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与你聊聊本王近来的见闻。” “翼州涝害,神女降世,化身巫族医女,防范时疫,妙手回春,可起死人、肉白骨,受百姓赞誉、文人赋颂慈悲……这样的传闻,你可曾听过?” 作者有话说: 文中提到的小儿惊风,经过了我的篡改和杜撰,与实际生活里的小儿惊风不太一样,大家不要考据哦。关于四证八候的知识来源于《活幼心书》,具体的诊治我看到有篇论文还挺有意思,但我知道宝宝们肯定不感兴趣,所以先不写名字了(。 [1]引自《幼科释谜•惊风》。
第87章 杏林芳 入耳的字句斩截利落, 听得段明神情一肃。 他抬目,观察魏玘, 只见身边人的眉宇锐如刀锋, 不存半点动摇。 至此,弦外之音已分外清晰。所谓神女说辞,并非坊间传闻,而是肃王一定不易的命令, 系要借百姓与文人之口, 为阿萝缔造神话。 段明了然, 道:“在下确有耳闻。” 魏玘于他本就有恩,阿萝又是他倾慕之人, 他万没有推辞的理由。 “不过……”他顿了顿,续道,“神女玄妙莫测, 翼州众议纷纭。在下听过的那则传说, 未必与殿下的见闻一致。” 魏玘道:“但说无妨。” 段明垂首道:“在下听闻,翼州受害,神女悲悯万民苦难, 特此降世化灾。” 听见这话, 魏玘挑眉,好笑似地睨了段明一眼。 “确实不同。”他道,“本王听闻,水害乃阴阳之凶,今上修政祈禳、化凶为吉, 神女受其感召, 故而救苦解厄。” 两类说法泾渭分明, 内涵大相径庭。 段明心知其意, 垂首道:“原是在下耳闻有差,多谢殿下指正。” 魏玘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一时间,二人陷入沉默,并肩于游廊之下,身影萧条如林。 恰在前方不远,阿萝迈出东厢房。甫一见她,等候的孙家人立时上前,与她絮絮问过什么,便破涕为笑、转忧为喜。 看来,因有阿萝诊治,病发的孙七郎已平安无恙。 魏玘见状,眸光一柔,漾开清明的欣赏。 对于如此情景,他早有预料,眼下当真目睹,心底的喜悦却远远超出预期。 这喜悦既是为阿萝,也是为孙家人——阿萝只说自己贪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与她一样,无论爱侣或子民,都不愿放弃。 “殿下。”段明忽然开口。 魏玘目光未转,下颌微抬,示意对方继续。 段明又道:“在下有幸听得神女事迹,愿作诗赋词,描绘今上仁政、神女慈悲。” 话已至此,便是这差事叫人应下了。 魏玘这才转首,与段明视线相对。他凤眸深邃,噙着一丝难得的宽和,口吻也格外轻松:“既如此,你当耳聪目明、多方采风。” “不出明日,自将有人再请神女医治。” 段明称是,才应声,便见魏玘玄袍低拂,似要扬长而去。 “殿下!”他连忙唤道。 魏玘身影一顿,并未回头,只待人开口。 可他停下了,段明反而收了声,两唇紧闭着,神情困惑而为难。 “说。”魏玘沉声促道。 段明迟疑半晌,终归没能忍住,试探道:“殿下为何不问在下与阿萝娘子的交情?” 自与魏玘重逢起,这个困惑始终盘亘他心中。 动身支援翼州前,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肃王阴晴不定、睚眦必报,明知他心许阿萝,定会如在书院时那般,千方百计地刁难他。 何曾想,从前针锋相对的二人,竟在此刻若无其事、共谋神女奇闻。 再忆对峙情景,段明只觉自己愚蠢至极。 肃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刁难他,自然也可以刁难阿萝。他贸然与肃王作对,且不论自身境况如何,若为阿萝带来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正因此,他才惴惴不安,将心底的问题试探出口。 “殿下……当真不在意吗?” 为何待他如此淡然?究竟是临危不乱,还是笑里藏刀? 疑问掷地,魏玘没有立刻回答。 段明注视他背影,受他侧首回目、余光一瞥,难言的寒意立时爬上脊骨,令人胆战心惊。 是了,这才是肃王的眼神,凌厉,冷锐,威压迫人,像附邪的妖刀、孤狼的尖牙,一旦暴露在外,唯有见血方可收回。 可段明来不及感叹,却看妖刀退入鞘中、尖牙含藏归唇。 只听魏玘道:“曾经在意。” 段明一怔,尚未读出此话背后的含义,便见人唇角一勾,清俊的侧颜流露少年似的意气。 魏玘嗓音含笑:“但本王赢了,不是吗?” 他并非临危不乱,亦非笑里藏刀——而是胜券在握、自若从容。 …… 后续所有,与魏玘所料如出一辙。 阿萝连魏玘的面也没能见到,便受孙家人邀留府内,直至用过晚膳,才被小厮送回都尉府。 为表谢意,孙家人赠了阿萝一匹云花绫、一缎半臂锦。阿萝尚且反应不及,双手已被塞得满满当当,只得懵懵懂懂地收下。 重返都尉府后,阿萝还没迈过门槛,就被一名越族少女唤住。 少女自称柳二娘,道是从孙府处听得了阿萝的事迹,想请她为母亲柳陈氏看诊。 