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信见他动作,知道自己失了分寸,捏着腰带上仅剩的一块白玉玉佩,喘匀了气儿。 祝参也呼呼直喘气儿,不过喘的是粗气,“我偷偷去瞧过一眼,小小姐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衣衫,看起来精神头不错,正同官家小姐们笑闹一团呢。” “那就好。”他稳了稳心神,拐了步子,先去金銮殿给父皇请安。 他去的不巧,父皇坐在高座上,刚同大臣商讨完朝政,正能得出功夫来考校他的功课。 他一边对答如流,一边脚底下生了钉子。 皇上一挑眉,在自己儿子身上打量一番,这孩子脸上很能藏住事,偶尔还能皱眉,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然而手在腰带上挂着的白玉玉佩上摩挲着,许久又移开,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离得远看不大清,但他依稀记得这块玉料,当时赠给了丞相府一块儿。 他大发善心地把人赶走,于是楚怀信非也似的往钟粹宫去。 还未到宫门口,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桃花枝儿里的人。 一身鹅黄色衣衫,这样娇嫩的颜色却偏偏衬得人素净几分。因着初春,衣衫的款式也偏凉爽一些,露出白净的脖颈,更显人娇弱。 那人久在病中,似乎总是瘦弱的,薄薄的像诗经上的书卷,头发都被束了起来,盘成了松松散散却不凌乱的发髻,舒展又不失礼节。 一双杏眼中盛着满院的春光,也不知是花娇还是人娇。 手执团扇,同她的丫鬟说些俏皮话,逗得人脸都羞红,她也跟着大笑。然而久病的身子禁不住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笑着笑着便咳起来,于是丫鬟又挂着个大红脸,担忧地轻拍她的后背。 楚怀信看她咳起来,脚下动作快了三分。 这边的动作扰了那花中的仙,她眸中擎着水光,好奇地望了过来。 楚怀信的呼吸几乎停滞,好半天才呛得自己喘过了气,又生生将咳嗽都压回了胸腔。 楚怀信喜欢徐绾嫣,他一早就知道。 第一次去丞相府见这个妹妹的时候,他就扒在父皇的腿上不想走。 听到妹妹身体不好,太医下了死书时,他又去父皇的库中把免死金牌偷了出来,郑重地交给了妹妹,希望她能长命百岁。 长大后的每一次,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勾着他追寻,等到她问一句刚才先生讲什么了,自己才回神,含着笑说没听清。 可此时此刻,他心中那些对于妹妹的看护之情、模模糊糊瞧不真切的真心,都凌乱地搅在了一起,最终被满腔的爱慕得了胜,心脏跳得几乎要飞出来,血液热切地奔走着,同全身上下每一处宣告着,我们太子爷相中别人家的白菜啦! “然后呢?” 回忆中的身影同自己怀中的人重合,依旧是那双引着自己坠极乐的杏眼,依旧是好奇地望过来,依旧那般水汪汪的,含着万千情绪。 不知怎的,楚怀信想,她依旧和当年一样,自己也没辜负当年那个自己。 他突然笑了一下,低头寻着人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伤口又被触碰到,丝丝拉拉的疼痛随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他。 徐绾嫣乖乖地被他亲了一口,眸中满是不解。 “父皇把她带回宫中了。” 楚怀信伸了伸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心中的思绪往下压了压,争取把这陈年往事像故事似的讲给他的小梅花娘子,当个哄睡的小故事。 “他当即下马,疯了似的往那女人那里去,任凭身后众人呼喊也不在意。最后是父皇身边的小厮硬着头皮派人,将他半强硬地带回了宫里。” “他在宫中发了很大的脾气,只枯坐着,大臣们来找也不理,只一心想着宫外的那个,和自己的青梅竹马,死去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中间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把人带回去了,第二日就封为了皇后。他以为自己能沉在温柔乡里,又或者是像百姓们说的,这是他的爱人回来找他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楚怀信喃喃,“完全不一样的性格,那女人看见他这幅深情样子,倒是把第一天就准备好的毒给收了回去,像是小猫一样逗弄着自己的猎物。” 徐绾嫣微微皱眉,“可是她总会暴露的啊。” “是啊。”楚怀信向她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毒药被发现的时候,皇上才从南柯一梦中意识到了什么,把她关在了宫中,吩咐谁也不要见她。” “后来他喝醉了酒,只那一夜就有了我。” 已经是凌晨将将天亮的时候了,楚怀信熬了这许久,连日的疲惫让他眼中红血丝多了一些,眼尾微微红着,说出这话时,眼睛又红了几分。 “她从小在西疆长大,心中只被仇恨滋养着,对猎物存着玩乐的心思,很是愿意同他演演戏,然而时间久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她无比痛恨猎物把她当成替身这件事。” “可是她已然有孕三月,落胎药摆在她面前,她却怎么也没喝下去,最终还是做了楚国的皇后。” “父皇心中对于那位青梅竹马的愧疚愈来愈深,少年时的遗憾总是深刻几分的,那位姨母把最美好的时候都留给了父皇,要忘掉谈何容易。” “可久而久之,父皇却只记得这位来自西疆的极具吸引力的女人了。” 