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已许久没听到女儿喊自己爹爹,好似自打出嫁后,称谓就改为更为稳重的“父亲”。 在棋盘前愣怔片刻,他舒展眉眼,轻笑:“这小丫头。” 在娘家的日子轻松自在,不用晨昏定省,不用被婆母挑三拣四,也不用喝那些稀奇古怪的补药,每日睡到自然醒,厨房里做的菜都是她爱吃的,闲着无事还能逗逗寿哥儿和安姐儿。 看着俩孩子蹦蹦跳跳的机灵劲儿,李妩忍不住想,或许跟哪个男人成婚都不打紧,有个孩子贴着心肝儿,往后的日子就足够变得充实忙碌。 若她能与楚明诚有个孩子…… 她轻晃脑袋,现下这个情况,没有孩子简直是万幸,不然和离之后孩子的归属又是个头疼的大问题。 想到楚明诚,李妩一颗心又变得沉重。 明日便是七天之约的最后一日,如若楚明诚明日真的回来了,自己该如何与他开口? 真到这一刻,她开始期盼时间能慢一些,或者他的差事能多忙上两日…… 就在思绪纷乱之际,音书满脸欢喜地走上前:“主子,世子爷回来了!他派刘顺儿来传口信,说是在春蔼堂给夫人请完安后,便来接你归家,叫咱们先收拾箱笼呢!” 李妩怔在原佚?地,双耳嗡鸣不休。 他……这就回来了?
第21章 落日已尽,暮霭渐合,李府下人点起灯笼,却迟迟未见楚国公府前来相迎的马车。 崔氏安抚李妩:“彦之才将回来,许是府里有事绊住了。我看坊门也快关了,不若今日再在家里住一晚,明日再说?” 姑嫂俩心知肚明,他能有何事绊住,八成是赵氏拦着不让来—— 世间像赵氏这般的婆母并不少,儿子没娶媳妇爱催,儿子娶到媳妇又嫌这嫌那,总觉得旁人家的女儿是与自己抢儿子的仇敌,明明同为女人,却恨不得媳妇做牛做马伺候着一家老小,还不许有半句怨言。 每每想到小姑子的婚姻,崔氏心下总是唏嘘不已。 犹记她初登李府,小姑子一袭竹月色夏衫,姿态慵懒地倚着碧荷开遍的凉亭,一截雪白皓腕悠悠朝栏杆外伸去,饶有兴致喂着池中的鱼儿。 “那是我小女儿,阿妩。”李夫人隔着池塘介绍,又朝那凉亭喊:“阿妩,快来见客。” 亭中之人听得唤声,缓缓抬眸,恰好一缕清风拂过,荷叶连绵成波,豆蔻少女额发轻乱,露出一双新月似的眉,再往下那双灵润乌眸浅浅弯起,软声应道:“欸,这就来。” 崔氏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感觉,就好似池里芙蕖成了精灵,正踏风踩月袅袅而来,夏日燥热被她驱散,耳目顿感清灵,又如吃了一碗冰块湃过的荔枝冻,甜丝丝,凉沁沁,心旷神怡。 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气质清雅的小姑娘,后来又打心眼觉得,唯有太子那等龙章凤姿的人物才能配上自家小姑子。 每回见着俩人站在一块儿,画一般赏心悦目,饭都能多吃两碗—— 谁能想到,仙子般风雅的小姑子,最后花落楚国公府,嫁了个平庸颟顸之辈。 也不是说楚明诚不好,只是与太子相较,落差太大,何况还摊上个难缠婆母…… 崔氏轻叹口气,再看李妩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唤了声:“阿妩,你听到了么?” 李妩回神,面上挤出一抹浅笑:“他既已经回府,我也该回去了,省得多生是非。” 得知楚明诚回来那一刻,她就心慌得厉害,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尽管和离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事。 冷静下来再想,迟早都是要面对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见小姑子打定主意回国公府,崔氏也不好拦着,趁着坊门还未关,忙命人去套马车。 暮色沉沉,倦鸟归林,长安街市也逐渐清冷安静下来。 李府马车到达国公府时,天边最后一抹凝紫霞光也被黑暗吞没,公府门前两盏灯笼亮着黄澄澄的光,风一吹,光影轻晃。 见着是世子妃回来了,门房忙不迭上前:“恭迎世子妃回府。” 李妩在婢女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待双脚站定,淡淡问道:“可知世子爷这会儿在哪?” 门房答道:“世子爷回院里换了身衣衫,便往春蔼堂与夫人请安了。” 稍顿,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应当是在夫人院里用饭吧。” 李妩想来也是,于是边往府里去,边吩咐身后丫鬟:“素筝,你带着行李先回栖梧院。音书,你随我去春蔼堂。” 两婢异口同声应了声。 也不知是李妩心里悬着事,还是又要与赵氏同席用饭,越往春蔼堂走,李妩胸间越是闷堵得慌,眼皮也不安直跳。 离春蔼堂还有一段路时,那份快要喘不上气的闷堵叫她停住步子。 “主子?”提着灯笼的音书疑惑看她。 李妩看向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院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无事,走吧。” 音书觑着她的脸色,心头担忧,也不敢多问,只小心翼翼照着青石板路:“主子,慢些。” 待主仆俩走到春蔼堂门前,却见迎面几道身影匆匆忙忙走来。 李妩停步,定睛再看,那几人都是熟面孔,一位是赵氏身旁的晚秋嬷嬷,另一位是常来府上请脉的松鹤堂陈大夫,他身后站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儿。 两拨人在院门撞了个正着,灯笼光在面前一晃,看清李妩之后,晚秋嬷嬷霎时见了鬼般:“世子妃!您…您如何回来了?” “这问的什么话,我不该回来?”李妩蹙眉,又瞥过神色略慌的陈大夫:“府上是谁病了,这么晚还请大夫。” 