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步摇玉珠轻颤,她目中含泪,竭力稳着声音,对殿外小黄门道:“去宣皇子公主。” 话虽这般对黄门说着,她的目光却盯着殿中坐着议事的官员们,视线越过一众绯色、靛色官服,掠过人群中一身月魄色衣袍的宋濯。 无论相貌、衣着抑或是气质,他都十分显眼夺目。 与姚蓁含泪的目光相触,他神色不变,淡然道:“殿下,要宣哪位皇子、哪位公主?” 他一开口,姚蓁稍稍定心,喉头哽塞一阵,低声道:“所有皇子,所有公主。” 宋濯缓缓眨动浓长睫羽,喉间溢出低低一声:“嗯。” 他身旁,几位官员神色各异,目光闪烁不定。 姚蓁缓缓平复着鼻息,一口呼吸尚未完全吐到底,蓦地听宋濯低缓的声音:“如今,宫中、皇城,乃至整个大垚,仅有容华公主与太子两位殿下了。” 她猛地一噎,眼眸睁大。 宋濯温声道:“不必瞒着了。” 官员们面面相觑,旋即任职于户部的一名年轻官员上前,拱手禀报道:“禀殿下,陛下膝下其余五位皇嗣,皆在帝后薨逝后……随着去了。” 殿中霎时弥漫着一阵哀伤气氛,姚蓁睁大眼眸,倏而失声,无声落着泪,旋即眼前一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昏厥过去。 - 待姚蓁昏昏沉沉,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深。 她盯着头顶浓黑的虚空,怔忪一阵,眼角仍不住往下滑着泪。 额间一阵钝痛,她眨动着眼睫,恍然忆起昏睡前之事,一时分辨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梦境。 眼前走马观花,略过许多画面,她支着钝痛的脑袋,只觉得好似身在一场悠长困乏的梦境之中,待到梦醒时,她的父皇母后、连同诸多兄弟姐妹,仍旧健在。 她没有国破家亡,仍旧是尊贵无比的容华公主。 姚蓁无声落了一阵泪,侧翻身子,用手背擦拭眼角鬓边泪水,鼻尖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这香,是她在嫏嬛宫时常点的。 姚蓁心房急跳两下,以为自己方才经历的果然只是一场悠长梦境,连忙用双肘支起上半身,瞧向灯火朦胧的殿外,欲下榻验证自己猜想的真假。 她坐正身躯,借助微弱的烛光寻找绣鞋,抬手摸索到外裳,将要披在身上—— 蓦地,手腕处响起两道清泠泠的玉石碰撞声。 她一僵,往先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里。抬手一摸,腕上果真戴着宋濯为她戴上的手链,心瞬间凉了半截,眼中又垂下泪水来。 枯坐一阵,她起身抹去眼尾的泪。腕上手链仍发出泠泠的玉铃声,落入她耳中,她没由来地有些心烦,便将手链从腕上取下,循着昏黄烛光,向外走去。 外殿的更漏,显示着现在乃是酉时,距她在太清殿,并无过去太久。 殿外宿着守夜的宫婢,依宫灯而立。 听见脚步声,宫女有些迷蒙的抬起头,瞧见她,霎时红了眼眶,低声道:“殿下。” 姚蓁怔怔地打量着周遭,低声应:“嗯。” 烛火轻轻摇曳,殿中一片静谧。 其余宫婢接连发现她醒来,渐渐围拢在她身侧,问她可曾要用膳,膝上伤口可曾还痛。 姚蓁腹中没甚感觉,她们一提及,才觉得膝盖上有丝丝缕缕痛感,垂眸看过去。 浣竹上前,扶着她坐下,蹲下身子,将她的裙摆卷起,观察一阵,低声道:“有些破皮。” 宫婢们便三三两两跑去寻药,姚蓁蹙眉想了一阵,脑海中并无自己受伤的记忆,温声问:“这是……怎么弄得?” 浣竹正往她膝盖上涂着药,闻言,轻声道:“公主在太清殿时昏厥过去,不甚伤到的。” 她一提太清殿,姚蓁的头颅中便隐隐作痛,半晌才“嗯”了一声。 冰凉的药膏,在膝盖上晕开,顿了一阵,浣竹道:“是宋相公将公主送回嫏嬛宫的。” 姚蓁微怔一下,眼睫眨了眨,轻声道:“知晓了。” 上过药后,宫婢端来一盏热腾腾的莲子汤。 姚蓁原本有些话想问留在宫里的婢子们,瞧着她们希冀的目光,迟疑一阵,将话咽下去,伸手接过,小口吹着热气,慢吞吞地饮着。 浣竹垂着双手,立在她身侧,目光频频朝外看。 姚蓁察觉到,并未多在意,抬手召来一名宫婢,唤至身前,低声问她:“我的姊妹兄弟,是如何薨逝的?” 那宫婢嗫嚅一阵:“奴亦不大明晰,只知摄政王宴请诸位皇子、公主,迫于威势,他们不得不去;去了便再也没醒着回来……” 姚蓁眼中赤红,浑身发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恨道:“摄政王……” 宫婢们皆不敢应声,殿中一时静谧的落针可闻。 姚蓁忽的看向浣竹,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偏殿。 这时她才发现,偏殿中燃着灯。 思及往先,她已将偏殿中之人猜到,低声问她:“宋濯在偏殿?” 浣竹道:“是。宋相公送来公主后,宫门已关,进出不便,又有许多政务还待处理,便留在偏殿了。” 姚蓁抿抿唇,折身端起烛台,朝偏殿走去,口中叮嘱道:“我有些事情,同他商议,你们不必跟来。” 宫婢们低声应是。 姚蓁秉着烛,烛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愈发苍白脆弱。 她轻声朝偏殿迈步,绕过廊庑,缓步来到偏殿门前。 殿中,有隐约交谈声传来。 正在台阶上迈步的姚蓁,足底一顿,停住脚步,眼眸眨动一会儿,抬手将蜡烛熄灭。 她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须臾,宋濯缓声应: “……她曾主动招惹我、取悦我,既已为我的所有物。