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样吧!头一回交易,我不要您赏赐。” “您只管试试,咱们走着瞧。我好歹也是翼州小神通,保准让您心悦诚服!” …… 另一头,阿萝穿过院门,受孩童迎面围住。 先前,她回后院取物时,面露悲切,行色匆匆。小家伙们看在眼里,心生担忧,但又不知内情,只得静候她归来。 此刻,孩童蜂拥而上,关心她状况,话语此起彼伏。 “阿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姐,你要紧吗?” “阿姐,你走得好急,我们好担心!” 阿萝心头泛暖,如实告知情况,安抚过孩子们,又与人闲聊片刻,才返回后罩房中。 临近傍晚,屋内寂然无声。 阿萝推门而入,只见青蛇盘踞案间,将官皮箱护于身下。 她莞尔,摘落药囊,坐往案前。 青蛇甫一见她,立时松身,游向她手边。 阿萝抬指,抚摸蛇首,眼底柔波微漾,道:“阿莱,多谢你。” 青蛇仰起半身,仿佛有所应答。 阿萝转眸,移开视线,打量身前的长案。 长案与花窗毗邻,有疏光斜落,割出清晰的两界。一界明亮、温和,系她触手可及;另一界阴凄、昏昧,抵靠木壁,同她遥遥相望。 那只官皮箱栖于阴翳,在角落蜷缩,线条森严,四方皆冷。 凝视着它,阿萝眸光渐熄。 她目不转睛,喃喃道:“只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她就能埋葬遗物,触碰父亲的游魂,乞求蝶母眷顾、引他转世轮回。 “嘶。”青蛇幽幽吐信。 阿萝没有看它,只展臂,搂住官皮箱。 木棱坚硬,镶有白铜浮雕,几乎硌入她臂弯,惹来轻微的疼痛。 阿萝垂下纤颈,将脸颊贴往箱顶。 她合上双眼,置身晦暗之中,睫扇染灰,雪肤也无光。 莫名地,谁人的凤眸在脑海浮现——乌沉,凌厉,弧度俊美,眼尾微翘。 “阿吉……” 少女声音轻缈,恍若无闻。 “你会怪我吗?” 无人应答。唯听风声冷寂,灌入沉默。 阿萝不再开口。她敛息,收拢手臂,将庋具越抱越紧。 …… 次日辰时,阿萝离开都尉府,往青岩山去。 她记挂防疫之事,遂于昨夜晚膳后,向孩子们打听情况。 杜氏姐妹只在城内活动,无法给出有用的讯息。而武子与大年二人,虽然游走四处,却也极少上山,对地形知之甚少。 唯独虎儿主动请缨,自诩翼州百晓生,要带阿萝上山采药。 阿萝应允,邀他共同出发,却听他说要做些准备,遂与其相约别处,在入山小径处碰头。 离开时,阿莱尚在安眠,纹丝不动。 阿萝不忍吵它,又想有虎儿作陪,便携上无且囊,只身前往青岩山。 这一路上,山下喧嚣不断。 阿萝暂停脚步,侧首望去,将半座翼州城收入眼底。 目之所及,粥厂炊烟袅袅,百姓人头攒动、笑容洋溢;官吏往返奔忙,清理碎石;兵卒搭建棚屋、暂筑居所,收容无家可归的灾民。 场面井然有序,只见百废渐兴、万物复苏。 阿萝驻足于山道之中,受微风吹拂,嗅到米汤的清香,不禁浮出笑靥。 不过一夜,翼州城变化如此,远超她期待。 她也该做些什么——该为这城中百姓,尽绵薄之力,避免可能的瘟疫与灾祸。 思及此,阿萝收敛心绪,继续前进。 昨日有令使提及,道是翼州水灾系急雨骤降、诱发山洪所致。而她足下山径,受虎儿指引,不曾遭遇水害,路途还算坦泰。 只是,其余地界受灾境况,暂且未尽可知。 灾后防疫刻不容缓。无论如何,她都要上山看看,寻找有用的药草。 …… 顺着山路,阿萝越走越深,来到约定地点。 只见树荫之下,一道玄影环臂而立,着玄紫缺胯袍,身姿挺拔如松,显然并非孩童。 阿萝一讶,尚未作出反应,先看那人转回头来。 二人四目相对,只听惊呼声起—— “怎么是你?虎儿呢?” 魏玘眉峰不动,下颌一抬,向山下示意。 他道:“程令使统理户籍,人手不足,虎儿熟知乡邻,借他一用。他将采药之事交代本王,今日便由本王随你同去。” 这番话,说得泰然自若、合情合理,令人挑不出毛病。 阿萝一时不答。她抿唇,眸光上下流转,打量魏玘周身,噙着几分关切与探究。 魏玘见状,将她顾虑摸透七八,笑道:“放心。” “本王换过敷药,伤势没有大碍。” 他一顿,又道:“况且昨日,本王受梁都尉引路,已将青岩山走过一遭。梁都尉长驻山上,自是比虎儿更熟悉地形。” 至此,他伸臂,向阿萝摊平手掌。 “走吧。” 阿萝眼眸一眨,静了半晌,只曲指,往人掌心弹了一下。 “啪。”声音格外清脆。 魏玘挑眉,抬目看她,便见她收回手去、藏往身后,杏眸清亮如泉,内里娇恼未褪。 “我今日有要紧事做。”她认真道。 “你好好引路,不准对我动手动脚、搂搂抱抱。” …… 二人走于青岩山间,全程无话。 阿萝放缓步速,左顾右盼,观察着山路两旁的植被。 万幸是,她与魏玘所处的区域,未受洪水侵蚀,丛草完好无损,生有大黄、苍术、丁香等。 阿萝边采摘,边思索,在心里权衡防疫之策。 翼州城乃通都大邑,人烟阜盛。如要以一味方剂、应众人所需,自然首选香薰。