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有些乱,内心天人交战一阵,宋濯环在她后腰的手臂微微一箍,唤回她的神识。 他眸光清沉,睨着她。 于是,姚蓁微微踮脚,搂着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一触即离。 四目相对,姚蓁眉眼弯弯。宋濯漆黑的眼中似有浅浅笑意,手指擦过她耳垂下的血玉坠子,将她揽入怀中。 屋舍内,一对璧人相拥。 屋舍外,一方晴空融融。 - 时辰已经不早,晨起后,姚蓁并未停留多久,便须得回宫了。 今日不必上朝,但宋濯有些事须得入宫处理,姚蓁便不必乘小轿折返,同宋濯一齐乘马车入宫。 二人从清濂居中走去,迎面望见苑清穿行在蜿蜒的青石路上,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走来。抬眼望见他们,他神色一凝。 宋濯脚步一顿,眉心微微蹙起,下意识地拉住姚蓁的手,上前一步,将姚蓁护在身后。 苑清快步走了两步,似是想上前说些什么,他身后的一道人影已踏着落叶而来。 姚蓁感觉到,宋濯同她相牵的那只手,手指忽地紧了紧。 她站在他背后,悄悄偏头,递去一个眼神,望见了一脸肃杀之气的宋韫,不知他为何事而来,心中一紧,迅速收回视线,手指不安地攥着宋濯腰后的蹀躞带。 宋韫抬起眼,对上宋濯的视线。 隔着十几步距离,父子二人沉默而无声的对峙。 片刻后,宋韫的视线落在宋濯身后未遮严的一角女子的裙裾上,脸色更冷,眼眸阴鸷,斥道:“我当为何你不愿同世族联姻,原是同旁的不入流女子有私情,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姚蓁心尖发颤,听见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传过来,而后宋濯攥着她的手腕,微微侧身,将她牢牢护住。 慌乱中,姚蓁不小心扯到宋濯的衣袖,触到衣袖之下锋利的、像是匕首的物件。 姚蓁听到极轻的一道利刃出鞘声。她不知宋濯要做什么,心中有些慌,下意识地握紧他的衣袖。 “父亲。”宋濯神色极冷,声音也带着寒意,却用一个许久未曾用过的称呼来称谓宋韫。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这使在场之人皆微愣。 宋韫望着他,神色复杂,缓缓停下脚步。 宋濯淡然地睨着他,一字一句地清晰道:“何为不知廉耻?你迎娶母亲之前,同外女私通生子之事,难道是知廉耻之举么?母亲为何厌恶你?” 宋韫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明白他方才那句“父亲”不过是提醒他,他的身份,继而借题发挥,出言顶撞他。 他吹胡子瞪眼,怒吼道:“竖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 他望见宋濯衣袖下一闪而过的寒光,面色一变:“你还想弑父不成?!” 干枯的枝叶扑簌起来,好似被宋韫的吼声震动。 宋濯淡然道:“您的教诲,我一生难忘。” 宋韫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旋即全然失去文臣风范,几乎恶毒地道:“我已将咏山身份昭告世族,你既不为我所用,此后便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宋濯冷睨他一眼,神色淡淡,不再同他搭话,眼神微瞥,手指微动,暗处藏身的暗卫便现出身来,将暴怒的宋韫围住。苑清疾步上前,温声道:“大人,您请回罢。” 宋韫面色不甘:“你日后莫要后悔!”未及他再多说些什么,便被暗卫们强行撵离了。 他一走,苑清立即躬身请罪:“属下失责。” 风声簌簌,宋濯孤傲地立着,没有看他,但身周气氛冷的宛若冰雪席卷。须臾,才沉声道:“没有下次。” 苑清领命退下,鞋底踏过枯叶,窸窣声刮着人耳膜,渐渐远离。 方才的对话,被宋濯护在身后的姚蓁一字不落地听见。 她望着脊背挺直如松竹的宋濯,不知该说些什么,踟蹰一阵,从背后环抱住宋濯。 旋即她伸手摸到了黏腻的液体,心中一惊,收回手,望见指上沾着的血迹——那血迹来源于宋濯的小臂。 姚蓁的瞳孔一缩,不知他何时伤到,宋濯已淡然地将袖中匕首收回,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安抚般地拍拍她的脊背,睫羽垂落着遮住眼眸。 在宋韫恶言相向时,他动手刺伤自己。 淡淡的血腥气缭绕着,清晰地挑动着他脑中的弦,令他作呕,又令他清醒。滚烫的血液蜿蜒着,痛觉唤回他的神识,驱退他的会作出的、一些可能会吓到姚蓁的应激反应。 他轻吻她的发顶,克制地温柔,嗓音低哑:“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 姚蓁看他一眼。 他的指尖犹在滴滴答答落着血,却反过来安慰她。 姚蓁心中越发难受,沉默地将他拥的更紧一些。 - 为防意外,宋濯寻来一顶幕离为她戴上,才同她一齐乘上出府的马车。 姚蓁在马车内坐好,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旋即低低的、急促的交谈声响起。 姚蓁分辨一阵,未能听清。 须臾,宋濯掀开车帘,眉尖微蹙,墨眸中似翻涌着什么,却在同她视线相对的瞬间,神色缓和许多,温声道:“出了一些事,须得我前去处理,无法送你入宫。” 姚蓁轻轻颔首,他又嘱托一阵,转身离去。 马车轻晃起来,缓缓驶离宋府。 驶出大门时,窗帘一角被风吹起,姚蓁不经意一瞥,蓦地望见宋韫立在门旁十三太保石狮旁,并未离去,面色阴鸷又得意,好像在趾高气扬的等着人。 匆匆一瞥,马车便已驶出一段极远的距离。姚蓁收回目光,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宫。 