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一下,饶是音书都愣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动作很是不熟练地掏出帕子去堵了楚楚的嘴。 屋内其余人也都惊变脸色,今日的李妩好似格外的不同——不再温柔和气,如同绵密雪花被阳光融化露出底下的坚冰,凛冽而冷硬。 “夫人也别急着替这个女子辩驳,虽说娶妻要娶贤,纳妾取其色。可世子温厚老实,若是后院进了这样的女子,恐怕日后家宅不宁。”李妩定定看向赵氏:“夫人以后给世子娶妻纳妾,可千万擦亮眼,家世其次,最主要是品行端正、心性纯善,方为世子良配,能叫他余生和睦安乐……” 听到前面两句,赵氏和楚国公心下既惊又喜,觉得这个李氏今日竟如此通情达理、大度容人?待听到后面,夫妻俩逐渐意识到不对,何为“娶妻纳妾”,何为“良配”? 楚明诚也听出这话中深意,心下忽的慌乱起来,就好像属于他的某部分要被抽离了,他忙起身走向李妩:“阿妩,莫要胡说。什么娶妻纳妾,什么良配,我已有妻子,为何还要娶,妾侍我更是决不会要。你就是我的良配,余生有你相伴便是我一生所求……” 李妩微仰脸,看着眼前端方忠厚的男人,眼眶蓦得一阵酸胀。 强忍着喉间那尖刺深扎的痛意,她眨了眨眼,莹白脸庞露出抹浅浅笑意:“彦之,你很好,我……” “别说了!”楚明诚仓皇打断她,强烈恐慌感笼上心头,他颤抖着去揽李妩的肩:“阿妩,怪我,都怪我不够谨慎。以后我再不会在母亲院里喝一滴水,吃一粒饭,阿妩,就当我求你……你别生我的气,别不要我,好不好……” 说到后来,他眼眶通红,嗓音都哑得厉害。 李妩一颗心也涨涩不已,乌眸氤氲起雾,咬了咬唇,她往后退,一直退出楚明诚温暖的怀抱,朝他摇头:“彦之,你我夫妻,缘分于今日已然尽了。” 指尖紧紧陷入掌心肉里,她狠下心来,哑声一字一顿道:“我们和离罢。” 轰隆——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劈天炸雷,顿时叫屋内所有人都震住了。 “和离?”楚国公最先反应过来,皱眉看向李妩:“李氏,你别胡闹,如何就到了和离的地步?” 赵氏也如梦初醒般,连连附和:“是啊是啊,怎么就和离,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不就是个妾侍么,你既然不喜欢这个,那就把她送走,下次让你自己挑,挑个你喜欢的。” 这话换来楚国公狠狠一记眼刀,这老太婆是越老越糊涂不成,都这个时候还提什么选妾! 赵氏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不合时宜,悻悻地缩了下脖子,再看李妩,心下既气恨这小贱人矫情,又担心她真的和离——她虽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儿子却是真心实意喜欢,若是李妩此番真跑了,日后儿子岂不是要恨死自己?更别提李家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李二郎五月都要娶郡主了! 李妩并不在意上首那两人,她只忧心忡忡看向楚明诚。 她还记得,当初她答应嫁给他时,这张清俊脸庞是何等欢喜,他眼里仿佛盛满万千星辰,望着她闪闪发亮。 可现下,他如抽了魂魄般,面色苍白,双眼通红地望着她,犹如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阿妩,你…当真不要我了?” 李妩心头如被针扎,绵密苦痛肆意蔓延开来,她几乎脱口而出“我要你的,可是我不能”,但理智叫她按捺住——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长痛不如短痛。 浅绯色唇瓣翕动两下,到底没忍心将那句“我不要你了”说出口,只望着他,点了下头:“是,我决意要与你和离,再不想当你楚家妇。” 犹如当头棒喝,楚明诚高大的身子晃了两晃,而后跌坐在圈椅里,失魂落魄,有泪从他脸侧滴落,濡湿新换的锦袍。 李妩再不忍看他,怕自己会心软。 三年夫妻,她或许未曾爱过他,但彼此感情就如亲人般,浓厚真切。 他真是一位十分好的夫婿,李妩也是真心想与他白头偕老,过完这一生。 沉了沉情绪,她咽下喉中哽噎,抬眸看向上首俩人,弯腰拱手:“国公爷,夫人,李妩嫁入楚家三年有余,却始终无所出。彦之是公府独子,身肩延续香火的重则,李妩却是善妒之人,无法容忍夫君身侧有其他女人,思虑再三,实在无颜再占着世子妃之位,不如让贤。” 稍顿,她又看向赵氏:“且李妩性情不驯,与婆母素有不和。不孝君姑、无子、且善妒,七出之条我犯了三条,今日自请下堂,还请二老允准,日后再为世子觅得一位佳妇,结两姓之好。至于二老是给休书,还是给和离书,明日我会请娘家兄长将两份文书一道送来,无论二老给哪封,李妩都欣然受之,绝无怨言。” 语毕,她姿态端正朝上行了个礼,不再多留,转身与音书道:“走吧。” 音书整个人做梦一般恍惚,听得主子的吩咐,牵线傀儡般怔怔点头:“是,是。” “李氏,李氏你等等——” “哪里就到和离这步了!你回来,你站住!”赵氏也慌了,大喊着:“你坐下我们好好商量,这次是我做的不对,哎呀,你回来啊!” 李妩纤瘦背脊笔直如竹,步履未有半分停滞。 “狂妄,真是狂妄之极!为了一个丫头,开口闭口就以和离来威胁!”楚国公似也怒了:“夫人别喊了,就让她去!明日我便亲自去问问李太傅,他桃李遍天下,如何就教出这样心气高的女儿,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了?哪家的媳妇当得如她这般!” 李妩仍是没回头,只在心间淡淡地想,男人为何总是这般自以为是?明明她已表现得足够冷静有条理,他们仍觉得她不过是在使小女子把戏,想借此换得他们的妥协。 