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芥蒂的神色,并不似宫人们原本猜想的那般,会因湘嫔女儿要抢她的情郎而不悦,甚至不顾身份而发怒。 她目光专注,抿唇投掷,衣摆微动,勾勒出纤腰盈盈,神情是那般的冷静平和,清冷到不容冒犯。 在宫人的印象中,她好像一向如此,高高在上,不沾染俗世浊息,即使生的极其秾丽美貌,气质在身,依然不似凡尘中人。 直至—— 殿门重新被人推开,有颀长身影举着伞缓缓走近。 那人穿着雪白色的大氅,边角用玄金色的线织出花纹,迈步走来时,像雪地里直立行走的鹤,孤傲矜贵,嗓音低沉,缓声道:“臣宋濯,拜见陛下。” 姚蓁抬眼,手中的银豆叶,从指尖滑落,打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动,骨碌碌滚至门前。 她的视线,对上一双映着冰雪的漆黑眼眸,心尖猛的一颤。 ** 豫州饥荒,朝廷派人前去赈灾,太子、宋濯等人同行。 一来一回,至少一秋。 虽然有消息传来他们不日归京,姚蓁亦没想到,他们折返的如此快,才堪堪过了两月。 最初的惊愕之后,她回过神来,往宋濯身后看去,心中掀起一圈一圈的波澜。 她一面欣喜于他的归来,另一面又担忧,他会因听到方才父皇说要赐婚于她和宋濯的话语而猜疑。 然而宋濯身后并没有旁的人。 没有她想见的人。 宋濯行礼后收了伞,抖落伞上积雪,依照皇帝指示走入殿中,经过姚蓁身侧时,停顿一瞬,两人之间有一步的距离,寒意从他玄色的外袍浸染到她的身上。 青年的身量太高,肩背宽阔,站在面前,极有压迫感。 姚蓁不禁往后侧身避让。 宋濯轻声问:“公主在找寻什么?” 他眉眼昳丽,神情淡然,周遭气息是冷的,铺天盖地的朝四面席卷。 姚蓁经不住那寒意,又往后避让一些,摇头,钗环铃啷响,嗓音轻柔:“没什么,雪势大了。” 落到旁人眼中,则是公主面有绯色,低声软语,宋相公眼中含情,两人举止亲密,行为暧./昧。 他们又迷惑了,既如此,公主又为何要推却陛下的赐婚? 宋濯回眸看了一眼,不再同她说话,走到皇帝身后,同他绕到内殿谈话。 两人低低的谈话声,隔着屏风朦胧传来,姚蓁无心分辨。 她抬眼看向外面,雪势的确大了,方才她来的时候天还算晴朗,如今正飘落着鹅绒似的雪。 不知怎的,她的眼皮在轻微的颤抖,短促的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她坐不住,起身欲离去。 雪太大,无法行走。宫婢们翻找一阵,唯唯诺诺,无功而返。偌大的宫殿,竟寻不到一柄伞。 公主的眉心,缓缓蹙起。 宫婢们瞧见她逐渐变冷的神色,心惊不已,跪地请罪。 吵的她愈发心烦,却不能表露,神情愈发冷淡。 就在这时,皇帝同宋濯谈话完毕,两人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窈窈。”皇帝问,“怎么还未回去?” 姚蓁瞧向外面纷飞的雪花:“雪势太大,女儿忘记带伞,殿中也没有伞。” 皇帝瞧了瞧,雪下的的确很大,十步外不能视物。 他瞧见了门旁竖着的那把伞,视线移向宋濯:“你的伞?” 宋濯轻轻颔首。 皇帝道:“你既没有侍从,便执伞护送公主回殿罢。再耽误下去,雪不知该大成什么样子。” 宋濯应下,拿起那把伞,走到姚蓁身边,与她挨得很近,这次只有半步距离。 一股冷冽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攒涌而来,紧紧锁住姚蓁的感知。 他长眸清沉,嗓音低磁:“走吗?”