晚秋嬷嬷磕磕巴巴:“这…这……” 陈大夫察觉到情况不对,悻悻道:“是、是世子爷身体抱恙,老夫已开过药方,照着方子吃上几日便无碍了。” 楚明诚抱恙?李妩心下一沉,难道裴青玄出尔反尔,对他使了什么手段? 她拧眉问:“他是哪儿不舒服?” 陈大夫愈窘,眼角扫着晚秋嬷嬷,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妩见状,心下愈发担忧,刚想再问,只听院内西侧的厢房忽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响动,混乱间好似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赵氏的喊叫,以及楚明诚的怒吼。 李妩眼睫猛颤两下,也不问陈大夫了,提着裙摆就匆匆往里走去。 “哎呀,彦之,丽嘉我的儿,你别这样!” “来人啊,快拦住他!” “都放开我!我要杀了这贱婢!” “夫人…夫人,您救救奴婢……” “咻——” 李妩一只脚刚迈进西厢,一只茶杯就从里飞出,直直砸在她身前半步。 音书急忙上前护住李妩:“主子小心!” 釉色细腻的瓷杯哗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李妩心口猛跳,再看眼前一幕,面上表情顿时僵住。 只见灯光昏暗,甜香靡靡的屋内,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也是一片破碎混乱,那张挂着红罗帐子的床榻凌乱不堪,楚明诚衣衫不整地被两个男仆拦腰抱着,一张清秀俊脸此刻因愤怒涨得通红,印象中李妩极少见过楚明诚发脾气,更别提现下这副焦躁不堪嚷嚷着要杀人的可怖模样。 长柱旁,一个仅穿鹅黄色兜衣,披着条薄薄轻纱的娇美女子正瑟瑟发抖躲在赵氏身后,清丽面庞泪光楚楚:“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此情此景,李妩还有什么不懂,毕竟去年中秋那回,与现下情况大差不差。 同样的招数,时隔半年,赵氏又来了一回。 不知为何,心下倒无多少愤怒,更多是浓浓的厌烦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音书方才那一嗓子,也叫屋内闹得鸡飞狗跳的几人注意到了门口。 霎时间,屋内打骂声、哭声、砸东西声统统都停住,静可闻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明诚,如同一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他慌张无措地看着李妩,脸上一阵红一阵青:“阿妩……阿妩,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氏见到李妩的一刹也有些心虚,转念再想,这天底下哪有婆婆怕儿媳妇的,况且她又没犯法,只是给儿子送个女人罢了。这般想着,那点子心虚荡然无存,她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故作从容道:“李氏,你回来的正好,劝彦之冷静一些,这大黑天的打打杀杀多不像话。” 李妩看着这张堪比城墙厚的老脸,心下只觉荒唐,脚步定定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赵氏见她不出声,只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不由咽了下口水,虚张声势般拔高语调:“怎么?如今我还叫不动你怎么了?是,我是自作主张给彦之塞了个女人,可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们俩口子有必要一个两个要吃人的模样?” “母亲!你做出这等腌臜事,如何还开得了口!”楚明诚扬声呵斥一句,转脸再看李妩那张惨白木然的脸庞,既羞愧又自责,连忙挣脱仆人的束缚,跌跌撞撞地朝李妩走去:“阿妩,阿妩……” “别过来。” 李妩脚步往后连退了两步,在楚明诚惊愕伤怀的目光里,她哑着声音道:“你先别过来。” 楚明诚一贯最听她的话,双脚停在原地,只红着眼眶巴巴望着她:“阿妩,我…我不想的,是母亲往茶里下了药……” “好了。”李妩眸光闪了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间诸般情绪,语气冷静:“你先把衣衫穿好。” 稍顿,又瞥过赵氏以及她身后那个躲躲闪闪的女子:“都把衣衫穿好,到正房再说。” 语毕,她再不看这混乱场面,转身就往外走去。 一出西厢,春日夜晚料峭的寒风拂面而来,吹散在屋里沾染的靡靡香气,也叫她混乱纷杂的脑子愈发冷静。 “他们怎么能这样,趁着主子您不在府中,竟然……可恶,实在是可恶。”音书在旁愤怒地直跺脚,见身侧之人始终没有声响,她担忧看去:“主子,您…您也别太生气。看方才那景象,世子爷他并不知情……对了,他说夫人给他下药了。这世上如何会有这样的母亲,竟然会给自己的孩子下药。” 尤其行此等龌龊事的并非乡野那些无知粗鄙的农妇,而是有诰命在身、堂堂国公府的夫人!音书越想越觉得荒唐。 相较于音书的激烈反应,李妩觉得她此刻冷静得简直过于无情—— 或许是这段时日,她对突发事件的承受能力被裴青玄锻炼出来,亦或是这七日她一直在做和离的准备,对于将才那幕,除却第一时间视觉冲击带来的惊愕外,她并没有多么恼怒、亦没多么悲伤。 甚至现在离了那乱糟糟的屋子,心上竟还有一丝诡异的放松。 这些日她绞尽脑汁去想如何提和离,现下,这和离的理由不就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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