楚怀信顿了顿,神色间颇具嘲讽之色,“男人嘛,生来就是这样的,越是忤逆自己的,就越是能吸引他,更别提这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他的骄傲只会更甚。” “一时之间,他们俩倒真像是一对伉俪了,直到我出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毒,反正听奶娘的意思,我差点刚落地就离开人世间了,得亏她一时心善,父皇也和她吵了一架,才给我喂了解药,两人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父皇给了她江南苏氏的名头,一时间,苏家倒是风光无限了。” 徐绾嫣用胳膊撑着自己,往上挪了挪,都快要顶到了床榻的外头去,身子靠在硬枕上,强硬地把楚怀信搂在了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楚怀信被她这动作逗得一乐,感觉到鼻梁触碰到的柔软,还有随着她动作缓缓绕在周身的梅香,又慢慢地说,“她想杀了我,也想杀了父皇,只不过没有机会呢。” 徐绾嫣又转着话题,“我记得那几年,苏家耀眼得很呢。” 楚怀信眨眨眼,“是啊,不过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谁比谁强多少呢,都以为是恩赐,其实父皇早就想除掉他们了。捧杀这一手段,倒是熟练得很。” “说实话,苏家如今式微,我也出了不少力的。”他舔舔唇,不悲不喜地接着讲他的小故事。 徐绾嫣像安抚孩子一样拍拍他的后背,“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楚怀信在她怀中轻笑了一声,于她的锁骨处留下一处水痕。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落枕 徐绾嫣抱着他, 小声地同他讲着些安慰的话,声音轻轻又甜甜,是楚怀信从小到大听见的独一份, 属于他爱着的人的安慰。 他的父皇母后也就那个样子, 从小也没有人哄过他睡觉,只奶娘一个能偶尔过来看护他两眼, 除了带来小厨房的油烟味,也算是能抚慰一个稚子哭喊的情绪。 逐渐长大, 他也隐隐明白些事情, 第一次见到父皇和母后的冲突时,还不到宫墙红漆高的孩子就学会了装作没见到地躺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榻不高,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独立爬上床也是件难事。 他第一次自己爬上了床,坐在厚厚的褥子上, 扯过冬被将自己裹住。 奶娘来看他的时候,见小太子只露出个脑袋, 一双眼睛提溜圆,隐隐闪着水光,心疼得打紧。 她跪坐在床榻边,轻轻哼着童谣,哄他睡去,直夸奖他是个乖孩子。 自那以后,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同父皇母后扮演和睦的一家。 而这学习的对象,正是丞相府。 成婚那年, 一夜惊梦, 他从梦中挣扎着醒过来, 却无声无息的, 没有一丝声响。 他盯着床幔上被徐绾嫣新挂上去的小铃铛,呼吸渐渐变得匀称和缓。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腰间缠上了一只手。 嫣儿微眯着眼,仿佛还没怎么从梦中清醒过来,手却已经搭在他的腰间,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不怕不怕……” 他贪恋地多听了两句,才转过身把人抱在怀里,“我吵醒你了?” 被子是上好的丝绸被,绣着牡丹花样的苏绣,摩擦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嫣儿往他的怀里凑了几分,嘴唇若有若无地吻过他脖颈处的动脉,惹得一阵颤动。 “做噩梦了吗……”她唱了两句童谣。 楚怀信愣了片刻,长叹口气,喃喃低语几不可闻,“哪里学的?” “小时候听皇后娘娘唱过,想来哄你应该好用……”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剩了个气音。 楚怀信低头,发现她睡着了。 他微微收紧了胳膊,将人更好地揽住,闭眼安心睡去。 …… 晚上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两个人肩膀都在外面露着,徐绾嫣一条腿大咧咧地压在了楚怀信身上,楚怀信喉结处隐隐泛着红,头向后仰去,胳膊也垂下了床榻,手指微微收拢,将将要碰到地面了。 折腾这么一宿,倒是徐绾嫣先醒过来的。 门外一声一声低低的敲门声,然后就是两人交替地小声喊着。 “皇上……” “娘娘……” 男声又唤:“皇上……” 女声跟着小声:“娘娘……” 比徐绾嫣记忆先回笼的是肢体的疼痛,她捞了一把几乎落到床榻下面的被子,又用两只手把自己直打颤的大腿搬回来。 抬头瞧了眼楚怀信,她不好意思地咽了口口水。 楚怀信锁骨上有两处不轻不重的咬痕,喉结上也可疑的红了一块,嘴唇上破了两处,眼角还挂着干了的泪痕,此时仰躺在榻上,胳臂上泛着青紫色的血管微微跳动着,很是有几分脆弱感。 她轻轻地把被子盖在楚怀信的身上,戳了两下楚怀信的肩膀,试图把人叫起来。 楚怀信感受到有人在他身上作乱,只是好脾气地握住人的手指,轻轻攥了两下,才缓缓睁开一只眼。 大概已经快到正中午了,日头隔着厚窗布都映了进来,将整个房间打得柔光又明朗,徐绾嫣耳尖红红地虚虚趴在他的身上。 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眼下难得的有了一片乌黑,睫毛轻扫过,双眼皮褶皱比平时深了许多。 “几时了?”他未动,只问了一句。 徐绾嫣瞥了一眼水钟,“约摸巳时末了……” 幸亏房间角落那火炉自个儿争气,靠着一点点火星重新将炭给引燃了,才让他们俩这一晚上没算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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