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烛火下,他冷玉般的眼眸中似乎晕开一层温柔的光影,姚蓁蜷缩着手指,半晌,眼睫轻颤两下,柔声道:“我有些困,要歇息了。” 宋濯低声道:“好。” 他撩开衣袍,往一旁侧了侧,让出一人宽的通道,容她上榻。 姚蓁反应一阵,迟钝的领悟了他的意思。 她心跳漏了一拍,指甲陷入衣袖里:“不行,宋濯,你不能与我共寝。” 宋濯不置可否,岑黑目光,掠过她紧扣着袖口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姚蓁在慌乱的眨动眼眸,脸色微白,又重复一遍:“……不行。” 这几日,他虽缠她缠的紧,但总归仅限于白日,他亦只是随时将她纳入视线范围内,除却偶尔的索吻外,并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他白日几乎时刻同她在一处,夜间宿于她屋舍的外间,再处理白日堆积的政务。 想到这儿,她抿抿唇,开口问:“政务,都处理完了?” 宋濯抚平衣襟上被她揉出的纹路,淡然道:“嗯。” 姚蓁一时哑然,不知说什么好。 宋濯抬起一只手,手肘撑在床架上,五指托着脸侧,眼帘垂下。 他似乎是在等她入寝,等了一阵,见她没有动作,他掀起眼帘,斜眸睨向她:“不是说困了?” 姚蓁的确困了。 她踯躅一阵,小步挪向前,褪去绣鞋,跪坐着躺入床榻里侧,眼眸中水波潋滟一阵,警惕地望他一眼又一眼,扯过被褥,背对着他,和衣而眠。 头颅沾上枕头,困意更甚。 可身后有一尊玉雕似的宋濯,长身落下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儿覆盖住,她怎样也睡不着。 姚蓁侧卧着,双手紧紧揪着被褥边沿,眼眸看向墙面上他颀长的影子,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渐渐的,她眼皮沉的几乎睁不开。 蓦地,宋濯忽然出声:“怎么还不睡?” 姚蓁连忙阖紧眼眸,心跳如擂鼓。 心跳声太大,姚蓁疑心他会听见,连忙伸手按住胸口。 屋舍中一片寂静,没有再听见宋濯发出的动静。 姚蓁思量一阵,悄悄将眼眸睁开一道缝。 朦胧的烛火下,她余光瞧见宋濯缓缓站起身来,旋即退下身上外袍。 她心一惊,双肘用力,撑起身子,回过头来,眼眸中惊疑不定,看着他的动作。 宋濯将外袍平整叠好,放在一旁。 床榻微微塌陷一些,是他侧身躺进来了。 这床榻有些窄小,他一躺上去,两人立刻紧密相挨着。 姚蓁有些慌乱地望里间撤,手指摸到他冰冷的发丝。 宋濯侧身躺到榻上——或者说,躺在被褥之上,便没了接下来的动作。 他与她之间,隔着一层单薄的被,姚蓁稍微定了定心。 “睡吧,蓁蓁。”他单手支着额角,墨发没有了玉簪的束缚,流淌着蔓延,有几缕飘拂在姚蓁的被褥之上。他唤她的小名,嗓音低醇,隐约带着一点疲惫,尾音却无端有些勾人,“这几日,我几乎未曾合过眼。让我躺一会儿。” 他说完,便阖上眼眸。 姚蓁微微一滞,耳根有些发烫。——从未有人这般称呼她。 她观察他一阵,听闻他方才一番话,有些动容;又见他的确不似要做些什么,便也安心地躺下,很快便入眠。 迷迷蒙蒙间,她感觉到,手臂似乎被人从被褥中捞出,旋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环绕在她的腕骨之上,带起叮儿啷当的响动。 她被人紧紧从身后拥着,几乎窒息,冰冷的发梢扫过眼睫、发梢,流淌着缠绕住她的脖颈。 她隐约感觉到手上缠着的是链条,残留的意识,令她想要抬眼看;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的睡意格外深,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双眼,渐渐失去意识。 - 待姚蓁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在前往望京的马车上了。 她躺在榻上,恍惚地望着头顶车壁。马车行驶时,窗帘轻晃,窗缝隐约露出的璀璨日光落在她眼眸上,她眯了眯眼,意识回笼,旋即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一片雪白光洁,未曾有什么冰冷的链条,连佩戴过的一丝痕迹也无。 犹疑一阵,她抚摸着手腕,翻来覆去看一阵,见的确无异样,便以为是自己近日颠沛流离,故而做了噩梦。 她缓了一阵,压下心中疑虑,撑起身子坐起来,恰巧与自她醒来,便一直看着她的宋濯对上视线,鼻息一窒。 日光漏在宋濯浓长的睫羽上,宛如洒落一层金粉。 他满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与她对视一阵,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继续看面前堆满的军务奏折。 姚蓁欲俯身穿上绣鞋,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一角裙裾被宋濯压在手肘下。 她觑着他的脸色,抿抿唇,握住裙摆,轻轻拽动几下,见他俊容冷肃,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的动作,便稍稍加了些力气。 裙裾被他紧紧压着,纹丝不动。 她的动作,终究还是惊动了宋濯。 他目光沉沉落在她手上,半晌,气氛凝滞半晌,衣袖微动,姚蓁的裙裾,终于得以脱出,她才得以活动。 穿好绣鞋后,她静坐一会儿,挑起窗帘。 眼前青山倏而驰过,他们此行走的是官道,路途平坦,速度亦快了不少。 姚蓁放下窗帘。 余光看见,宋濯的目光,隔一阵,便会从书册中抬起来,落在她身上。 