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芸没有骗她,皇城中至今还有人对当年轻桃司的那场大火印象深刻。一夜火光滔天,半个皇城都覆上了厚厚的余烬灰尘。 只要把信息给到,多的一句废话也不用说。 像钟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你直接把结论告诉她她是不会信的,只有将细微的线索似有还无地给出来,诱导她自己去猜,她才会真的深信不疑! 她看着顾安南若有所思的面容,心说这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她还没提呢。 早在崖州一行人抵达吴苏的半个月前,已经先有朝廷使者往这边来了一趟。 带来了两个很大的竹木箱。 “里面满满登登,都是钟夫人那个早死了的夫君的画像!”昙心已经被张鸿找到,两个人坐到了古嫣身后的座席中。昙心给张鸿解释道:“说是什么名家画的,叫鹤精老人?” 张鸿差点被一口茶呛死:“鹤静老人是吧。” 那确实是名家。 准确点来说,那和在千梦山隐居的花文是一个级别的名士,据说他二人的交情还不错。鹤静老人是丹青圣手,平生最擅画人像,大荆朝还太平的时候,他与吴苏的卢大公子卢子晋也有私交。 “行吧,反正就是他。”昙心神神秘秘道:“听说这老头儿年前去世了,身后遗物由千梦山上的花花居士处理——鸿军师,你猜怎么着?” 鸿军师心说还能怎么着,当然是发现了卢大公子生前的画像呗。 但他人很好,不像他家大帅嘴那么贱,配合地惊讶道:“该不会是金子吧!” “当然不是!”昙心谈兴愈盛,连声招呼须卜思归也来坐,抄起一盘瓜子道:“是画像啊!而且打开一看,好家伙,和咱们大帅长得足有八分像!” 须卜思归一过来,张鸿的目光真的无法克制地往她胸前瞟——但天地良心,这绝对不是他色心作祟,他真的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到底弯没弯?! 鸿军师只能抓了把瓜子,艰难地把注意力从须卜身上移开:“恐怕不是一开始就长得那么像的吧。” 昙心:“怎么说?” 昙心和须卜思归或许不了解,张鸿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年打下牧州之后,符盈虚座下有个顶顶得用之人一直没有被清算。 曾华。 此人不但是符盈虚座下的第一狗腿子,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仿画师”;当年他刚从长安逃下来的时候,就是凭着这个本事伪造了不少古字画献给符盈虚,将对方哄得服服帖帖。 大抵鹤静老人身后真的留下了一两副卢大公子的画像,但两大竹箱——张鸿确定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像自己这么有闲心,对另一个男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还一画就是两大箱! 因此剩下的必定都是伪造了。 这个伪造的过程就很讲究了,鹤静老人的画从来讲究的就不是精雕细绘,而是人物风骨;只要将五官调整一二,再赋予那位卢大公子一点顾安南的独特气质。 这不就成了吗? 反正年轻俊美的男人都是五官端正,一张画只改一点,潜移默化,五分像也成了七分像。再加上经年日久,记忆模糊,只怕方才钟夫人一看顾安南的正脸,都会怀疑是她亡夫复生! 所以暮芸才会故意去了趟千梦山。 为的就是把这件事和花文落实。 须卜思归扔了个花生豆到嘴里:“啊,真麻烦呐,那为啥不自己送来,还要让朝廷的人办?” 张鸿:“因为这才是最精妙的一笔!” 自己人办,钟夫人会信吗?只怕就算以花文的名义送,钟夫人也会因为他和帝姬的师生名分将信将疑。 唯有朝廷来办这件事,才显得理所当然。 大荆南廷穷得提不上裤子,自然会上赶着来修复和吴苏的关系;而鹤静老人年轻时又做过宫廷工笔师,隐居何处为朝廷所知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她简直把人用到极致了,”张鸿仿佛看到有绵延千里的细丝从高位上帝姬的袍袖下延展开来,牵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她到底是何时决定对吴苏布局的?!” 恐怕要远远早于崖州危机之前。 当真是草蛇灰线,绵延千里,其中的水磨忍耐功夫简直细思极恐—— 现在想想,当时她特地嘱咐何三哥把曾华留下来,故意放到清水衙门养着,那时候恐怕就已经发现了顾安南的年纪与卢赫重合,在建立九郡贸易圈之前,已经早早地惦记上了吴苏这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钟夫人是块硬骨头,可那又怎么样? 铁腕不能令她退避,强权无法使她臣服,世上一切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撼动钟薇日复一日建筑起的堡垒—— 但柔情呢? 暮芸按住她这唯一的弱点,设下了一圈又一圈的诱饵,活生生地给她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子”——当真是一招翻盘,绝地制胜! 从此以后,难道还怕钟夫人对顾家军不尽心吗? 就此,顾家军获得了中原大地上最雄厚资本的支持,由楚淮阳谋带来的崖州兵员暴增危机被瞬间瓦解,整个顾家军不但没被折腾死,反而实力大大增强——此后要人要粮,也不过都是一句话的事,富梨县半个山头的存粮又算什么? 钟薇一声令下,只怕能将整个玄灰山脉都装满! 她对这个独子的所有愧疚,都会促使她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然而这其中最狠辣之处,就在于顾安南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 那个亲生子卢赫,只怕早就化为一道烟尘,湮灭在无尽的时光中了。 