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夫人悲恸之中猛然听见这么一声,无奈地差点把眼泪呛进肺子里去。 她拿出解药递给钟褚:“去吧。” 钟褚不可置信地抬眸。 “你喜欢她,那也罢了。”钟夫人拂了一把他因为打斗而跌落的鬓发:“今天是你的喜宴,你想娶谁,那就娶谁。” 她心里盘旋了十多年的阴郁渐渐散了,竟逐渐露出了其下原本温和的底色。 钟褚手心发着颤,想要亲手将解药给梁芝喂下,却被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暮芸拦住了。 “她本来就没中毒,别再吃坏了。”暮芸从跑过来的昙心手里拈过一根金针,飞快地在梁芝饱满的耳珠上一扎,轻声笑道:“既让你新妇替我办事,还真能让她送命不成?” 梁芝确实吃了一碗八宝擂茶,里面也确实有毒——但根本就不是卢三夫人手中所出的剧毒! 昙心嘻嘻笑道,积极邀功道:“是我调的!哎呀只会疼一阵,对内里没损害的——我们大帅也吃过,你看这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 顾安南脸一黑,想起了牧州白虹别庄里那袋要命的松子糖。 哼。 主仆俩没一个好东西! “那帝姬今日依然给我新妇下毒,”钟褚被玩得甚至发不出脾气:“原来是为了牵制住我。” 暮芸收回金针,笑吟吟道:“公子钟褚将吴苏管得井井有条,若不是你方寸大乱,如何能让我们大帅以这么快的速度抵达沧浪台呢?” 钟褚还要再说,梁芝却已经悠悠转醒,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将人护在怀中。 “其实我也可以把毒下在你身上,”暮芸微笑道:“希望你领情。” 把毒直接下在钟褚身上,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中间拐了梁芝这道弯,其实只为了成全一件事—— 梁家已然失势,钟褚就算配不上暮芸,也很难再向下迎娶梁芝。 但经过这一遭…… “我很领情,”钟褚牵起梁芝的手,站到钟夫人身后,赤红的眼里破天荒地有了几分豁达之色:“多谢帝姬成全。” 暮芸目光环视一周,自然而然地站在顾安南身侧,对钟夫人笑说道:“今日是钟褚公子的喜宴。”她一句话定了今天的调子,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我与牧公特地前来,庆贺钟公子大婚——诸公可有异议?” 谁还能有异议? 谁还敢有异议! 他们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翻天的大事,牧公和钟夫人既已达成同盟,他们说要开席,别人还能说什么闲话?! 唯有服从罢了! 喜乐再起,钟夫人坐在上首,一对新人拜过天地高堂,开始向各席面上的人敬酒,竟好似刚才天翻地覆的那场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腰肢柔软的舞姬们裙衫飞舞,乐班喜气洋洋,所有的窃窃私语都被掩埋在了这热闹无比的氛围之下,唯有顾安南和钟夫人,在无人注意时去了一趟议事堂。 等顾安南再回来的时候,他坐在了暮芸旁边。 下边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钟褚又哭又闹又磕头地被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儿被灌了无数的酒,高兴得就像个傻子。 钟夫人暂时去后面休息,回来的只有顾安南,他脸色有些白,看起来并不比下面的钟傻子好到哪里去。 暮芸:“我要吃葡萄。” 顾安南眼神空洞,开始动手剥皮。 “那是荔枝,”她按住顾安南的手,在盛大的舞乐之下同他离得极近,轻声问:“你们到底谈什么了?” 顾安南脸上罕见地显现出了一点类似“为难”和“不解”的情绪:“我好像真是……真是她儿子。” 暮芸垂眸,嘴角微勾:“怎么说。” “去议事堂的路上,她唱了首歌。”顾安南立即侧坐过身,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一听……你知道吗这歌我太熟悉了,就跟长在我脑子里似的!我就问她,怎么你也会唱?你猜她怎么说!” 暮芸配合道:“怎么说?” “她说!这是她给他儿子唱过的安眠药!不是,是安眠歌!”他在暮芸面前展露出了最自然的状态,挠头道:“天啊我到底在说什么……” “摇篮曲是吧。”暮芸忍笑:“母子之间只有些两个人会的小调也正常,我哥哄我睡觉的调子就挺奇特的。” 顾安南立即点头,手里依然在剥荔枝:“对,就是这么诡异——然后我告诉她,我是长安周业人,一直就是。她竟然说那都是海老头儿骗我的!” 暮芸接过荔枝,自己撕着果肉吃:“呀,海圣人还会骗人呢?” “她说他们之间有仇,”顾安南:“还说海老头儿就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报复,让我长大以后和母亲反目,以子杀母!” 暮芸唔了一声,口中清甜迸发:“那你觉得是吗?” 顾安南安静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海老头儿待他如亲子,他看似脾气暴,实则花了很大的耐心去调理当时已经过度偏激的自己;直到咸阳事变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个是遇到了暮芸,一个就是碰上了海老头儿。 但咸阳之后,他“死”过一回,躺在床上不能动养伤的那三个月,他对此前人生的种种进行反思,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老头儿到底为什么会选中自己。 