她抿抿唇,垂下头。 不知为何,自重逢以来,他的眼底总是充斥着占有欲。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总有一种自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猎物的错觉,心底隐约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她睫羽轻轻颤抖一阵,心道,许是经历过朔方城一事,宋濯怕她再出什么意外,才待她寸步不离的罢。 -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北疾驰,数十日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京畿。 宋濯收到的各类信件,也随着他们距离望京的缩短,逐渐多了起来。 因为过多的政务,一行人暂且中断了赶路,在京畿处租住了一间院子,短暂停留。 宋濯近几日十分忙,成摞的政务,等待他处理。白日时,姚蓁会帮着他处理一些;待到夜间,他独自燃灯续昼,姚蓁独自入眠。 说来也怪,他不同她共寝后,姚蓁反而睡得没有往先那般踏实,夜里睡着睡着,总觉得黑黢黢的夜里,有人正在盯着她看,旋即骤然惊醒。 这夜,姚蓁亦是心悸不已,旋即额前满是冷汗地醒来。 透过飘荡的床幔,定睛看去时,令她恐惧的来源处,却空无一物,一片幽黑。 外间宋濯点着的烛光,绕过门上悬着的锦帘,渗入内间,朦朦胧胧。 姚蓁看着那暖色的光晕,微微定了定心神。 她悄声穿好绣鞋,知晓宋濯仍在理事,便小心翼翼地迈步,从另一侧偏门,走出屋舍。 屋舍外,星河明朗,清风拂面。 姚蓁从廊庑中走出,四下寻觅一阵,寻到水井,便打了一些水,用帕子浸湿,拂拭着汗湿的额间。 她仰头擦拭着下颌,冷不丁的,余光瞧见一道浓黑的影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足边,霎时浑身一僵,心悸不已,惊骇地险些将帕子丢出去。 她斜眸盯着黑影。 那黑影一动不动,阴翳一角,攀附在她的绣鞋之上,牢牢缚住她的双足。 姚蓁定了定心神,缓缓转过身。 入目所见,廊庑下,隐约透入几丝灯光,一身月魄色衣袍的宋濯玉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风吹过时,他的广袖粼粼泛着波纹,衣摆上银线勾勒处的纹路隐约显现。 姚蓁骤然松了一口气,柔声嗔道:“你吓到我啦。” 宋濯没有回应。 院中渐渐起了夜风,虽说已是初夏,但吹拂在人身上,仍旧有些丝丝的凉意。 姚蓁缩了缩脖颈,迈着小步朝他走去。 夜风吹动着天幕上的阴云,渐渐遮蔽朗朗星光,月色晦暗朦胧,宋濯衣摆上的银纹渐渐湮没在浓重的黑暗中。 在距离他十几步时,姚蓁耳边蓦地拂过一阵呼啸的风,然而除了风声外,她隐约听见一声极轻地、丁啷的响动。 这声音……有些熟悉。 姚蓁察觉到不对,猛然收住脚步,迟疑地看向他垂落的衣袖。 宋濯缓缓掀起眼帘,衣袖微动。 他抬步迈向她。 丁啷,哗啦。 一条泛着寒光的银色细链,从他的袖中垂落,曳在他的鞋履旁。 宋濯一双昳丽的眼眸,此时满是阴郁,隐约泛着不似常人的光晕。 他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细链,低低地缓声道:“公主,你方才,要去哪儿?”
第41章 手链(一更) 宋濯缓步朝她迈进, 银质锁链打在他勾绣着银线的鸦青鞋履旁,发出几声沉闷的“嘭嘭”声。 他好似对此无知无觉,随着步伐迈开, 挺隽的鼻尖,自黑暗中渐渐显露出来。月色与灯笼光交织, 将他镀上一层银光,旋即显露出修长漆黑的眉、寒星一般的眼眸,继而是整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 他面沉如水, 在锁链又撞了几下他的鞋履后,后知后觉一般,停下脚步,冷白手指微微勾挑, 拽着锁链,将它收入袖中。 他睨着姚蓁脸色, 须臾,浓长睫羽轻轻眨动一下:“为何不言语?” 冷风拂过脊背, 姚蓁浑身战栗, 慌乱目光落在他被广袖遮住的那只握有锁链的手上,心跳动的极快, 隐约有些抽痛。 她喉间发紧, 看着他广袖中漏出的一节冷白手指,隐隐有一种直觉。 ——这链子, 是为她准备的,是用来桎梏她的。 脑中走马观花,掠过近日的画面, 她睫羽颤抖着, 先前心底那种隐约的不适, 被眼前极其骇人的画面一冲击,此时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她毛骨悚然,脊背霎时冒出冷汗。 宋濯近日对她,分明不是保护,而是毫不掩饰的、强势的占有! 她好似他的所有物,寸步不能离开他的视野内,囚困在他的身侧,任他把玩。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作镇定道:“方才有些梦魇,便……起来打了一些水。” 檐下的灯笼,被风抚动的乱舞,落在宋濯身上的光,明明灭灭,他鸦羽般的发亦风吹拂着,发梢漾开一道道涟漪。 他望进她眼底,目光沉沉,盯了一阵,墨色的长眉下,一片阴影。 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姚蓁浑身紧绷,心房一抽一抽地疼痛,几乎要站不住。 须臾,宋濯缓声道:“原来如此。濯还以为……” 他尾音拉长,姚蓁额角“突突”急跳,耳中一阵嗡鸣。 旋即她听见他低声道:“还以为你要,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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