张鸿想通一切的刹那,他发觉自己的手腕在控制不住地发出轻抖。 帝姬心思之缜密,手腕之酷烈,思之令人胆寒。 张鸿看向最高位上正在低声说话的两人,顾安南眉眼中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震惊和骄傲,嘴角却高高地勾着;帝姬单手在虚空比划着什么,顾大帅就笑吟吟地看。 “我终于能理解,当时何三哥为什么坚持要借符盈虚的手杀掉帝姬了。” 是美貌和大荆帝姬的光环掩盖了暮芸原本的底色,她才是这中原大地上纵横捭阖的第一军师! 钟褚带着梁芝去给顾暮二人敬酒,四人站在一处抬手相邀,在场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同贺大喜之日。 崖州归云关一战,楚淮大败,但顾家军也绝对谈不上胜,整个顾家军面临着被活活“撑死”的危机艰难度日,直到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能拦住顾安南了。 他拥有和楚淮同样多的土地,同样多的财富,楚淮靠的是屠杀和强权,而顾家军的手腕却相对来说要光明得多。 张鸿端起酒盏,热酒洒入肺腑,快慰得恨不得大笑三声! 咱们大帅,真的有个好娘子! 帝姬是一个格局过大,而不能见小的人,她需要下沉到这个人间去进行成长——而牧公恰是因为从世界的最低处成长起来,所以当他面临过于宏大的局面时,难免保留着一点属于豪侠的江湖气。 比如千里奔袭去匈奴抢亲,再比如义无反顾地驰援崖州。 他们是两块形状奇怪的齿轮,却刚好可以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古嫣什么都没说,但她实在聪敏过人——暮芸含笑在人群中向她望来,轻轻举起酒盏的时候,古嫣脊背上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战栗。 她想起在不久之前,在吴苏繁华的大街上,帝姬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 “如果我说,会让钟薇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呢?”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然被安排好了。 “古嫣,恭喜。” 暮芸隔着涌动的人潮,披着灿烂的湖光对她莞尔一笑,以唇语说出了一句话,将古嫣浑身热血点燃。 “恭喜你在最后一刻,站上了乱世里唯一正确的那条船!”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天下危! —— 下卷·浪花淘尽英雄·终 —— 作者有话说: 作话: “等打下长安,我让你在御座上哭着求我快停。” 宝子们,懂得都懂。 先帝(踹翻皇陵.jpg):“不行了我他奶奶的不复活是不行了!” ------ 宝们可能都忘了曾华是谁啦,指路第五十章 ,曾经点过一下曾华“很会画画”~ 芸妹:无情榨干员工所有利用价值的冷酷老板娘。 曾华:画到呕吐.jpg ------ 宝们,下卷完结!准备进入终章~ (终章不会太长啦,大概十几章左右~)
第101章 生前身后名(一) 千秋霸业功名场, 归来把酒话英雄。 钟褚的喜宴持续了足有三日,顾大帅这个“新儿子”被他母亲日日拉着说话,也不好当即就回南境去;但那边好大一摊子事, 也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最后还是张鸿出了个主意:“反正雍怀忠也把雍州让出来了,不如咱们先把大营定在那头?也好顺道将雍州打理打理。” 张鸿作为战略军师, 拿主意十分恰切,雍州走水路能连上吴苏, 走陆路离崖州也不远——更重要的是,将来要是从雍州往洛阳方向去也十分方便。 于是一行人欣欣然向雍州出发,只打发了姚谅回去跟谢川流沈明璋等人打了个招呼。这厮得了他师父满口胡诌的真穿,回去将主母如何如何料理那钟夫人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何三:“……” 当天晚上, 镇守大后方的何军师急得连发了三封急信, 那架势简直恨不得从纸上蹦出来! 顾大帅懒洋洋仰躺在明亮可爱的水榭里,双手交叠在脑后, 嘴里叼着个樱桃梗,含糊不清地问道:“他又在狗叫什么?” 此时距离喜宴已经足有半月,雍州临水, 天气已渐渐回暖,风吹草动,四野清醒。水榭下流水潺潺, 早春的风拂动人的衣袖, 撩拨得人无端心痒。 “何三军师说, 咱们拿下吴苏的计策固然好, 但还有天大的弊病。”他身后的女子侧倚在一只酸枝摇椅上,轻声笑道:“说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太后顶在头上, 将来论起辈分, 麻烦得很。” 顾安南翻了个身。 他单手撑住身体, 逆着光瞧她,见那人肤白玉润,姿容绝美,看过来时漆黑的眼中光华流转,眉眼略略一弯。 顾大帅色心立动:“樱桃。” 暮芸丢了一颗给他,他站起来吃了,又趁着侍婢们不注意,俯身吻住她。双唇一触既分,这臭流氓笑嘻嘻道:“你大帅滋味如何?” 她如玉的耳垂登时飞起一道红,却不肯就此就范,反而倾身上前吻住他喉结,而后伸出灵巧的小舌轻巧地一舔。 活像被什么小动物啄了一口似的。 顾安南:“……” “不怎么样,一股子冰樱桃的味。”她也不管男人骤然幽深的眼眸,施施然倒回摇椅中道:“而且都快三十了——啧,也不如何鲜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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