可笑,他们妥协退让了又如何,反正已与她再无干系。 只是走出院门,身后响起踉跄脚步声,以及那声带着哭腔的“阿妩”时,李妩心尖一颤,还是停了步。 在春寒料峭,无星也无月的漆黑天幕之下,她转过身,看到她那总是爱望着她傻笑的夫君,此刻双眼含泪,满脸心碎地看着她:“别抛下我,求你。” 李妩眼眶热意涌动,袖中攥紧的手指也在颤抖,良久,她朝他挤出一抹笑:“彦之,很感激你这三年对我的珍爱与包容,你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不能再耽误你……你是独子,是你家中唯一期望,日后偌大一个楚国公府要由你掌管,楚国公的爵位也会传袭于你,你必须得承担起这份责任。而我……” 捏了捏手指,她再次抬头,眉眼间泪意稍敛,多了几分凉薄:“你应当知道,我当初嫁你,并非出于喜欢你,而是想借你家的势力,助我李家脱离困境。” 楚明诚眸光闪了闪,深深望着她:“我知道,我心甘情愿。阿妩,从一开始我就与你说过,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我就很欢喜了……” 他那时所图,不过是想离她近一些,能与她多说两句话,光明正大看她两眼,他就很满足了。 “可是彦之,这不公平,对你很不公平。” 李妩含泪道:“我一直在利用你的喜欢,达到我的目的。而今,我李家复起,再无需要楚国公府之处。而我于楚国公府而言,也不是一位妥帖的世子妃。我无法为你诞育子嗣,无法讨婆母欢心,更狭隘到无法容忍妾侍,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孩子,每次见到安姐儿寿哥儿,你都欢喜得眼睛发亮。我也知道你夹在我与婆母之间,左右为难……她对我的种种刁难,我不是不能理解。只要我一日无子,她便会一直挑剔我,而你也会一直夹在其中受尽煎熬。彦之,我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我累了。” “现下和离,于你,于我,都是解脱。”看着他眼下那滴要落不落的泪,李妩狠心闭了闭眼:“我心意已决,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再次睁开眼,她朝他行了个大渊朝寻常男女见面之礼,转身离开。 “阿妩,我不欢喜。” 身后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于寒风里格外哀戚。 李妩肩背一僵,狠咬住下唇,颊边划过一滴晶莹泪珠,很快没入黑夜。 这次,她没再回头。 望着那道渐渐融于夜色的窈窕背影,楚明诚双目凄惘,薄唇微动:“没有你,如何还能欢喜。” 他怕是再不会欢喜。 长安城有宵禁,李妩离开国公府时,坊门已关,是以她带着音书和素筝寻了坊内一家客栈住下。 素筝本来好好在栖梧院收拾着东西,突然被音书叫出来,得知短短那么半个时辰,世子妃就和离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迟迟回不过神。 她有一肚子疑问,但看到主子心力交瘁的憔悴模样,也不忍再问,管店家要了热水,伺候着她先歇下。 烛火熄灭,李妩平躺于坚硬板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床帐,心想着,有多少不舍与伤心,就在今夜流干吧,明日起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平静下来,眼泪倒没多少,只是想了一整夜与楚明诚的点滴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三年前裴青玄离开长安时,她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回忆犹如凌迟的那把利刃,不会叫人立刻毙命,而是一刀又一刀地割着肉,叫人清晰去感受那份撕扯煎熬的疼痛。 待到客栈外鸡鸣响起,李妩侧眸看向窗外,窗户纸朦朦胧胧透进一点苍青色的光。 伤怀的时辰也结束了。 为了不再生出事端,或者说,为了不给她心软改变主意的机会,她睁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眼从床上爬起,唤来两婢伺候梳洗。 坊门一开,她赁了马车,直接回了李府。 她回得早,到家门口正好碰到即将上朝的父亲与长兄。 视线相对时,李太傅和李砚书惊得困意全无。 一个着急下车:“阿妩,你如何回来了?” 一个着急下马:“妹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李妩定定望着父兄,熬了整夜的憔悴脸庞挤出一抹勉强笑意,语调平静道:“我与楚明诚和离了。” 李家父子双双愣住:“什么?” 现下是连朝会也不想去了,满脸忧色地将李妩带回家里,又派了奴仆前去皇宫告假,理由是太傅突发恶疾,李砚书需在家侍疾。 晨光熹微,天清气朗。 威严庄重的宣政殿内,头戴十二旒帝王冠冕,身着绣龙翟纹玄色朝服的年轻帝王抚着龙椅扶手雕刻的精致龙首,凤眸微挑:“太傅病重,卧床不起?” 百官之首的宰相举着玉笏板躬身应道:“是,说是今早突然病倒,李侍郎忧心其父,也一并告假。” “看来的确病得厉害。” 皇帝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长指叩着朱漆点睛的龙首:“太傅于朕,亦师亦父,现下他病了,朕心甚忧。刘进忠,你现去太医院,派个御医去太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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