第2章 狸奴 伞柄是棕木色,映得他本就苍白的手指愈发的白,却并不显无力,指节带有沉甸甸的骨感,将伞牢牢握在手心。 姚蓁颔首,两人便一同行礼道别。 走到殿门前,宋濯撑起伞,姚蓁走进伞下。伞面阴影倾覆过来,堪堪可容得下两人身形。 竹青伞面缓缓移动,两道矜贵的身影没入茫茫的大雪中。 公主并不习惯与旁人距离这般近,起先,离他有半臂距离。但这伞实在小的可怜,走了几步后,她余光瞥见宋濯将伞倾向她,他的肩背又十分宽阔,另一半肩膀很快落满细碎的雪。 她便朝他靠近了一些,两人衣袂紧挨,能清晰的感知到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强势到连风雪的寒冷都似乎被驱散许多。 殿中热气十足,才走入雪中时,姚蓁并未感觉到冷。 走出一段距离后,热气渐渐褪去,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宫装——宫婢和她手中的裘氅都被落在太清殿中了。 伞外雪正浓,殿中情况未可知,又走了许久的路,绣鞋上沾满了融化的雪,很凉。 姚蓁不大愿意折返回去。 然而宋濯不比寻常人,她不好差使他,帮她拿回裘氅;她在此地等他,也冷。 不若快步赶回宫。 她抬头瞧向宋濯。 后者目视前方,神色淡然,鼻骨在脸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身上的大氅,绒毛肆意纷飞。瞧上去暖和极了。 他与她并不熟识,贸然向他要大氅,或者靠近他取暖的举动,都不妥当。 姚蓁默默朝他身后侧了侧,想以他的身躯为自己略微遮一遮寒冷的风雪。 走了几步,宋濯忽然侧过脸,沉声唤她:“公主。” 他的鼻息温热,洒在她的耳边,她有些酥痒,顿了顿才应:“嗯?” 两人眼神碰上,宋濯清沉的黑眸微动,示意她接过伞。 姚蓁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伸手接住。 伞的重量不轻,伞上又覆着一层积雪,姚蓁极少自己撑伞,没料到这样重,公主细嫩的手一时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手一歪,伞盖摇摇晃晃,眼瞧着要砸到宋濯的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擦过她的手,稳稳将伞握住。 他将积雪抖落。伞面缓缓扶正。姚蓁掀起眼帘,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眸:“拿好。” 姚蓁迟疑着接过伞,这次用了双手,屏息凝神,将残留他温度的伞柄紧紧握住。 他人性子冷,体温倒是温热的很。 宋濯用低沉的嗓音解释:“伞骨用檀木制造,比寻常伞重了一些,女子拿着的确费力。” 姚蓁不知该应什么。心中有些埋怨,他为何不早些提醒。 正搜刮着话术,身后猛地刮起一阵温热的风,缓解了她的寒冷。 视线所及,一片雪白。她微微讶然,下一瞬,被宋濯的大氅紧紧裹住。 她举着伞,没有空余的手,不便系带。 宋濯便垂着眼,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挑起那带子,修长的双指翻转,将领口束好,随后接过伞,淡声道:“走罢。” 姚蓁微微抿唇,未曾想到他竟看出她不愿意说出的窘迫,纤长睫羽轻颤,心中攒出一股暖意。她将脸往衣领中埋了埋,小跑着依在他身侧,快步往自己的宫殿走。 - 到了嫏嬛殿,一抬眼,门前簇拥着许多宫婢。瞧见她,有几名宫婢举着伞快步前来。掌事的大宫女神色焦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急切的告诉她,眼神不住往宋濯身上瞥,欲言又止。 姚蓁眼皮急跳,会意,让宫婢引着宋濯先去偏殿稍一歇息,自己提着衣摆,穿过浓厚雪幕,匆匆跑进殿中。 “怎么了?”姚蓁问。 宫女惶惶,不敢直视她的眼:“方才皇后娘娘来寻公主,在殿中停留一阵,发现了公主前些日子捡回的狸奴,此时、此时正在殿中发怒呢……” 姚蓁鼻息一窒,眼睫乱眨,停滞一瞬,抬手推开殿门。 殿中没有光亮,推开的一线门缝,是唯一的照明,可供朦胧视物。 宫人垂首肃立,有些压抑的气氛正在弥漫。 姚蓁收敛心神,缓缓走入殿中,瘦长身影被拉长,风雪肆虐,她的衣摆被吹得飞舞,脆弱的仿佛下一瞬便会被卷走。 感觉到有目光沉沉落在身上,她伏在地上,双手合拢,给高台上的皇后行了叩拜礼。 皇后沉声道:“回来了。” “是。” “说说罢。”她命人将姚蓁安置狸奴的竹篓拿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宫人掀开竹盖,狸猫尖细微弱的叫声响起,不绝于耳。 姚蓁立刻道:“女儿有错。” “初雪时,女儿途经学堂,偶然发现濒死的它,于心不忍,便将它带了回来……” 皇后没应,冷笑两声:“这孽畜,吵得本宫脑仁痛。” 姚蓁立刻想到,幼时她养了一只幼犬,因见到母后而吠叫不止,被宫人活活打死,立刻颤抖起来。 殿中一片死寂,瘦弱狸猫的叫声格格不入。 姚蓁听得揪心,双手死死揪住衣摆。 皇后的指尖磕着木桌,一下又一下,忽然一顿:“你去学堂做什么?” “女儿去找陆夫子请教学问。” 其实不是,她是去寻秦颂的,想借着请教学问的由头,去瞧两眼心心念念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这个借口,正好可以来应付母后。 闻言,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她招手让姚蓁起身,站到她身边来,漂亮的凤眸闪着柔和的光,唇色嫣红,容貌倾城,温声道:“你要时刻记住,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莫要因此等污浊之物染尘。” 姚蓁垂眸,安静应是。 皇后提起竹篓,掀开褥子瞧了一眼,小猫瘦弱的不如她一只手掌大小,有气无力的叫着。 “的确可怜。”皇后道,“但公主殿中,不要有此物。——你在哪捡到的它,便将它放到哪边去罢。” 姚蓁抬眼看,外面是密密匝匝的雪花,这么冷的天,她若是将小猫放回那偏僻之地,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冻死。 她欲出声恳求,想要皇后宽限一些时日。 怎知皇后忽然惊叫一声,径直将竹篓甩了出去! ——那小狸猫感觉到温暖的手,猫爪胡乱试探,尖利的爪钩不小心勾到了皇后的指尖! 宫人齐齐跪下请罪,姚蓁脑中“嗡”一声,眼睁睁看着竹篓落地,小猫滚了出来,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嬷嬷迅速道:“奴婢这就去将那小孽畜打死!” 皇后应了一声什么,姚蓁没听清,只觉得她红唇翕动,十分可怖。 宫人快步上前,眼瞧着就要走到小猫身侧,姚蓁不知从何涌出勇气,疾奔过去,用力推开她们,捧起小猫就往殿外跑!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轻盈,很快便甩开身后一众宫人,跑的不见影。 她浑身发颤,双眼绯红,冲进浓重的雪幕中。雪花砸在脸上,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很冷,赶忙将狸猫收在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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