可香薰多为复方,对原料要求颇高,凭青岩山药草,未必足够。 所以,更好的办法是,既要焚烧香薰、以外治避瘟,也要搭配内服、煎煮汤剂。 阿萝想着,口中喃喃不休,盘理脑内方剂。 “补气固卫,以黄芪为主……” “再佐辛夷、白芍、防风、乌梅等……” 正思索间,她瞥见一丛矮草,立时亮起眸光,趋步靠近,采下一把。 忽然,有人冷不丁出了声—— “为何选这个?” 阿萝循声望去,对入漆黑的凤眸,这才记起魏玘。 她扬腕,举起药草,道:“这是茵陈。烧薰茵陈,可清利湿热、避风寒邪气。” 魏玘眉峰一挑,道:“我说医术。” 方才,他领阿萝走出半程,回头看她,却见她停留原处。 她着了白绢衫子、折枝花纹红裙,矮身于树丛之中,手捧药草,眉眼雀跃,像盛放、昳丽的杜鹃花,也像灵动、轻盈的稚鹿。 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从前的某夜。 那时,她用黄丝蚁替他治伤,也如今日这般,眸里清光凝聚,似被柔水濯过。 而在当下,她流连于药草,被方剂匀走心神,甚至忘却他存在、将他冷落一旁,白白枉费他收买虎儿、随梁世忠提前摸索地形。 魏玘对此并不生气,只是好奇缘由。 曾经,他漠视她、聆听她太少。如今,他想了解她更多、深谙她所有。 ——这本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必须想尽办法,避开她伤心事,愈多地表现他诚挚与眷恋。 “你的绣工可圈可点,为何更青睐医术?” 阿萝闻言一怔,并未立刻作答。 她将茵陈放入囊中,眸里泛过懵懂,不曾料及如此提问,也不曾想过其间缘由。 魏玘也不催她,只低目,沉沉地望她。 二人就此相对,缄了半晌,才见少女睫帘微掀、烁出清润的水光。 阿萝道:“我说不好。” 她声音轻柔,像绵软的温风,卷过魏玘的耳畔。 “你问了我,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魏玘低笑,知她澄澈、天真,行事全凭本心,不似他城府深重。 他道:“可曾想出什么?” 阿萝嗯了一声,翘着睫,定定凝他,轻轻颔首。 “想出了。”她道。 “我青睐医术,大抵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说: 魏狗:还有这种好事????? [1]引自《史记•滑稽列传》。 本文提到的所有中药相关内容,都是大杂烩+虚构,宝宝们不要相信(?)
第69章 明珠窃 魏玘一讶, 眼神倏而明亮。 阿萝给出的答案,系他始料未及、喜出望外。无论如何, 他都不曾想过, 她对医术如此钟情,缘由会与他有关。 是因为什么?因为二人的初遇,还是因为他身患上气? 许多种猜测在脑海涌现,彼此织缠, 剥去细枝末节, 只剩下端端一个你字。 魏玘沉息、敛容, 眸底的温煦却难以掩饰。 他低声道:“何出此言?” 阿萝睫羽扇动,并未立刻作答。她注视他, 杏眼清澈,燃起一点薄光。 她道:“你让我看见许多。” “许多……新的、陌生的、我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魏玘不禁一怔。 这又是超乎他预料的回答。 阿萝移腕,抚过无且囊, 五指微收, 揉捏着掌下的布袋。 “巫绣和医术,都是我阿吉教我的。” 蒙蚩予她银针、药杵,教她缝补旧衣、煎制草药, 哪怕见她十指刺伤、浓烟熏眼, 也从未松懈,待她毫不留情、近乎严苛。 当时,她困惑又委屈,不知父亲为何操之过急,也埋怨自己太过愚笨。 而今, 获悉真相后, 她回头再看此事, 已知他良苦用心。 “我想, 他教我那些,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魏玘默然聆听,一语未发。 他打量阿萝,试图辨别她情绪,却见她挽起发丝,轻轻缠在指尖——那缕发细软、乌黑,宛如藤蔓,绕她一截雪指,将他的心也紧紧攫住。 她的头颈低垂着,叫人看不出神色,唯独露出两片唇,叩合又张开。 “之后,你来了,带我离开那间小院。” “我那时才知道,诅咒是假的,我也没有什么孽力。于是我想,我要去很远的地方,看更多的景色,到处走,到处找我的阿吉。” “再之后……” 话到此处,少女柔声渐收,良久不语。 魏玘胸膛一紧,只觉如鲠在喉,眼里的光芒越加黯淡。 后来的事,他再清楚不过——她被他威胁,受他诓骗,怀抱虚假的希冀,以无辜之身,走出一方囹圄,踏进另一座樊笼。 这些经过并不愉快,更与医术毫无关联。 他启唇,想说些什么,为过去的种种而道歉,也阻止她自揭伤疤。 可不待他开口,那双杏眸先是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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