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是她,郑雁声身子一顿,缓缓放下手来,露出满面的泪痕。 “阿萝。”她鼻音浓重,字句摇摇晃晃,“我、我被、我被川连那混账——拒绝了!” 阿萝愣住,呆滞须臾,轻轻啊了一声。 她从未处理过如此状况,一时不知所措,只得俯下身子,搀住醉醺醺的好友:“你、你先起来吧。这地上可脏了。” “我不!”郑雁声挣扎起来。 可她只挣扎一下,便呜的一声,扎进了阿萝的怀里。 “王八蛋!不知好歹!没见过这么孬的!”骂人话一窝蜂地往外打。 阿萝无奈,搂住郑雁声,学着蒙蚩待她的模样,一下下地抚人背脊,力道轻而平和。 郑雁声曾经说过,川连性子温和、腼腆内敛,最难招架直率的攻势,虽然现在不为所动,但若她持之以恒,迟早能拿下这块呆愣的木头。 阿萝那时听罢,想起川连的种种反应,对郑雁声的话深表赞同。 今夜,她目睹二人攀谈,无不脸红心跳、眼神闪烁,还当二人好事将近。哪里想到,竟是郑雁声挑破窗户纸,却栽了个跟头。 ——这确实不应该,并且十分奇怪。 只是当下,阿萝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两片唇儿抿了又松。 “德卿,你不要生气了。”她笨拙道,“他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了。你这样好,自有不少人喜欢你,不缺他一个。” 郑雁声扬起泪眸,怒道:“我偏要生气!” 她吸吸鼻子,拽住阿萝纤臂,接上委屈的埋怨:“你知晓他为何拒绝我吗?他、他说他身家不净、太过沉重,怕给我压垮了!” 阿萝本欲挽她,听见这话,动作顿时一滞。 郑雁声浑然未觉,似被倾诉勾出火气,又道:“他以为,他用这般说法推开我了,真是为我好么?这、这混账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郑三是什么人,岂会不知他从前往事?” “说什么……别有缘由、重担在身、不堪托付,像、像是谁不知道似的。” 阿萝愈听愈默,双唇紧合着,久久没有声音。 郑雁声醉得厉害,心里又被情绪冲着,本也不在乎她答复,只向她肩头一歪,又骂起来:“他宋川连畏首畏尾,上敬先祖,下悔旧错,将我置于何地?” “我郑三什么神通,他竟也不问问我,真当我会怕这事不成?” “他、他心里想得多,便说出来,待我与他一道解决便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本也该风雨同舟,倘若我郑三虎落平阳,他还要离我而去吗?” “这般自以为是,倒不如一早就不要喜欢我,何必践踏我心意!” 说到这里,一通怒斥又变为啜泣,飘向阿萝身前,哀哀戚戚地偎着了。 阿萝咬着唇,垂下眼帘,只觉如芒在背。 郑雁声似是不知累,虽不语,仍呜咽咽地哭着,凄婉而哀怨。 月如清流,树影婆娑,照出两张芙蓉面——酣醉者磊落坦荡,清明者赧意微薄。 终于,郑雁声动掌,攀住阿萝小手,勉力撑起身来。 “走。”她打了个酒嗝,话语虽昏,眼底却有明光,“我、我们回都尉府去!” “我是不会放弃的。他、他休想推开我。” “待我成功了,一定要写、写簿书来,好好骂他一骂,叫这全天下的懦夫都知晓,这坏东西还不如我一名女子有担当!” …… 二人回府,已是星月交辉时。 阿萝搀扶郑雁声,里外照料着,替人净面、更衣,直待哄人睡了,才轻轻退出屋来。 府内人等多已歇下。独她一人睡意全无。 她挽裙,抱拢膝前,来到都尉府外,徐徐落座台阶之上。 正是夜深,风轻露浓。山径荒无人烟。 阿萝托着腮,出神地眺向远方,将山下风景尽收眼中,只见万家灯火散落垂危、几近寂灭。 她的思绪乱得极了,塞满郑雁声的话语,恼人地搅在一处。 郑雁声说过,川连祖上获罪,乃罪臣之后。这与她有所相似。巫族的身份虽然不存罪孽,可在越人眼里,着实无法与肃王相配。 所以,她自然能理解川连的做法,想他为郑雁声着想,才会远远将人推开。 可她并未想到,川连的善意竟会让郑雁声如此难过。 明知爱壑艰险、似火海刀山,仍要纵身一跃、紧紧攥住伴侣的手——这是郑雁声的行事风格,又何尝不是魏玘的? 她是不是……也践踏了魏玘的真心,让他难过了? 阿萝不得不反思自己。 她低头,捧住两颊,忽记起今夜的怀抱与深吻,身子又烫起来。 下一刻,那点热度倏而消失—— 她想到了魏玘的眼神。在被她推开的瞬间,他眸光一曳,错愕如彗星划过,只剩无边的黯淡。 他像一块浮冰,在她面前生生碎裂。 她为何没有觉察到呢? 阿萝深深垂颈,鼻腔又觉酸涩。 她皱着脸,心口疼得厉害,不断揉搓雪颊,试图寻回方才的暖意。 好想他。她想他极了。 她必须去找他。她既要求他坦诚,自己也当如此。她该抱紧他,将心绪与他剖白。 阿萝站起身,扫平裙边的皱褶,要往传舍去。 一道黑影堵在她面前—— “蒙小神女。”来人的声音沉而干哑。 阿萝惊讶,抬眸往去,瞧见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着了蜡染短衫,显然与她同族。 男子似是瞎了左眼,一道长疤纵穿而过。 他咧嘴,露出笑容:“我家贵主得了急症,请蒙小神女……随我救命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跪地)我先土下座! 川连和郑三的感情线,正文里不会单独写,只要出现的部分,一定与阿萝和魏狗的剧情密切相关(试图疯狂暗示)有宝宝问魏狗什么时候吃到肉,那当然是狗狗最乖的时候啦(5章以内的意思)!
