次,阿萝呆住了。 她能感觉到,丝绫抽开、罗袜褪去,温热的手掌包拢上来、握住她微凉的小脚,拇指挪移,掠过微凸的足踝,抚往她纤薄的足弓。 阿萝说不出话,雪颊燃火,预感相当不妙。 好像,似乎……方才那满心欢喜的戏弄,即将遭到报应、自食恶果。 聂医娘浑然未察,只当阿萝太过害羞。 “哎呀,我随口一说嘛。” 她笑了两声,又道:“太子殿下落落穆穆,稳重得不得了,做什么事儿都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架势,定然干不出违背礼制的荒唐举止。” 言罢,她扭回头,摆了摆手,以背影示人。 “好啦!我就不吵你了。” “我收拾好就回去。你早些读完、早些休息。” 阿萝不说话,细细地嗯了一声。 一时间,诊堂重归于寂,除却微风、燃烛,似乎不存任何响动。 只有阿萝听见,在这看似空落、容纳二人的诊堂里,还藏着第三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同样地,只有她一人知晓,那山寒水冷、威不可侵的太子殿下,生着如何漂亮、如何有力的一双手,能轻易攥取他想要的一切。 ——包括权势,包括皇位,更包括她的所有。 此时此刻,静默的光阴分外漫长。魏玘长指摸索,几乎绘遍雪足的模样。 阿萝半含朱唇,不敢发出声响。 她感到手掌离开,滞空片刻,又有锦缎声起、窸窸窣窣。 初秋的夜晚应是微凉的,可凉风攫往她双腿时,她只尝到暑热、徜开一片烧心的滚火。 尔后,魏玘停了手。二人迎来良久的静默。 阿萝舒神,吐出小小的一息,想是他担心露馅、就此放过了她。 余光里,聂医娘仍在忙碌。 阿萝渐定心绪,趁人不备,悄悄探掌案下,要将膝间的裙裾扫回原处。 一寸,又是一寸……她挪动指尖,总算触及软缎。 可她尚且来不及动作,忽觉窄腕一紧,压来的五指修长而劲实,好似铁索,将她牢牢捉住。 下一刻,薄唇伏叩—— 匀称、纤细的小腿里侧,轻吻焦炙如火、恍若烙刻。
第122章 好先生 轻吻转瞬即逝。阿萝的手指陡然一蜷。 她滞坐,似被藤蔓攫住身子,杳渺无息地,扎在初秋的夜里。 好怪,太怪了。她说不出当下的感受,只觉心口堵得厉害,似有惊慌、鲁莽的稚鹿,踏着潮润的苔石,在林间横冲直撞。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0 首页 上一页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