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他们,那谁来救一救你,宋濯?”姚蓁嗓音发颤,反问出这一句,洇红的眼尾悄然垂下一颗清泪。 宋濯哑然失声,不知该如何接话,抬起手,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 姚蓁仰首看着他,意料到他无法回答,沾湿的睫羽轻轻眨动,像是雨中折翼的蝴蝶。 她分明是这样的脆弱,手腕和脖颈,柔软、纤细的像是随手一掐便可掐断,此时却用这娇娇柔柔的嗓音,质问他,谁来救他。 顿了顿,姚蓁稳住心神,沉声道:“你是大垚的首辅,那我呢宋濯?我是大垚的公主。天下有难,你敢为人先,我又怎可潜逃?我当与你、与天下生死与共。” 宋濯定定地看着她,深邃地眼眸中泛开波澜,哑声道:“你不一样。你是我的蓁蓁,我只愿你平安无虞。下山之后,你即刻便走。” 姚蓁眼眶通红,哽咽道:“凭什么让你来决定我的去留!” 宋濯僵在原地。 姚蓁拨开他的手,缓缓走出他的怀抱,沉声道:“宋濯,你至今仍不懂吗?我并非温室里的娇花,我需要的不是你精心的呵护,我想和你并肩作战,我想和你共筑大好河山。” “我明白你是何意。你放我走,的确给了我自由。可是你怎么办呢?谁来救一救你啊?” 说到最后,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濯苍白的脸,泪水潸然而下,再也止不住,哭的浑身发抖,而后被宋濯揽入怀中。 宋濯最看不得她的泪,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为她拂拭泪,低声安慰道:“别哭,别哭。” 姚蓁抽噎道:“你不懂我……你不曾懂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宋濯轻轻抚着她的脊背,见她不曾抗拒,这才将她揽入怀中,嗓音喑哑道:“你想要什么?” 姚蓁渐渐止住泪水,嗓音中带着一点浓重的鼻音,糯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宋濯睫羽一颤,再一次僵在原地。 神殿中的氛围,一时落入一种极致的沉默之中,唯有心跳声绵长有力。 许是宋濯久久不言,又许是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暧|昧,姚蓁找补道:“……我想和你一起,共除犯我河山者。” 她希冀地看着他:“宋郎,相信我这一次,让我留你身边,好吗?”
第106章 灵犀 她乌黑清湛的眼眸坚定地看着他, 轻而笃定的话语,在神殿中荡开空灵的回响。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宋濯望着她, 冷潭般的眼眸中泛起点点光晕,像是阴翳散开之后满星子的天幕。 姚蓁朝他走了两步, 主动牵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紧扣。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宋濯的睫羽极快地眨动两下。 姚蓁温声道:“你曾教我, ‘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如今往事消逝,我知你让我离开为何意,但我既选择折返, 你当明白我的心意。宋濯,我相信你。” 毫无疑问, 任何有关姚蓁的事,即使是蝴蝶振翅般微不足道, 亦能在宋濯胸腔中掀起巨大的浪潮。宋濯听着她轻柔的嗓音, 心中大撼,眼眶渗出薄红, 洇至眼尾, 如同一笔绯色。 他将她轻搂入怀。 属于他独有的清冽冷香将她裹住,相拥的那一瞬间,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走马观花一般掠过。姚蓁轻阖双眸,感受着他的体温, 看着她们共历过的一桩桩往事, 心中泛起酸涩。 ——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经历了这样多, 姚蓁想明白了许多。她与宋濯之间的冲突,归根究底,是因为爱与被爱之间,方式的错误。 乱世中,身若浮萍无所依,她同宋濯的交集始于误会,但她从未否定过宋濯对她的爱意。只是他们不曾互通心意,宋濯用错了方式来爱她。 那些相互算计的时日里,在爱与自由当中,姚蓁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由,千方百计的想要逃离他病态的、掌控的爱。 往事如风,经历了这般多,再回首,蓦地发现,哪里有那样多的情海恨天。 那些曾令她几欲崩溃的爱恨情仇,那些被囚困的怨念,在国恨家仇面前,若蜉蝣之于天地,被时光的风一吹,便轻飘飘地消逝了。 如今生死攸关,宋濯终于窥破了他们之间恩怨的本源。 他选择了放她自由。 那她便来选择他。 姚倚靠在宋濯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一声声有力的跳动,凝聚成她心中的一片宁和与坚定。 她听见了宋濯低哑的呢喃,响在她的耳边:“蓁蓁。” 姚蓁拥紧他:“嗯。” 她感觉到宋濯俯低身,微凉的吻印在她的额间。 他没有明说不让她留下,而是抚着她的发,温声道:“我们并肩作战,并非要同在一处。荆州事态严峻,危机四伏,我已想好该如何应对,你留在我身边,恐生变数。如今京中群龙无首,诸事须得有人协助。你我心有灵犀,即使相隔千里,想必亦能互通关节。” 姚蓁听着他淡然的语调,有些紧张地攥紧他的手。 宋濯道:“听话,蓁蓁。” 姚蓁犹豫一阵,眼眸微动,迟疑地点头。 宋濯扶着她坐在蒲团上,两人相依相偎地陪伴。 姚蓁状似无意地问着宋濯的打算,可宋濯若不想说,又岂是她能刺探出的。