他顶着海圣人的名号,想要什么样惊才绝艳的学生都有,譬如白溪音等青年才俊—— 可老头儿偏偏选择窝在菜花巷里,隐姓埋名地教导他这个黑市少年。 “如果是为了报仇,”他被暮芸塞了个荔枝在口中,青涩甜蜜的滋味一下占满了整个口腔:“虽说不太像他的做派,但确实说得过去。” 他兀自在那边出神,暮芸忽然朝着自己朝外那侧的衣裙一指:“呀,这有个虫。” 顾安南探身过去要给她掸了,身体靠过去的时候,脸颊却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托住! 她吻了上来。 大庭广众之下,蜻蜓点水般地一沾。 他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被撩拨得受不住,简直有些懊恼:“我跟你说正经事!” “我也在办正经事。”暮芸看他无可奈何,想反扑过来又碍于人前的样子,笑吟吟道:“先头钟夫人叫我做她儿媳妇,我很高兴——我说——” ‘我本来就觉得你儿子很不错。’ 现在想来,何其意味深长。 “原来你猜到了,”顾安南好气又好笑:“这下可好,你大帅千里迢迢出来抢亲,竟然抢了个亲娘回去。” 他有些唏嘘,看着吴苏盛景,却总觉得有些过于疏离:“听闻吴苏钟夫人一直找那个孩子,找了将近三十年——她也真的没有想到,竟然就是我。” 暮芸垂眸。 晚风凉薄,拂动她的鬓发,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神秘莫测。 “那你,真的是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芸妹:“你看!我记不得你的生日也正常嘛,你自己也不知道!” 顾大帅:“-皿- 少找借口!”
第100章 风云出我辈(二十一) 顾安南一时失了手劲, 正在剥的荔枝壳整个碎裂开来,甜蜜的汁水溅上他的掌心。 他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好像不同我闹了。”盛大的舞乐声在耳畔响彻, 盈盈的明亮湖光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格外仙气出尘:“打下长安之前, 你决定同我好好的了?” 顾安南心说我这辈子都同你好好的。 他这小娘子显然是还打着功成身退的主意,但顾安南不会在这个时候同她理论。因为说也没用, 她的脾气可不像她的腰一样软。 顾安南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她揽过:“再吊老子胃口,等打下长安,我让你在御座上哭着求我快停。” 暮芸茫然:“停什么?” 顾大帅露出不要脸的笑容。 “好好好,”暮芸感受到他揽住自己腰肢的手似在用力揉捏, 被痒得连连求饶:“我说我说!” 他暂时放开她。 暮芸轻声一咳:“首先是那首歌,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会觉得很熟悉。” “是徐青树那小子挑的头, 但是这小调挺上头,现在连银烟和尚都会唱了。”顾安南狐疑道:“但徐青树他爹我见过,那老小子绝对没有本事跑吴苏来招惹钟家!” 顾安南忽然嘿嘿一笑:“难不成是陆太师那老不死欠的风流债, 钟夫人的儿子实际上是陆银烟?”他一拍巴掌,笃定道:“没错了,真儿子就陆银烟!要不他干什么年纪轻轻就出家?!” 暮芸:“……他出家是因为别的事你别瞎猜!”她哭笑不得:“是我从崖州出来之前特意教给徐青树的, 让他没事就在你身边哼哼, 总能让你记住。” 顾安南不信:“如果这是只有母子二人才会的调, 你又怎么会?” 暮芸微笑起来。 “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她说:“卢赫被从钟夫人身边带走的时候才刚出生没多久, 就算唱过这首歌,又能唱过几次?” 经过漫长时光的演变, 她只能隐约记得一个大概, 根本就记不清具体的调子了。 而吴苏当地的小调大体都是一个风格, 暮芸只是捡着比较经典的几首糅杂一二,自然就混合成了一个很相近的调。 “还有更确切的关键一击。”暮芸含住一颗樱桃:“我走古嫣的门路见钟夫人那日,故意在她面前清晰地唱了一遍。” 她记不清? 太好了,就让自己来告诉她,那个“正确”的调子是什么。 故而当钟夫人自己再唱,找顾安南确认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往这个调子上靠。 “至于你眼睛下面那颗痣——你心里应该清楚吧?那不是天生的,是最近才长出来的。”暮芸往他的方向一靠,舒舒服服道:“这次从牧州禾珏家里出发之前,我在你眼睛下面抹了一道,你没注意罢了。” 虽然银烟大师因为曾经毒杀过大帅,而被南境军高层一致认为是赤脚医生,但实际上他的医术并不怎么孬。 在稀奇古怪的门路上,甚至有些精通。 出发前她被顾安南发现会见朝廷使者,就是那时抹了她一把。顾安南被自己摸的时候一向是大脑一片空白,没发现她手上的药粉也是正常的。 “那药粉会让你临时起个疹子,过一段时间也就淡了。”暮芸抖了抖自己随身的小香囊:“要不要我再给你来几个?” 顾安南沉默良久:“你还有其他准备是吧。” “当然,还有你的烧伤。”暮芸咬了咬下唇,还是故作无所谓地说了出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身上这块烧伤是在咸阳聆风县烧的——但是钟夫人不知道。” 她的儿子同样死于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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