她与旁人不同,与她同处,的确能令我有几分愉悦。我视她为玩物,即便她之心不在我处,此皆无妨我将她长留我身侧。” 姚蓁大致明白他是在说她,呼吸一窒。 殿中,暗卫觑着宋濯的脸色,看着他淡然的面庞,想到近日所得他往先做过之事,低声反问道:“数百里日夜兼程,当真未曾动心么?主公,切莫感情用事。” 宋濯单手托着下颌,浓长睫羽低垂着,闻言,慵懒抬起眼,低嗤一声,眼中一片漠然:“你忘了么。 “我几时有过感情。” 暗卫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心底生寒,连忙垂下头。 而殿门外,姚蓁倒退两步,心底一片冰凉。 殿中静默一阵,交谈仍旧继续,暗卫说了一些军务,宋濯一一交代。 姚蓁怔在门外,脑中掠过许多画面,画面定格在宋濯吻她时,她抚着他胸膛,触到满手强有力但平稳、一丝不曾乱的心跳那一幕。 她心房蓦地一阵抽痛,执着烛台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暗卫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押送朔方那边犯人的囚车,不日即将到达望京。宋太傅已派人前去迎接,新皇不日登基,我朝又有新皇登基便大赦天下之规,主公若想处死秦咏山,恐有些麻烦。” 宋濯沉默一阵,面色仍旧是处惊不变的淡然,薄唇微启,声音有些格外的沉:“朝中局势动荡,新皇必须尽快登基。宋韫若欲护……” 他抬眼看向殿门处,目若流矢,蓦地停住话头。 ——他嗅到了一阵隐约的熟悉的、清甜的香气,自殿门处,缓缓萦绕过来。 宋濯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他抬手斥退暗卫,放轻脚步,缓缓地、轻声朝殿门靠近。 殿门外,姚蓁浑身颤抖不已,有些头晕目眩,烛台终究是从手中掉落,砸在地上,“咣当”一声闷响。 烛台落地的瞬间,殿门亦被人打开。 宋濯的目光,沉沉落下来,看向慌乱俯身捡烛台的她。 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传过来,目光沉甸甸的,落在人身上,十分有质感,姚蓁弯着腰,一时僵住,不敢抬头。 宋濯缓步上前,走下两阶台阶,俯身,拽着她的腕子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眼眸,却在抚到她光洁细腻的手腕时,变的微冷: “手链呢?”
第43章 呷醋(一更) 姚蓁一声不吭, 别过脸,被他拽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推拒在他的胸膛之上, 手指微微蜷缩。 宋濯捏在她腕骨上的力气加大了三分,捏的姚蓁有些痛。她蹙眉, 垂下的睫羽下,眸光闪烁一阵,假意呼痛, 柔声道:“更衣时怕弄损手链,便褪下放置桌案上了。” 手腕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宋濯漆黑眼眸, 顿了顿,眼中蓄泪:“适才来寻你时, 走得急,忘记戴上。——你捏的我有些痛, 先松开我, 好吗?” 她眼波流转,哀哀婉婉, 宋濯沉沉盯她一阵, 缓缓松开手。 姚蓁立即后退几步,撤离他臂长所及的范围内, 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裙摆,面色镇定,身躯却犹有些害怕地发颤。 宋濯上前一步, 俯身捡起她掉落的烛台, 盯着她瞧一阵:“你在怕濯。” 他微微偏头, 握着烛台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为何怕我?” 他这般问她—— 姚蓁心底又凉了三分,缓缓掀起眼帘,与他昳丽的长眸对视。 他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深邃的眼,长而不窄,然而那墨玉般的眼眸里,却犹如琉璃一般,触之冰凉;又恍如寒渊墨兰,漱冰濯雪,美则美矣,然一片漠然,毫无一丝温度,更无一丝情绪波动。 宋濯少时即名满望京,未曾为官时,便已常常入宫辅政,他的词赋,一经流出,文人学子争相传颂,令望京一时洛阳纸贵。 世人皆道他渊清玉絜、怀珠韫玉,可他们又怎知,他心若寒冰。谢庭兰玉般的人物,生来就该长坐高台上,清冷矜贵,受人敬仰,他本就应当是冰冷而不带情感的,凡尘不曾入他眼,他又怎能入凡尘。 她看着满肩粼粼灯光的他,对这样的他感到几分陌生,又有种一种直觉告诉她,说出那般话的,才是真正的宋濯,宋濯本来就是这般冷情的人。 鼻尖有些发酸,她没由来的有些难过,又有些无力地气恼。缓和了一阵喉间凝涩感,低声反问:“为何怕你,你当真不知晓吗?” 宋濯浓长睫羽轻轻眨动一下,缓缓地摇摇头。 姚蓁目中含泪,唇角缓缓晕开一抹凄凄笑意。 她小步走上前,仰起头颅,眼底映着昏黄宫灯光芒,与他波澜不惊的眼眸定定对视一阵,双手捧着他的下颌,将他拉扯地俯下身。而后她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双眸紧紧盯着他深潭一般的眼眸,手掌心抚上他的胸膛。 宋濯浓长睫羽蓦地扇动几下,拂过她脸颊。 她松开唇,仍踮着脚尖,一手按在他心口上,另一手攀着他的肩背,两人挨得几近,鼻息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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