及至回到嫏嬛宫后,姚蓁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她乘马车一路走来,为何这般顺利,皆无人盘问?就算宋濯是首辅、是宫里常客,但入宫循例按理来说,当无可避免。 她隐约有种不太对劲的预感,这种感觉盘旋在她的心头,令她有些不适。但究竟是因何如此,她寻觅不出缘由来。 此事并未在她心头盘旋太久,最后,姚蓁只得宽慰自己道,许是宋濯提前打好招呼,以免她被人认出而难堪。 回到寝宫后,姚蓁更换衣裙,用过午膳。不多时,姚蔑派人前来,请她前往议政殿。姚蓁便暂时将心头疑惑压下,前去寻姚蔑。 - 姚蔑借着处理奏折的由头将她唤来后,没有立即同她见面,而是在偏殿同人交谈。姚蓁听着朦胧不清的交谈声,以为他查出些什么,尚未交接好,便在空荡荡的议政殿中危坐着耐心等待。 良久之后,姚蔑终于阔步从偏殿走出,姐弟俩默契的对视一眼。一片寂静中,姚蔑轻叹一声,摇摇头。 见他如此,姚蓁便知,依旧毫无进展了。 她有些怅然,在心中叹息一声,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同他一起批阅奏折。 不知为何,批奏折时,姚蓁有些心神不宁,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回宫前,宋府门前宋韫的背影。 但近几日,姐弟二人忙于调查信件之事,朝政上未免有些疏忽,奏折堆积如山。姚蓁便将心绪从那种不安的情绪中抽离,专心致志地投身到眼前堆积的奏折中。 奏折按惯例,有些往送往议政殿,有些送往宋府。 姚蓁批阅着奏折,未曾发现有提及岭南战事的折子。 成叠的奏折逐渐消减,不知不觉中,天色转暗。 方才姚蔑谈话时,将侍奉的宫人尽数屏退。因而殿中有些昏暗时,有小黄门从偏殿走入殿中掌灯。 灯架上的灯盏,一盏盏点亮。 姚蓁轻轻揉了揉眼眸,却见方才弓腰垂首的小太监“噗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声嘶力竭地哑声道:“公主!” 姚蓁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眼熟,看向这这张脸时,却十分眼生。姚蔑反应迅疾,以为是有刺客,当即窜到姚蓁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拔出贴身携带的软剑,面容严肃,沉声问:“你是何人!” 见皇弟如此,姚蓁心头浮上暖意。 那小黄门伏在地上,没有应声,有些痛苦地低咳着,姚蔑居高临下观他一阵,见他并未威胁,微微松了一口气,要唤宫人来。 姚蓁眉头紧锁,嗅到黄门身上的血腥气,没有制止姚蔑。 姚蔑才要出声,那小黄门忽地痛苦低嚎两声,抖着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下。 他的脸露在烛光下,被幞巾遮着,有些看不清。姚蓁心中警铃大作,欲上前一步,看清他的脸。 姚蔑诧异道:“秦颂?” 秦颂将面具丢开,喘着粗气道:“是奴。” 他形容狼狈,虽同姚蔑搭着话,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姚蓁,目光交汇,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同她道来。 姚蓁不安地望着着他,眉头紧蹙。 秦颂面色严肃,喘着气缓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双手捧着,举过头顶,递给姚蔑。 姚蔑回头同姚蓁对视一眼,见她并未制止,犹疑一瞬,将秦颂手中的信接过,拆开。 在望见那封信的瞬间,姚蓁脑中的弦便绷紧了。 姚蔑手指翻飞,将信封拆开,掏出信纸,捧在手中浏览。姚蓁目光扫向那信纸,一眼便辨认出,这是骊兰玦的字迹,神色微变。 她没有去看信,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脑中急速思索。 姚蔑看罢信,惶惶地看姚蓁,欲言又止道:“皇姐,这是骊表兄几日前寄来的信……” 姚蓁没有应他,而是垂眸望着地上跪着的秦颂,喉头发紧一阵,涩然道:“秦咏山,你这是何意。” 言罢,她扫向他身上的黄门装扮,忽地想通了什么,面色一僵,低声道:“前几日送来信的人,是你?” 秦颂轻咳两声:“是我。” 他此言一出,不待姚蓁作出反应,姚蔑便迅速斥问道:“信是你送来的?你有何等目的?!” 秦颂苦笑一声,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指着胸口的大片血迹,反问道:“咏山已为庶人,能有什么目的?” 姚蓁紧抿着唇,额角的脉搏“突突”直跳,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公主。”秦颂捂着心口,面容痛惜,恨铁不成钢道,迭声道,“我早叫你除去宋濯,为何迟迟不动手?” “现如今他伪装的滴水不漏,却将整座皇城玩弄于鼓掌之下,宫中满是他的人!他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往来讯息皆被阻断。你们如今处境,犹如被他养于笼中的雀鸟。我实在不忍公主、陛下被蒙在鼓中,拼死寻来被拦截的临安来信,几乎九死一生地送到你们面前——” 他提着一口气,字句掷地有声:“你们都被他蒙骗了!”
第93章 爱恨 秦颂低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议政殿中, 如同在喉咙间含着粗粝的砂石,刮过灯罩,将烛火拉扯的飘摇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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