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猝然袭来,阿萝毫无防备,身躯一斜,坐到了魏玘的腿上。 她受惊,回头看他,却见他凤眸幽深、近在咫尺,不禁气息收滞,心口又发起烫来。 “你这样抱我,我在你身上坐不稳的。” 她的话在摇晃,仿佛烫她唇舌,却也直白、热烈,噙着天真的娇憨。 魏玘不语,只低笑一声,着力拢紧她,将她抱向膝间。她好轻,也很软,被他容在怀里,似乎没有重量,像纤软、细小的羽毛。 他垂首,鼻梁压往她颈边,轻蹭两下,又去嗅她清淡的发香。 “此刻呢?” 阿萝被他蹭得微痒,不禁蜷肩,柔柔颤动一下。 “此、此刻……” 突兀地,她想到从前救治过的小虎——它误入她小院,斑纹华丽、绚烂,眼如琥珀,倨傲又威风,却对她低头示弱,亲昵地贴住她掌心。 为什么呢?她怎会突然想起它? 许是因此刻的魏玘,正与那小虎一样,凑近她,向她示好,笨拙又青涩。 他的发很碎,像柔软的皮毛,刷过她颊侧,温柔、微痒。他的气息也热,啄过她纤颈,走遍她袒露的肌肤,似要吞下她肩窝里的泪痕。 阿萝懵懵懂懂,脑袋也昏昏沉沉。 她只感觉,他热极了,她也热极了,两人严丝合缝地挨着,像在火里抱着打滚。 忽然,痛意突袭——很轻,湿润,宛如蜂蛰。 阿萝顿时清醒过来。 她挣开怀抱,踉跄着,扶住木案,与魏玘拉开距离。 转瞬之间,后方的气息骤然一沉。 阿萝回眸,望向身后人。 魏玘姿态未改,眉关淡锁,神情复杂,眸底情雾未散。 对男女之情,她似懂非懂,全自书中了解,但也自有直觉,知她方才若不抽身离开,定要与魏玘发生什么隐秘、亲昵又奇怪的事。 他与她之间,虽已做过许多有情人才能做的事,但二人尚未定情,也不曾互表心意,按书里所说,言行如此,似乎不合常理。 思及此,阿萝转眸,忽地来了主意。 趁着魏玘尚未开口,她抛下一句,提裙就跑—— “子玉,你再等等我!” …… 阿萝离开大成殿,直奔藏书阁。 她要寻些书籍,了解一下有情人之间的定情仪式。 这是她适才作出的决定——魏玘与她互生情意,袒露心迹是迟早的事,既然魏玘不与她谈及此事,那就由她来再进一步。 但有一点,令她心生疑惑。 她与魏玘并非同族,风俗各异,要论定情,该按哪一族来? 阿萝没有头绪,只想书里兴许能有解答,便暂按不解,一路往藏书阁去。 …… 夜色初至,灯火渐燃。 阿萝行过转角,忽与人撞了满怀。 她连退几步,顾不得自己,忙抬头,道:“阿翁,对不住!” ——原是周文成。 老人提灯,悠然道:“不打紧。小娘子如此奔忙,要往何处去?” 阿萝如实道:“我要去藏书阁。” 听见藏书阁,周文成一捋长须,笑意祥和。 这些天,阿萝苦学医术之事,已在肃王府内传开,亦被他听入耳中。他素为人师,也视阿萝为弟子,见她好学,心间越觉欣慰。 便道:“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2]。小娘子研精覃思,来日定有所成。” 阿萝听过这话,知是称赞,面色一赧,难得有些腼腆。 她道:“我不如阿翁所说这般好。” “我只是想做些我能做的事,不要再给子玉添麻烦。” 谈及魏玘,她一顿,又道:“阿翁,我想请教您——” “在大越,有情人之间可有定情仪式?” 她看周文成从来亲切,更知他知识渊博,便藏不住内心困惑,求教格外诚恳。 “我这回去藏书阁,是要寻些书籍,作为参考,学习定情之法。但我是巫人,子玉是越人,如要与他定情,我不知该用哪族的法子。” 周文成神色一讶,不料阿萝如此发问。 身为王傅,他见阿萝与魏玘两情相悦,本该感到高兴。可他想起蒙蚩,又觉二人情意以谎言为基、难以长久,不免心生悲意。 他暗叹,压下心绪,只道:“若你有心,按巫族便是。” “在大越,女子少与男子主动定情,纵你翻览书籍,恐怕也难寻参考。” 阿萝未觉周文成情绪,只想问题迎刃而解,杏眸一弯,欢喜道:“我知晓了,谢谢阿翁。” “那我先去藏书阁了。” 言罢,她提裙,落下一礼,转身要离。 “小娘子!”周文成唤道。 阿萝停步,回首道:“阿翁请说。” 周文成并未立刻作答,只注视她,视线上下打量,似在权衡。 他沉默半晌,才道:“越国境内,有一游医结社,若能名列其中,便可与其余游医交流、研习,但须经过两道考验,方得入门,你可愿意尝试?” ——这是在说仁医会之事。 先前,会首回信,道是阿萝欲入仁医会,需要通过考验。对此,魏玘并不满意,欲以肃王之权施压、略过测验,却遭周文成阻止。二人大吵一架。 周文成心中所想,与魏玘有所不同。 在他眼里,阿萝聪慧、坚韧,宛如未琢的璞玉,应当打造、磨砺,而非保护、豢养。 当下,他单独知会阿萝,是试探,也是邀请。对阿萝与魏玘,他无法评判;但对阿萝,他心有盼望,知她长路漫漫、定将上下求索。 