她便打消了念头,转而同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搭着话。 宋濯对骊兰玦打造的那枚发簪产生了莫大的兴致,姚蓁便拔下来,教他如何使用。宋濯短暂地观察一阵,缓缓说出一个更加敏捷、省力的法子,姚蓁一试,果真更加省力。 宋濯将发簪重新为她簪好。 时光流逝的很快。 黄昏来临时,神殿中铺满了光。鎏金的神像流光溢彩,似有神明降临。 宋濯抬眼望着门窗中渗入的光柱,低声道:“该走了。” 他扶着姚蓁起身,两人走到光影投落的方格中。 宋濯忽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姚蓁偏头看他,望见他洒着金光的长睫,眼眸中晕开柔和的光晕。 宋濯从袖中拿出一枚血玉坠,捧在手心,递给姚蓁。 姚蓁看着他的手,怔了一下,翻找一阵,自袖中摸出她没舍得丢的耳珰。 宋濯的眼中泛开点点笑意,将坠子放入她手心,温声道:“此物百毒不侵,收好,日后许有用处。” 姚蓁紧紧攥住手心,用力颔首。 两人走到殿门前。 神殿外,天幕铺开大片瑰丽的云翳,霞光映照,如同火光漫天,映红了他们的衣襟。 姚蓁看着远处天际山峦的剪影,余光望见宋濯正在专注地望着她,如玉的面庞上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模样。 她偏头看向他,目光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靠近一些,缩短目光交汇的距离。 山风抚乱姚蓁的鬓发,宋濯将她的耳发挽在耳后,他的薄唇随即压下来,印在她的唇上。 他们身后的神殿,在霞光的映照下,越发庄肃神秘。 他们在神性的霞辉中拥吻。 片刻后,姚蓁的将额心抵在宋濯的锁骨处,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低声道:“……你好好活着。” “嗯。” 姚蓁红着眼睛瞪他:“若你我重逢时,你命不久矣,休怪我薄情寡义。总归我是大垚的公主,养几个面首并非难事。你若不在,便无人阻拦我,届时我恣睢不已,必当养一屋子的面首,年年清明带着他们去为你扫墓。” 宋濯神色微变,眉宇冷凝,神色眨眼间变化莫测,眸中醋色翻涌,眼角勾起狠厉的晦色。 他自然听出她话语中的威胁与关切,也明白姚蓁当真了解他。他的心绪被她调动,而他如今竟生不出丝毫的恼意。 须臾,他无奈的低笑一声,再次吻住她,狠声威胁她:“你若敢,我便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提着剑将他们全杀了,再同你做一对鸳鸯鬼眷。” 姚蓁原本眼中泛出泪花,一听这极具宋濯风格的话语,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忍俊不禁,笑得耳珰摇晃。 宋濯无奈地看着她笑,待她笑够了,将她拥入怀中,似叹似喃道:“便是做鬼,我亦要缠着你不放的……” 他俊朗的下颌搁在姚蓁的肩头,姚蓁倚在他怀中笑:“做鬼也要风流?……宋濯,你怎么这样缠人啊。这可不是清冷的宋公子该有的作风。” 宋濯低哼一声:“你先勾|引的我,我只缠你。” 姚蓁闻声一顿,抬眼看他,须臾,不知想到什么,笑声愈发的大,笑得几乎要掉出宋濯搂着她的臂弯。 宋濯只得将她搂的更紧一些。 二人缠缠绵绵地走了一路,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下了山。 地面上的积水折射出霜白色的月光,姚蓁被宋濯抱上马车,从粼粼的光晕、以及宋濯的屐底踏过水面时的水声,判断出积水已经堆积的很多了。 她坐入马车中,掀开窗帘,勾着宋濯的脖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潺潺的水声沉甸甸的压在人心头,二人没再说什么话,沉默地分别了。 宋濯一身霜青色立于墨夜之中,目送她远去。 - 马车走的是出城的密道,在夜色的掩映中,缓缓驶出荆州城。 事先知晓了叛军围城的消息,姚蓁有些紧张,薛林致递过来手,同她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及至出城,姚蓁眼皮直跳,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相信宋濯的为人,他自然不会不顾及城中百姓的安危,可叛军要的是她姚蓁公主的名头,宋濯将她送走,他该如何解决眼前难题了。 阴云蔽月,她从帘缝中看着浓重的夜色,目光渐渐凝重,脑中忽地划过一个猜想。 她紧攥住薛林致的手,喃喃的对她道:“林致。” 薛林致见她面色不对,忙应道:“怎么了,殿下?” 姚蓁斩钉截铁道:“我们此行,已经不安全。” 薛林致面色一变,挑开窗帘向外看去,只望见了影影绰绰的幢幢黑影。 姚蓁睫羽眨动,递给她一枚腰牌,缓声道:“你快下车,带着余下人走,只将车夫留给我。” 薛林致瞳孔微缩,见她面色严肃,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紧攥住腰牌:“那您……” 姚蓁道:“对方尚有要利用我的地方,我不会有事,你们仍跟着我,恐有性命之忧。” 薛林致道:“让他们走,我陪着公主。” 姚蓁摇头:“你得走。我记得你曾在乐坊待过,对乐理十分娴熟,他们不懂。我先行一步,明日辰时,在五十里外相会,届时你以乐为引,如若我迟迟不露面,即为我被敌所掳,你当带人隐于暗处,伺机相助。” 薛林致道:“现在即刻折返?” 姚蓁望了身后一眼:“来不及了。” 薛林致拗不过她,终是下了马车,留下两个武艺拔萃的兵卫,带着其余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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