第92章 困危境 听是急症, 阿萝眸光一肃,暂且放下心绪。 “什么病症?”她追问道。 男子脸色微变, 似是不料她提问, 转瞬又恢复平静,道:“他倒在地上,像是没了知觉,一张嘴歪到一旁, 话也说不出口。” 阿萝听罢, 眉心渐颦, 神情也愈加凝重。 “我知晓了。你且等等。”她说着,便回身, 要往府内走,“我先取针,很快就来。” 男子的急呼自后掷来:“不必了!” “我家贵主府中有针。小神女不必再取, 只管去了便是。” 阿萝怔住, 不禁回首望去,撞见一片无边的夜色。而在夜色之间,男子背光而立, 魁梧的身影刻入昏蒙, 五官堆满阴翳。 这令她莫名有些局促,甚至害怕。 她忽然感到奇怪,捉住异样的苗头,对当前的一切心生怀疑。 此人突兀寻她,称其贵主身患急症。可说那话时, 他面带笑容, 不露半点忧色。 更何况, 寻常人家纵使有针, 至多用于缝补衣裳,岂能与针灸同日而语。听上去,他好像更在乎她的行踪,而非贵主的死活。 可是,她的推断当真万无一失吗? 卒中救治刻不容缓。倘若对方确有其事,她的拖延无疑是在剥夺旁人的生机。 阿萝咬着唇,徘徊不定,没有更多动作。 正犹豫时,男子忽道:“小神女,你迟迟不来,是在怀疑我吗?” 心事受人道破,阿萝身子一颤。 她不知作何解释,尚未答话,便听男子又道:“无妨。你怀疑我,也情有可原。” “我家贵主出身高门,是翼州的富室大户,府内有郎中常驻,留下了不少针具。只惜涝害来临,郎中丢了性命,我才要来请你诊治。” “而且……”男子话音一沉,“我家贵主视我如蝼蚁,对我动辄打骂。” “若非图他生计,我真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如今他害病,真是蝶母有灵,我高兴还来不及!” ——竟是三言两语间,将怀疑的窟窿逐一填上了。 话到此处,阿萝僵滞原地,越发拿不定注意。 男子所言或许有理,可不知为何,她心里的不安依然没有消散。 “小神女!”男子又催她道,“再耽搁下去,这人可就没命了。你若不治,也不要害人,只管说一声,我好去寻其余郎中。” 阿萝十指一攥,终是仁心占了上风。 “我治!” 她顿了顿,捏着最后一丝戒备,又道:“可我不使旁人的针具,只使自己的。不过取个物件罢了,你也等不得吗?” 言罢,不待人应答,她就投身都尉府中,向厢房赶去。 回到后罩房,阿萝燃上红烛,举至案前,利落取了无且囊、罗星袋等行装,又找出川连赠她的小腰刀,谨慎地藏入袖间。 阿莱被她惊醒,见她似要远行,身躯一曳,想要缠往她腕上。 可阿萝有利器傍身,又念及银饰贵重,便安抚小蛇、叫伙伴继续守护银饰,独自往外去了。 恰是月黑风高夜。除却她足音,整个都尉府僻静无声。 阿萝迈出府门,见男子等候在外,遂与人合流,一抬下颌,道:“走吧。” 男子颔首,为阿萝引路,仍提着满面的笑容。 此时的阿萝并未发现—— 都尉府后,孤幼庄所在,滚滚的黑烟如云吞吐、直上苍穹。 …… 西园燃火之时,魏玘坐于石亭,正和孙老攀谈。 他受阿萝推开,黯然神伤,本欲寻个清净地界、静思独坐,岂料途中与孙老相遇,索性放下心绪,与人说起孤幼庄未来的规划。 二人相谈正欢,遥见杜松匆匆赶来,称是西园的库房走了水。 孙老大惊。魏玘却异常冷静,抬目远眺,凝向西园某处,指尖一叩,示意杜松继续禀报。 杜松顺平了气,将具体情况尽数道来—— 西园今夜走水,系受旁人故意所致。川连已捉住那纵火的恶徒,正在拷问幕后主使。梁世忠则亲自布局,率领燕南军救火。 魏玘听罢,神色变化不多,只让孙老安心歇息,便随杜松赶赴火场。 待魏玘抵达库房,火势大多已得到控制。 他负手而立,扫视面前,只见月色洒落,映出一间被火烧去大半的木屋,正受燕南军有条不紊地清扫。几名令使立于不远处,无不瞠目结舌、惊恐非常。 见他来了,梁世忠上前道:“殿下。” 魏玘道:“可有人员伤亡?” “人员并无伤亡。”梁世忠道,“依殿下吩咐,此间库房不存财物,未有更多损失。” 魏玘不再开口。 此情此景,既如他心中所料,又是他有意而为之。 自他奏及孤幼庄设想以来,朝野上下赞誉不断,肃王的威望水涨船高。太子不会容他逍遥,定要密派人手、赶赴翼州,阻挠孤幼庄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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