事实是,阿萝终归不负期待。 几是他话音刚落,她双眸骤亮,如有星辰漫洒,连声道:“愿意!我愿意的!” ——她不怕考验,只怕自己置身天下、仍如井底之蛙。 周文成见状,笑意更甚,道:“那好。” “待你再见子玉,此间种种,当由他亲自与你说明。” …… 另一侧,大成殿内。 魏玘停留主位,拇指按唇,若有所思。 烛光辉照,映出他微红的后耳,连带一点旖旎、微妙的心意,也无所遁形。 魏玘在反思,却又不想反思。 每次与阿萝相处,她总能透出更多可爱之处,令他耳目一新。 他感觉,自己的神智好似脱出体外,悬滞半空,静静旁观他自己——看他如何沉沦,如何贪恋,如何为她着迷。 魏玘知道,阿萝最近常驻良医所,正苦心研究医术。 他本以为,她是在府里呆得无聊,故而打发时间,却未料想,她是为给他医治上气。甚至,她还罔顾安危,亲身试验药香,以换他平安无虞。 近几日来,这是唯一令他放松之事。 不论是蒙蚩、政务、郑氏,还是太子,都有千钧重量,压往他肩头,令他身心俱疲。独在与阿萝相处时,他才得以喘息,感到安宁与幸福。 魏玘摩挲下唇,似透过指尖,点上阿萝细腻的雪颈。 他非要守住这幸福不可。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他绝不会让任何事打扰二人。 “殿下。”人声忽至。 魏玘收神,眼风一扫,道:“起来说。” 川连依言起身,道:“悲田坊处,已为殿下作过知会,不日将作筹备。” ——悲田坊,是上京城外的安养山庄。 魏玘嗯了一声,便听川连又道:“还有,就是……” “怎么?” 川连拧眉,神色有些为难,吞吐半晌,才道:“巫疆少主又递了拜帖。” “算上这封……已十封有余。” 作者有话说: 魏狗,你真的学学老师吧。 [1]出自《素问.标本病传论》,治疗花生过敏的方子是编的,宝宝们不要学习(? [2]出自苏轼《杂说一首送张琥》。
第51章 败花萼 魏玘眉峰一挑, 冷笑道:“确实锲而不舍。” ——口吻斩截,早有预料。 近三日来, 已有十余封拜帖, 由辛朗亲呈,经杜松、陈家丞、川连之手,逐次递交,最终止步于大成殿外, 无不石沉大海。 众人只当辛朗会知难而退, 岂料他心如金石, 誓要将铁砚磨穿。 可辛朗越是坚持,魏玘就越是反感。 他心知, 辛朗是为阿萝而来。他本就决意掩藏阿萝的过去,断不能容辛朗打乱布局。 但看辛朗执着如此,如不加以干涉, 恐会横生枝节。 思及此, 魏玘道:“他人在何处?” 川连回道:“与昨日相同,仍候于西华门外。” 魏玘笑了一声,又道:“算他走运。” 正巧, 明日巳时, 他与刑部司门郎中[1]有约,要为阿萝取回过所。 于巫人而言,过所既是通关文牒,也是身份之证。他以蒙萝为名,替阿萝筹办过所。司门郎中出身台山书院, 不辱所托, 今已颁发完成。 待他见过刑部司门郎中, 倒是可以会会辛朗。 “告诉辛朗, 明日申时,太白酒肆,本王给他一个时辰。” 川连闻言,不禁错愕,竟忘了回应。 这几日,他已知晓阿萝身世,又眼见魏玘伪造过所、压下巫疆来讯,更受魏玘吩咐、亲身知会悲田坊,捏造蒙蚩隐居养病的假象。 因此,他再清楚不过——魏玘的意图,是要斩断阿萝与过往的所有关联。 而辛朗其人,乃阿萝胞兄,知晓太多秘密。 川连以为,按照魏玘的手段与风格,留辛朗活口、不允谒见,已是最大的周全与仁慈。 他默了片刻,才迟疑道:“殿下是……决定见少主了?” “见?”魏玘眉峰一挑。 他倚身,靠往主位,唇角上扬,锋芒倨傲、凌厉,似是兴味十足。但借烛光看去,他一双凤眸幽沉、寒戾,冰霜久积不化。 “少主远道而来,本王自是要见。” 魏玘的话音含笑、自如,口吻也分外轻松。 “若不见他,如何令他死心?” …… 次日午时,魏玘动身出府。 离开前,他看过阿萝动向,见她正与杜松攀谈、眉眼雀跃,才放心离开。 魏玘未列仪仗,只策马,受川连与一小厮随行,前往西市。 抵达西市后,他先进笔行,购下一支白玉梅纹软毫笔,遣小厮暗中送往刑部司门郎中府上,聊作谢礼。待领回过所,他不作停留,转赴辛朗之约。 正值申时,太白酒肆座无虚席,人声不休。 魏玘接受辛朗谒见,将地点定于此处,并非毫无缘由。 辛朗身份特殊,又事关阿萝,必须小心谨慎。太白酒肆系受肃王府把控经营,以作探听情报、散布耳目之用,更为安全、稳妥。 魏玘入内,受小厮接引,去向深处雅座。 行过前堂,又穿两道暗门,便见辛朗正襟危坐,静候雅座之中——着了越人袍衫,也算是心中有数,特地隐蔽行事、避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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