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忠微愣,对上皇帝那双幽深目光,顿时悟了,连忙应诺:“奴才这就去。” 宣政殿的朝会如往常一般继续。 待到散了朝,刘进忠抱着拂尘凑上前,与皇帝一番低语。 融融春光笼罩着宫殿金碧琉璃瓦,高高玉阶之上,皇帝负手而立,叹了声:“未得良婿,难怪老师要病了。” 刘进忠眼皮子颤了颤,低下头:“陛下说的是。” “老师病得这般严重,朕作为学生,得亲去探望方可安心。” 玉质冠旒稍晃,他掸了掸玄色袍袖,大步向前:“备马罢。”
第22章 春和景明,雀鸟啾鸣。 古朴静雅的太傅府书房内茶香清幽,围坐桌边的李家人却个个正襟危坐,难掩沉重。 待李妩将昨夜来龙去脉娓娓道出,最先没忍住的是崔氏:“真是叫人开了眼,天底下竟有如此龌龊的母亲,这种下三滥手段竟忍心往自家儿子身上使?楚世子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素日温柔娴婉的长嫂都揪紧帕子咬紧了牙,李成远也坐不住了,拍着大腿起身,怒气冲冲:“楚家竟敢如此欺侮我妹妹,当我们李家无人了不成?看我不去把他们国公府砸了!” “站住!” 李砚书看向冲出门的弟弟,肃声呵斥:“现在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么?你把楚国公府砸了又怎样,事情闹大传开,你当阿妩面上能有光?外面的人骂国公府下作,难道嘴上能轻饶了妹妹?” 崔氏在各府走动交际,最是知晓流言利害,尤其此等事一旦说嘴,两边都是讨不了好的,反之阿妩作为小辈被指摘的可能性更大,于是也连忙劝着李成远:“小叔莫要冲动,先坐下商议。这毕竟是家丑,国公府那昏了头的老虔婆能不要脸面做出这事,咱们家哪能与她一样自甘堕落?” 李成远明白这个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妹妹在他们府上受了委屈,大黑天还流落在外,只得带婢子在客栈过夜,这份恶气我实在难咽!” “谁叫你咽了不成?”李太傅端坐上首,面容肃静地睇着次子:“给我憋着。” 父亲都发了话,李成远就是拳头再痒,也只得悻悻地回到座位坐下。 李妩静坐在旁,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待喉间稍润,才看向父兄:“不用替我抱屈,也不必想法报复。我与彦之并非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怨偶,当初既和和气气嫁给他,如今便和和气气了断这份姻缘,给彼此留份体面。” “这怎么行?”李成远叫出来,不赞同地看向李妩:“你就是脾气太好,才叫那个老太婆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二郎,慎言!” 李太傅板着脸瞪了眼性情莽撞的次子,见他似有不服地耷下脑袋,心头略堵,从前亡妻溺爱太过,将这儿郎养得率真冒失,日后还是随自己当个教书匠,不然这个性子这份脑子进入朝堂,怕是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视线再扫过沉稳静坐的长子、清冷审慎的小女儿,一家三孩子只出一个糊涂蛋也不算太糟,心下稍慰,而后正色与小女儿道:“你当真要与彦之和离,并非一时意气,也非与你公婆较劲?” 李妩轻抚温热的杯口,颔首:“是。” “阿妩,和离可是大事,万不能当儿戏,你可要三思啊。要我说……此番都是那赵氏的错,若不是她突然来这么一手,你与彦之夫妻恩爱,日子和美,哪至于闹到这一步。” 崔氏忍不住劝着小姑子,“若是因着你那恶婆母,就断了你们夫妻的姻缘,岂不是正如了她的意?” 何况这世道,男子和离再娶很是方便,女子和离虽能再嫁,可再想觅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简直比登天都难—— 门当户对、相貌俊秀、年轻相当的好儿郎,都去娶门当户对的黄花闺女了。和离妇人想要再嫁,不是嫁年纪大的,就是嫁给鳏夫当续弦,总之那些能被剩下来的男人大都有些毛病,细想下来,再寻不到比楚明诚要妥帖的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崔氏拍着李妩的手背,掏心窝子道:“嫂子知道你受委屈,但只要郎君的心在你身上,那这门姻缘就有救……” 扫过屋内三个男人,她凑到李妩耳边悄声道:“赵老虔婆作恶多端,迟早被阎王收了去。只要熬死她,你就能与彦之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多年媳妇熬成婆,深宅里的女人大多都是这样熬下来的,像崔氏这种遇到好婆母的,可谓百里挑一幸运儿。 李妩知道长嫂是为她长远计,女人与男人的思维不同,女人总能想得更细更深。 若没有裴青玄的威胁,她也与崔氏想的一样,慢慢熬着,赵氏终有老弱一日。或可趁着这次机会逼着赵氏立下字据,或在府中砌上一道墙,独子不好分府,砌墙也算警示。 放眼当下,和离于李妩,实是弊大于利。 若有的选,她仍想继续做这个世子妃,与楚明诚共度余生。 可现下是没得选,那人逼得太紧,她不能不顾楚明诚的性命。 “长嫂,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心意已决。” 李妩扫过屋内一张张忧虑脸庞,索性把话挑明:“当年我为何嫁给楚明诚,其中缘由你们也清楚。” 这话顿时勾起李家人那段潦倒艰苦的记忆,再看眼前身形清瘦却肩背笔挺的年轻妇人,亏纷纷面露愧色——阿妩嫁去楚家,一直是李家人的一块心病。 本该由他们这些男人扛起的家,担子却由家里最小的女儿挑起,如何能不愧? “阿妩……”李太傅深叹:“是爹爹无用,没护住这个家。” 李妩摇头:“朝局翻覆,岂是爹爹你一人之力能抵?一家子骨肉,同气连枝,兴衰与共,我从未怨怪过父兄。今日提起,也只是想叫你们知晓,我当初嫁去楚家并非真心,而是图利。如今家中复起,楚国公府再也利可图,我又何必在继续待在那,平白受气?” 这话直白尖刻,屋内众人都怔了怔。 便是他们知晓李妩嫁人本非本意,可夫妻成婚三年多了,不说真心,起码也有些情分在,如何就说得如此……无情。 李妩将他们的惊诧尽入眼底,并未多说,只望向李太傅:“父亲,女儿实在厌倦待在那,也实在扛不住国公府继承香火的压力,您若是心疼我,就帮我与楚家断了吧。” 李太傅看着下首的女儿,眸光复杂。 小女儿自幼聪颖灵秀,学什么都快,尤擅举一反三,且她外柔内刚,和气时绵软如云,遇到她不满之事,脾气犟得能气死人。亡妻还在时,就曾为女儿的性格忧心不已。 他那时不以为然,反过来安慰妻子:“小姑娘心思通透,性子强些是好事,以后不会轻易教人诓骗欺负。” 亡妻那时怎么说来着,她说慧极必伤,若是一直无忧无虑顺顺当当倒还好,若是命运多舛,越是通透,反倒不快活——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现下女儿这副薄情寡性的样子,可不就应了亡妻的话,把她的感情、姻缘,都当做云烟般毫不在意了么。 思绪悠悠回笼,李太傅定神,难掩疼惜地看向女儿:“你既然决定要和离,作为你的父亲,我自是以你的意愿为先。只是……” 稍顿,他道:“和离之后,你有何打算?” 迎上父亲那双饱经风霜又敏锐沉静的眼睛,李妩抿了抿唇,开口道:“和离之后,外头定然有不少风言风语,我打算在玉照堂躲上一阵。待到此事平息,我便前往江南。” “江南?”崔氏眸中迸出诧异,忽的想到什么,急忙与小姑子表明心意:“阿妩,这儿永远是你的家,玉照堂也永远是你的院子,你便是不再嫁人,我与你长兄也能养你一辈子,寿哥儿安姐儿会给你养老送终……” “长嫂莫急,我去江南不是怕你们嫌弃我,而是我想去别处看看。”李妩朝她安抚笑笑,神态一派自若:“外祖给母亲的嫁妆,如今都传给了我,在江南有宅子有田地,还有三四间铺子。幼时常听母亲提起江南风光如何秀美旖旎,却是一次都没去过,如今我恢复自由身,正好去那边看看。若是在那住的舒服,且铺子也经营得当,定居下来也未尝不可。当然,兄嫂也别怕照应不到我,我若是在那过得不舒坦了,自个儿就收拾包袱回来了,到时候再叫你们养着,你们可不许耍赖。” 她说这话时,笑眸弯弯,语调轻松,半点不像要和离的妇人,反倒像个马上要收拾行囊踏青游玩的小姑娘。 崔氏见话都被她说完了,心下一时五味杂陈。 自家这个小姑子还真是不一般,寻常妇人和离归家,不说以泪洗面,起码也会意志消沉一阵,她倒好,短短一夜竟做了这么多打算。 至此,这场谈话也到了尾声。 李太傅从黄花梨木交椅间直了直腰背,望着李妩一脸郑重:“你既有打算,那就照你说的办。” 轻吁一口气,他转脸交代长子李砚书:“趁天色还早,我拟和离书,你拟休书,拟好后你就与二郎送去楚国公府。入府之后,不必与后宅妇人纠缠多言,只与楚家父子把利弊说清就好。” 说到这,他深深看了李成远一眼:“尤其是你,莫要意气用事。你妹妹说了好聚好散,咱们便听她的。便是来日碰上了,两厢也不至于难堪。” 李成远站起身,讪讪一拜:“是,儿子谨记。” 李太傅嗯了声,不再多说,起身拿出笔墨纸砚,分了一套给李砚书,又唤着李妩:“阿妩过来,替我研墨。” 李妩见父亲行事利落,也起身上前,从从容容替他润笔研墨。 崔氏也没闲着,走到李砚书身侧打下手。 能为帝师者,李太傅的才学自不用多说,一份和离书于他信手拈来。而李砚书作为永丰十八年的金科榜眼,也是文采斐然,落笔有神。 书房墨香弥漫,四下静谧,只听得窗外鸟雀啾鸣,风拂竹叶,笔尖划过宣纸声。 不多时,李太傅收笔:“好了。” “我也好了。” 李砚书将手中狼毫递给崔氏,伸手挥了挥,待纸上墨痕稍干,他拿起那封休书递给李妩:“妹妹,你看这样写如何?” “我看看。”李妩接过,沉眸看起两份文书。 父亲写的和离书用词恳切,温情脉脉,给足了双方体面。而长兄所写休书,言辞犀利,加之他一笔字遒劲强健,笔锋似刀,隐透肃杀之意。 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写得很好。”李妩微笑点头:“只要国公爷尚存几分理智,应当清楚选那份更为合宜。” 得了李妩的肯定,李太傅便命两儿子将文书装好,准备送去楚国公府。 转身又吩咐崔氏:“玉娘,你陪阿妩回她院里歇息吧,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也一应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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