阿萝没有犹豫,将赠礼交予都尉府小厮,随少女离开。 柳家与孙家不同,并非富室名门,而是寻常平民。丈夫柳氏在洪水中失踪,房屋毁坏殆尽,妻子柳陈氏一人照料三名孩子,暂居于养济园内。 阿萝跟随少女,抵达养济园,穿行于灾民的窥视之中,找到积劳成疾的柳陈氏,为她诊脉、施针,开了一方安神的煎药,嘱咐柳二娘明日申时赴都尉府领取。 待到事了,阿萝终于回府,白月的清波已挂上柳梢。 提灯的小厮睡眼惺忪,为她应了门、递了灯,打过照面、寒暄几句,又回去歇了。 后院里,石灯寂寂地烧着,将模糊的轮廓映照清晰。 阿萝走入院内,只见厢房漆黑,众人皆已歇息。唯有一道瘦小的影子,沉沉地倒在石桌旁。 ——竟是虎儿伏在桌上睡着了。 在他周围,药草整齐堆叠,有苍术、远志、车前子等,均为避瘟药所需。 阿萝绕过药草,来到石桌边,轻唤道:“虎儿。” 无人回应。 阿萝颦眉,又靠近一些,连唤他数次。可少年依然没有应答。 就这样睡着,定会受凉的。 阿萝忖了片刻,便回身,向后罩房去。 “吱呀。”木门推开。 灯烛淌过,布匹流光溢彩,被小厮搁置齐整。案上的乌黑倏而闪烁,细长的躯干纹丝不动,紧紧盯住门边的光火。 阿萝来到案前,放下提灯,任由青蛇缠来。 她寻到一件罗衫,将之搭在臂上,出了屋,又盖往虎儿的肩头。 做完这些,阿萝并未回屋。 她挽裙,坐上屋前石阶,环抱两膝,仰头望着天穹。 眼前是黑黢黢的天、白亮亮的星。月明如昼,生生晃着她的眼,似连她一双如水的眸瞳,也盛不住今夜的蟾光。 流光之下,青蛇伏她肩头,而她右手托腮,出神地凝望桌边的少年。 少年气息徐缓,一轻一重,显是睡得沉了。 听上良久,阿萝眨动双眸,逐渐找回一点朦胧的实感。 真怪,怪极了。今日的一切仿佛幻梦。 她错过施药,辛朗、孩子们与灾民便帮她处置;她救治孙七郎,受到了孙家人的盛情款待;她还前往养济园,受灾民见证,诊治柳陈氏。 这些遭遇令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终于融入了这个陌生的国度——以异族之身。 阿萝的目光越过虎儿,眺向远方,思绪也随之缥缈。 “是真的吗?”她呢喃道。 青蛇无答,细尾扫过她指尖,留下微凉、坚硬的触感,提示她此刻的真实。 一切仿佛幻梦,但并非幻梦。 若说灾民助她施药,是受迫于肃王威慑,那孙七郎病发乃危在旦夕之事,绝非权势可以导演。 那时,她全神贯注、忙于诊治,甚至忽略了魏玘的存在。可她依然成功了,非但解孙氏燃眉之急,还引来柳二娘求医、为柳陈氏施针诊治。 这是否说明,仅凭她一人,不给魏玘增添烦恼,也能取得越人的认可呢? 阿萝想着,摇曳的心多了零星的笃定。 她垂首,摊平左掌。纤指徐徐蜷开,一粒小石映入眼帘,平平无奇,棱角尖锐,是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的凡物。 这是柳陈氏赠予阿萝的谢礼。 那时,阿萝为柳陈氏施针末了,正要离去,却受柳陈氏趋步留住。 柳陈氏塞来一方玉佩,道是柳氏家财被毁,无法厚礼相待,实在愧疚,唯有那玉佩是二娘的嫁妆,受二娘贴身保存,得以幸免于难。 妇人眉眼真挚,请阿萝务必收下,聊谢医治之恩。 阿萝不收,就手拾来石子,与人软声相劝,方才以此将玉佩替换。 这枚石子重如千钧,再沉一分,她便受不起了。 从始至终,她不求任何回报,只想让受苦者不再受苦,让越人与巫人都能平安幸福。在那之后,她就能与魏玘并肩,不再有风雨或阻碍。 等到尘埃落定,他们还要前往照金山,为蒙蚩祭灵。 待到那时,她有许多话想告诉父亲,说两族日趋明朗,说她和魏玘相知相爱——还有,说那身负灾星厄闻、囚居小院的少女,已历尽千山,终与人共饮万水。 她真能如愿以偿吗? 阿萝不知道。她想自己并不聪明,不如魏玘那般极往知来。 “我当真可以吗?”她问阿莱。 阿莱抬颈盯她,眼珠乌幽,映着庭烛的光华。 阿萝知它无法答话,抿着嘴,莫名露出一弧笑,清浅的梨涡刻入唇角。 她合眸,攥起掌中石子,将其贴往心口。 “可以的。”少女宛如宣誓。 比起昨夜、比起从前,她好像寻得了办法,对自己的信任也多了一些。 …… 此后一阵,阿萝忙碌不迭,操劳施药与诊治。 按她原先计划,施药只需三日。岂料近来,出逃的百姓陆续回归,城里多了不少生面孔,避瘟防疫仍要按部就班、不得松懈。 是以阿萝安排行程,将施药定在辰时,于施药后游走问诊。 这段日子,阿萝早出晚归,为行医救人而奔波。孩子们替她分忧,担起采药的重任。郑雁声也拨出家丁,帮她处理药草。 在阿萝有所不知之处,神女的传说悄然漫延。 段明作诗一首,由宿卫乔装百姓、散播于灾民群中,趋近口口相传;他又作骈俪一篇,由孙老传阅雅士,激得文人竞相采风、书写神女秘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0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